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芝的男友,校霸宋波。
聽說他是教導主任的遠房親戚,加塞進了一高,抽煙喝酒打架鬥毆卻沒法開除。
我見過幾次他和紀芝在教學樓裡旁若無人地親嘴。
紀芝果然沒打算放過我。
「你妹讓我來最後問你一次,替她考試,行還是不行?」
宋波流裡流氣的目光在我的前胸遊移。
他比我高大太多,走廊的欄杆到我的肩膀,才剛過他的腰。
我步步後退,祈禱此刻有人經過。
可高一高二早就放學,高三區域更是空空蕩蕩。
走廊另一頭班主任的辦公室還亮著燈,但她經常不關燈,很可能已經走了。
樓下是修建操場的工地,平常這個時候正在如火如荼地施工,今天因為有雷雨,工人們也早早散場。
「如果你繼續不識抬舉,她讓我」,他邁步逼近,不懷好意的臉伸到我眼前,「把你玩到考不了試呢」。
炸雷響起,雨如瓢潑。
腳後跟抵住走廊盡頭的欄杆時,我的心徹底墜入谷底。
8
「紀禾?不是在學校備考麼,怎麼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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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快要停時,我像落湯雞一樣回到家。
我爸媽見到我嚇了一跳,穿著粉色睡裙的紀芝臉上也閃過一絲錯愕。
但很快她就恢復平靜,託腮看著我:「姐姐也太不當心了,萬一感冒了,影響高考啊。」
我直直衝進浴室洗澡,紀芝臉上浮現促狹的笑。
我還是感冒了。
高考當日仍是低燒,我強打精神熬過三天,確定自己無緣北清復交。
但考中在省會江城的 985 大學,應該不成問題。
宋波失蹤了。
他既沒有參加高考,也沒有在高考結束後回家。
因為他經常在網吧包夜,他父母直到 6 月中旬才後知後覺兒子多日沒音訊。
教導主任也來我家問了情況,不過不是問我,而是問紀芝。
畢竟她和宋波高調早戀,學校又不是瞎子。
「你再想想,宋波的朋友說他經常和你在一起啊。」
教導主任語氣不善。
紀芝的頭搖得像撥浪鼓,幾次盯著我欲言又止。
她總不能說:「你們問問紀禾,我讓宋波去猥褻她來著。」
「他肯定是想曠考又怕家裡罵,躲哪去了吧。」我爸護著紀芝。
我媽看看紀芝再看教導主任,好像在琢磨什麼,教導主任起身後,她又拽上我爸和教導主任在門外說起悄悄話。
成績出來後和我預估得差不多,與第一志願失之交臂,但超過第二志願一大截。
我去向班主任致謝,她面色訕訕,或許是為我遺憾吧。
走出校園時,我刻意不去看操場工地……
那裡已經填上水泥,正在鋪塑膠。
收到錄取通知那天,壓抑多年的苦楚好像一股腦兒迸發,我打開水龍頭,在洗手間哭了很久。
紀芝情理之中地落榜了,分數勉強夠上本省的大專。
我從洗手間出來時,她和我爸媽正坐在沙發上齊齊看著我。
我右眼皮狂跳。
我媽柔聲開口:「紀禾啊,還是之前跟你商量過的事。芝芝復讀也考不上大學,你幫幫妹妹。」
高考都放榜了,我怎麼幫,明年再替她考一次嗎?
我斷然拒絕。
我早就打聽過大學的勤工儉學項目並申請了提前入住宿舍,用省下來的生活費買好長途汽車票,後天出發。
童年的我,沮喪地相信自己是父母和奶奶的累贅,是拖累親人的包袱。
可如今的我早就不這麼想了。
我不過是拿到一把爛牌而已。
多爛的牌,隻要不下桌,就有轉機。
見我態度堅決,我爸打圓場:「算了,讓芝芝在本地上大專,留在我們身邊也挺好。」
我媽一記眼刀:「大專?出來之後幹嗎,啃老嗎?」
「還有她,她連親妹妹都不幫,你覺得供她讀完大學會孝順你?」她抬手指著我。
我冷冷地打斷:「不用你們供我,學校有助學金。」
紀芝像抓到把柄,哈了一聲跳起:「看看,已經要和爸媽劃清界限了,你就是白眼狼!」
我媽從背後掏出我的錄取通知書和車票:「我們讓你在市裡念完中學,你就得報恩。」
我周身血液上湧,一步上前就想搶奪。
紀芝劈手拿起花露水噴我一臉,蜇得我眼淚直流,她和我媽忙把我推到臥室落鎖。
鎖門剎那,紀芝低聲道:「活該,這是還你的!」
我第一次失態。
我先是破口大罵,再是苦苦哀求,懇請爸媽讓我坐上後天的車去大學報到。
一天、三天、一周……門外無人回應。
隻有我媽或者我爸會在吃飯時把門拉開一條縫,送點飯菜進來。
紀芝的臥室裡有衛生間。我找不到任何說服他們放我出去的理由。
窗外的蟬鳴由聒噪到寂寥,我知道,暑假快結束了。
我也知道,他們是想讓紀芝頂替我,去讀江城大學。
這樣的事,得有更高級的「幫兇」才行。
之前他們和教導主任在門外的悄悄話,班主任在我道謝時不忍又慚愧的神色,都有了答案。
紀芝離家的前一夜,一張身份證從門縫下遞進來。
名字是紀芝,照片是我。
紀芝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從今天起,我就是紀禾了。」
「嘖,名字真土,不過能去念你吭哧吭哧考的大學,我就勉為其難吧。」
「你不知道打通關系得花多少錢,真沒用,怎麼沒考上北上廣深的大學呢?」
我睜著眼倚在門上,從天黑坐到天亮。
好妹妹。
如果要奪走紀禾這個名字的未來,她的過去也歸你了。
可不要後悔哦。
9
紀芝走後,爸媽打開了我的門,臉上風平浪靜。
我曾有一線希望,以為爸媽真的會送我去復讀,明年再考也就是了。
可紀芝昨夜的話澆滅了這最後一線希望。
他們為這件事已經花了很多錢,以紀芝的分數想要復讀還得花一大筆錢。
他們絕不會往我這個「白眼狼」身上再投資一毛錢。
果然,門外擺著我媽給我整理好的行李和大專的錄取通知。
「看看還有什麼忘帶的,你爸幫你選了所江城的大專,芝芝,哦不,禾禾有事你還能去照應。」
我媽平和地說,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
「去江城的火車票都賣光了,我明天開車送你。」
我爸大口嚼著我媽給他切好的水果。
「不用了,我去汽車站,坐晚上的長途車走。」
我沒有反抗,迅速看了下必要物品有沒有帶齊,背上包出門。
走到小區門口時我回頭,我家的窗戶關得緊緊的,窗後一個人也沒有。
我自嘲地笑笑,大步走向汽車站。
我爸選的是江城職業技術學院的臨床護理專業,對口工作是護士。
我入學第一天就去了解專升本的要求,畢業那年順利考入江城大學醫學院的同專業。
遲到三年踏入江大校園那天,我拿著校園卡摸了又摸。
父母給我的二手手機裡有紀芝的電話和微信,我為了知悉她的動向、避免偶遇就沒刪。
然而我不用擔心在校園裡偶遇她了。
我當年報考的是江城大學軟件工程專業,是江大僅次於醫學院的熱門專業,聽說學習強度不亞於高中。
紀芝的數理化三科加起來都沒到過 150 分,她進江大後上課化妝、下課約會、門門掛科、補考失聯,大三時就被學校勸退。
父母曾給我打過無數個電話,我一概不接。
用腳趾頭想都知道是讓我幹嗎,繼續給他們的寶貝女兒替考唄。
在江大的最後一年,我一手準備執業資格考試一手準備江城醫院的事業編考試,每天倒在床上就昏睡,比高考還累。
幸好學習習慣和能力是沒人能搶走的,我畢業時如願以償被江城醫院錄用。
臨床護理勞心勞力,我為了節約時間和開支,選擇住在醫院安排的宿舍裡。
節約時間一為休息,二為加強護理和急救技術的理論功底、準備學術論文。
其他護士同事善意地打趣我,說我呆在江城醫院是屈才了,這是要拿諾貝爾獎的架勢。
我不好意思地回答,自己就是闲不住。
還有半句話我沒說,我從小到大隻在「一分耕耘一分收獲」的學習裡獲得過認可和底氣,總想學點什麼才安心。
工作第四年,我已經發表數篇期刊論文、成為江城醫院最年輕的副主任護師。
紀芝也沒闲著。
她攀上了富二代,許久沒對我顯示的朋友圈又開放,鋪天蓋地都是玫瑰香檳名牌包。
說巧不巧,攀上的是當年來村裡吃野味的暴發戶的兒子。
暴發戶叫陳起發,紀芝的男友陳嘉屹是他和小三的私生子。
陳起發靠房地產起家,行業降溫後又轉型公共設施建設,據說最近看上了大健康領域。
但這個領域如果沒有公立醫院和政府支持,普通企業根本摸不到門。
陳起發前年在離江城醫院不遠的地方拍到一塊地,一直宣傳說要建養老院,因為拿不到牌照至今未動工。
年初江城醫院公布計劃招標第三方機構合辦養老院的消息後,九年不見的紀芝登門造訪。
她坐在招搖的紅色寶馬車裡喊我,我並沒花太多時間就認出那張和我六七分相似的臉。
我隻是長得比較晚,從上高中後五官身形都和紀芝越來越像。
10
紀芝賣力扮演姐妹情深,不停喊著「妹妹」,往我盤子裡夾菜。
她身邊穿著印有 Gucci 大 logo 的襯衫的男士也不陌生,正是每天都出現在紀芝朋友圈的陳嘉屹。
「那我也跟著紀禾喊一聲『妹妹』,妹妹啊,你們醫院這個養老院項目你了解吧?」
陳嘉屹滿臉堆笑。
他喊紀禾時我差點應聲,這麼多年了,還是沒太習慣。
我點點頭。
他見我諱莫如深,更以為我是知情人,朝紀芝贊許地眨眼。
「都是一家人,說說你們最『幹貨』的招標要求是什麼,咱們勢必拿下。」
紀芝跟我裝親熱。
我垂眸,一副有口難言的樣子。
「江東區那塊地我爸已經給我了,隻要能拿下這個項目,咱們一起吃香喝辣!」
陳嘉屹拍著胸脯,畫大餅。
「這個項目做成,嘉屹就能正式踏足陳家的業務,他前面隻有兩個姐姐,繼承人舍他其誰!」
紀芝摟住我肩,繼續畫大餅。
之前我還納悶陳嘉屹看中紀芝什麼,我家既不富也不貴,雖說紀芝掏空家底做醫美、買大牌,但她的半拉學歷和 6 分姿色也很難從富二代身邊的狂蜂浪蝶裡脫穎而出。
敢情,看似獵物的富二代才是獵手,要順著紀芝這條藤來摸我這個瓜。
還是個仍被排擠在家族產業外的「準富二代」。
真是破鍋找破鍋蓋,一個被窩睡不出兩種人。
「我、我有內部的企劃書,你們千萬保密」,我聲若蚊蠅。
我答應回去後把企劃書拍照傳給紀芝,陳嘉屹大喜過望。
告別時紀芝把我拉到一旁,假笑蕩然無存:
「我知道高三那晚宋波去堵你,他家裡人現在還在找他,不想我把你捅出去吧」
我膽怯地擺手,承諾馬上把企劃書傳給她。
招標公告要到下半年才能出,我現在怎麼可能有內部的企劃書,當然是把我為培訓做的樣章發給她啦。
而且,這項目是為區長的小舅子量身定做,就算陳嘉屹造出一座宇宙飛船,中標也輪不到他。
讓想扭曲規則的人,陪制定規則的人玩一玩。
怎麼就不算公平呢?
陳嘉屹的執行力不錯,醫院發布招標公告時,那片地上已經蓋起兩棟有模有樣的小樓,結構位置跟我給他的「內部的企劃書」絲毫不差。
即便有內定,招投標的形式還是要走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