「再美也是男的,你流什麼哈喇子。」
「男的又如何?今上不照樣喜歡。」
「哈哈哈,說得也是,吹了燈,誰還管……」
我怕他們言行無狀說出下流話來,趕緊去岔話。
「叔,綠豆湯好不好喝?要不要再來一碗?」
「餘老板在啊,你看看,這人美不美?你們女子見了喜歡不喜歡?」
老頭把畫湊到我面前。
畫裡的男子劍眉星目,身姿風流,與周廷晏有八分像,確實很美。
但我尚未婚嫁,當街議論男子成何體統,正要叫老頭不要吃糖說酒話,一個聲音插進來。
「這個人我見過。」
是隔壁的陳君翊。
「你怎麼能見過,據說鎮西將軍從來沒有在外面摘下過面具,就連這畫像都是頭一回,今早才傳出來的。」老頭反駁。
陳君翊也不在意,自顧自坐到我櫃臺裡和掌櫃一處,隨口道:
「我雖沒有見過他的臉,但他的衣服我卻認得。你們不信盡可看那裙角,是不是有一隻白色飛燕?」
大家又扯著畫細看。
「真有一隻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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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真啊!」
「陳老板你何時見到的他?是不是殺氣衝天那種?」
「是啊,你怎麼看見的他?」
陳君翊笑著。
「這事說來也巧。有一回刮大風,我遠遠看到對河雲樓上有什麼東西在飛舞,便細細盯了看,看了好半晌才看明白是有人站在那檐角後,飛舞的竟是他的裙角。後來那人又來過我家屋頂,我因為他舉止怪異,便格外關注。可惜從來看不到他正臉,最多也就是個衣角罷了。」
大家又熱鬧起來,紛紛把注意力放到回憶昌吉河最近發生的大事上,開始討論究竟是什麼事能叫那時的太子爺帳下紅人親自到昌吉河蹲點。
「定是什麼大案!」
「我看不像,有大案早就爆出來了!」
「我猜多半是來看心上人的。雲樓下邊是什麼地方,你們忘啦?」
雲樓下是京城最大的酒樓,達官貴人往來不絕,佳人如雲。
「指不定他來看誰呢!」
「我覺著像!」
眾人嬉笑起來,隻有我心如擂鼓,轟得我心口眼角都在發熱。
周廷晏知道我和陳君翊一起為小貓做過縫合,又能精準地幫我把控每天糖水鋪的備貨量,還知道我的糖水哪些賣得好,哪些一般。
他到雲樓做什麼?如果他是來看誰,會不會是我?
我死去的心又滾熱起來。
過往那些一起做糖水的默契,與他並肩殺敵時的生死相託,還有照顧受傷的他時那些親密,以及他說的讓我信他……
都變成了他喜歡我的證明。
如果他喜歡我……
我突然很想見他一面。
我隨意向掌櫃交代了店鋪該如何為新皇登基慶賀的事就往回趕。
周廷晏,你是喜歡我嗎?
13
今天新皇登基,今天也是謝嬸的生日,周廷晏一定會回來。
果然,我急匆匆推開院門時,周廷晏正站在院子裡。
他猛一回頭,看到我,目光裡掠過驚喜。
「你回來了!」他說。
是的,我回來了。
可是,我沒有說話。
因為,一個布衣荊釵但高傲如孔雀的女孩橫在我們中間,氣勢逼人。
「她是誰?」她指著我,用居高臨下的語氣問周廷晏。
「她是我表妹。」周廷晏冷靜地說。
「她和你住一起嗎?我不喜歡她,你把她趕出去。」女子皺起眉頭,毫不掩飾自己的佔有欲與驕縱無禮。
我立時明白,這位姑娘必就是那位逸陽王家的小郡主了。
隻是小郡主昨天還為了不嫁周廷晏寧肯讓家族陷入危險也要逃婚,今日就擺上了周廷晏未婚妻的譜。
小郡主好快的心思。
周廷晏露出復雜的神色。
他在思考。
我實在以為這不應該是一個需要思考的問題。
盡管他最後說:「她是我表妹,沒有人需要搬出去。」
小郡主癟癟嘴,橫了我一眼。
「晏哥,這位姑娘是?」我問周廷晏。
「哼,我是逸陽王府的昌和郡主,以後將軍的事都由我來管,你少出現在將軍面前。」
昌和郡主擋在周廷晏面前,代他回答。
「晏哥呢?」
我想看看周廷晏對待小郡主的發言會是怎樣的態度。
但周廷晏沒說話,任由小郡主扯著到一旁談風花雪月去了。
我看著他倆郎才女貌的組合,有一瞬間的失神。
小郡主心思快,周廷晏也不遑多讓。
前些天言之鑿鑿說不會娶小郡主的人,今日就把人領回了家。
其實隻要冷靜一些就能夠發現,周廷晏他對我好,但他對所有人都很好。
紅葉姑娘早就提醒過我,讓我小心點,說他總愛撿人回來。
他昨兒撿了我,今兒就能撿別人。
其實撿人挺好的,如果他不愛撿人,我不是死在三月的湖裡,就是死在下一任買家手上。
而我從去年跟周廷晏上京,所求所願者,隻有一個活下去。
能活下去就很好,愛情,婚姻,真不算什麼的。
因為周廷晏多看了我幾眼,與我多說了幾句話就誤以為他喜歡我。還一個人傻乎乎搞什麼「愛是成全」「愛是放手」「愛是不拖後腿讓對方過得更好」這種奇怪的獻身主義。
我簡直就是自作多情的典範。
我忍不住拍了拍腦袋。
幸好我還沒有把喜歡他的事暴露出來,要不然得多尷尬啊?
就在我正愁不知道要去哪兒才能避開這尷尬時,謝嬸從廚房裡出來把我拉進去。
「你也覺得情況不妙是不是,你得先下手為強。」
元寶也衝著我咬耳朵:「奶奶說那個姐姐是來搶人的,叫我們一定要把廷晏哥哥牢牢抓住。」
謝嬸一把扯過元寶要打:「誰教你這樣說悄悄話的!」
「你和姨奶奶就是這樣說的!」元寶叫起來。
謝嬸胡亂拍了元寶兩下表示懲戒,又湊過來輕聲說:
「廷晏今天下朝回來,正好碰上那個小郡主因為偷包子吃被人捉了,好巧不巧,同行的一個不知道什麼官吼了句『鎮西將軍在此』,暴露了廷晏身份,然後小郡主就看上了廷晏,要死要活非要跟來,她爹都攔不住。」
「來就來,也沒什麼,咱們院裡不是還有空房嗎?」我說。
「你不怕她真和廷晏成親了?」
「他們門當戶對,是好事。」我真這麼想。
我唯一擔心的是小郡主不喜歡我,我也許馬上就要自己找地方住了。
但謝嬸對我的反應很不滿。
「虧我以為你是得了信回來撵她的呢。你看廷晏對她都沒好臉,你怎可說那樣的泄氣話。你要是不願意出頭,我去把她撵走。」
「她是郡主。而且,她從大街上跟了晏哥兒回來,京城的百姓知道,逸陽王知道,皇帝會不知道嗎?我們不能給晏哥兒拖後腿。」我為周廷晏解釋。
說完這句話,我覺得我的自我調節初見成效?
我又是周廷晏忠誠單純的報恩人了,我開心地想。
反倒是謝嬸泄了氣,悶悶不樂。
我默默地幫謝嬸燒火做飯。
謝嬸突然又問我:「你既不是為了小郡主回來,那你回來這麼早幹什麼?可是鋪子裡有什麼事?」
我掐著自己手心。
「鋪子好得很。今日你過生辰,我飯菜雖然煮不好,回來幫忙燒燒火總是要的。」
「就這?」
「就這。」
14
昌和郡主在院子裡一住就是一個月。
這一個月裡,她總是想著法兒和周廷晏黏在一起。
如果周廷晏不在家,她就想著法兒找我和謝嬸元寶的麻煩。
她先後燒了謝嬸的針線笸籮,打碎了元寶的泥陶娃娃,又弄壞了我好幾缸甜米酒。
她樂於看我們生氣,更喜歡在周廷晏回家時惡人先告狀,然後聽周廷晏安慰她「沒關系」。
在她看來。周廷晏的包容就是縱容,而縱容就是偏愛。
她渴望偏愛,享受偏愛。
每當她以將軍夫人的姿態在小院裡耀武揚威,我就會躲去我的糖水鋪。
說來慚愧,我的糖水鋪在掌櫃的辛苦經營下,已經有成為京城糖水巨頭的意思了。
就連京城最大的雲樓和最神秘的玲瓏館都向我們定制飲品。
在此基礎上,我還聯合了隔壁永安堂,京城的百年老字號醫藥館,一起做起了食補同源的湯茶。
陳君翊每日被我捉著到糖水鋪一起構思新品,品嘗各種奇怪口味的糖水湯茶,比到他自己的永安堂還勤。
我和陳君翊相遇滿一年那天,陳君翊把我請進糖水鋪後院,向我表達了他想娶我的意圖。
「霜兒姑娘,你還記得去年今天我們第一次見面的場景嗎?那天你坐在樹蔭下,正午的陽光透過葉縫打在你的發梢,你全身都籠罩著一層金色的光澤,就像掉落凡間的仙子。那時候我就想,我一定要好好保護你,照顧你,讓你一生無憂喜樂。
「我家雖然不是大富大貴,但永安堂的產業還足夠滿足我們日常生活。我想照顧你,想每天都和你待在一起,我願娶你,永結同好,你可願意?」
我坐在他面前,有些為難。
去年烈日下他贈我的那一片陰涼,使我終生難忘。
若非蒙他照顧,我的糖水鋪子也絕對不會開得那麼順利。
這一年,他為我拉客戶,看鋪面,我不在鋪子裡的時候,都是他為我掌大局。
他是除周廷晏外,我第二個最想感謝的人。
而且,他善良溫柔,對我很好,長得也一表人才,很適合做成親對象。
我唯一要擔心的是,什麼時候和他成親才比較合適。
我不想在最喜歡別人的時候嫁給他,也不想讓他成為代替品。
「陳大哥,可否容我想一想再給你答復?」我問。
陳君翊笑著點頭:「終身大事,多想一想是對的,等你想好了,隨時來找我,我等你。」
我說:「多謝陳大哥。」
我們如往常一般回到鋪子,就在我們準備熬煮新擬訂的糖水樣式時,出門送貨的小紀匆匆忙忙跑回來,滿臉驚恐。
「大消息!大消息!
「逸陽王在王府裡聚眾謀反,被鎮西將軍帶著三千精兵圍困並當場斬殺。逸陽王府上下五十餘口,無一存活。」
鋪內眾人嚇得目瞪口呆。
「他前不久不是才與逸陽王府的小郡主定親嗎?」陳君翊疑惑,「聽說郡主都住他家去了。」
「據說都是計呢。」
小紀喝了口水,擺開架勢。
「逸陽王一直賊心不死,又怕今上趁著他元氣大傷趕盡殺絕,於是主動提出來要把女兒許配給鎮西將軍,以為示好。但沒想到小郡主不答應嫁,連夜跑了。跑就跑了吧,反正他也沒打算真嫁女兒。可怕的是,郡主第二天因為肚子餓自投羅網,還對鎮西將軍一見鍾情,非要跟鎮西將軍回家去。
「逸陽王本來隻想用結親的虛名換幾天今上掉以輕心,結果女兒真跑人家裡去了,怎麼勸都不肯回家,被氣得不輕。
「再說那鎮西將軍,你以為他把人家姑娘放家裡為什麼?是要拿人做人質和誘餌呢!
「今上早就命鎮西將軍盯著逸陽王,就等逸陽王鬧出動靜然後將他一網打盡。但可惜的是,逸陽王府有太上皇作保,今上不好妄動……」
「你等會兒,怎麼又有太上皇?」陳君翊不解。
「哎呀,忘記說了。這也是大消息。
「你們道太上皇為什麼好端端退位?
「當初西塞口一案,逸陽王才是幕後的大黑手。太子拿了逸陽王通敵叛國的證據,求請太上皇將逸陽王處死,但太上皇心疼自家兄弟,以自動退位來保全逸陽王一家。
「說回正事,今上雖然為了盡早繼承大統答應了太上皇,但一直防著逸陽王死灰復燃。
「小郡主一到鎮西將軍家,立刻被軟禁。逸陽王為此茶飯不思,終於按捺不住提前聚集舊部謀劃,然後就鎮西將軍抓了個正著。現場還搜出諸多兵器以及與西涼國往來的信件。逸陽王拒不受捕,帶著府中眾人要殺鎮西將軍,然後就全被當場斬殺了。
「今上這一回打逸陽王,就連太上皇也挑不出錯,簡直就是得來全不費功夫。」
小紀終於停下來,眾人唏噓不已。
我卻想起別的事。
小紀說到軟禁,郡主這一個月確實從未離開過院子。可是,明明是她從不要離開,怎麼是軟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