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啊,是我記錯了嗎?」
孫婷念念叨叨:「昨天我明明記得地上有泥土的,那是孩子來找過我的痕跡啊。」
「婷婷,是你記錯了。」
我強打精神,安慰著孫婷:「你太累了,產生孩子從土裡爬出來找你的幻覺了。」
「是嗎?」
孫婷坐在床上,她抱住頭,有些語無倫次:「孩子,泥土,這些都是不存在的嗎?真的……真的是我產生幻覺了?」
「婷婷,你好好休息吧。」
我給孫婷倒了杯牛奶,讓她繼續去臥室睡覺。
而我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大口呼吸著平復剛才的夢。
那夢太真了。
我甚至能夠感受到女嬰張大嘴巴笑時,那股子撲面而來的腐臭味……
?
許久後,我終於平復了思緒。當務之急還是照顧好老婆。
剖腹產手術,再加上孩子的死,讓她太虛弱了。
我在知乎上搜了產後恢復的補品,打算買隻烏雞給她補補身子。
走到菜市場,我聽到婦女們的嚷嚷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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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騙我的吧?我昨天還去後山挖冬筍,我都沒見著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後山?
我下意識停住腳步,注意聽她們再說什麼。
「我騙你幹什麼!
「昨天傍晚,我親眼看到後山竹林裡爬出來一團東西。
「那東西可嚇人了,又肥又烏黑的。」
我拍了拍婦女的肩膀,發現她是我的鄰居王寡婦。
我問她:「你在後山裡看到了什麼?」
王寡婦扭過頭道:「好像是水猴子,又好像是別人不要的死孩子。」
我的臉瞬間緊繃,身體忍不住地顫抖。
難道,孩子是真的來找我了,而不是我做的夢?
「哎,是林華啊。」
王寡婦認出我來,她咧著嘴露出一口微黃的牙齒:「你回來是想給小孩做滿月酒吧?」
我很不高興。
我孩子剛出世就死了,做哪門子滿月酒。
王寡婦沒察覺我的不悅,語氣有點陰陽怪氣:「我兒子考上大學的時候,你也沒回來隨禮,所以你小孩滿月酒的紅包,我們這就抵消了啊。」
「我孩子死……」我再也忍不住,想發火的時候,突然意識到一件事。
我孩子沒出世就死了,嶽父覺得這不光彩,因此給孩子下葬的時候,我是偷偷摸摸避著人的,王寡婦又怎麼見得到我的孩子?
我有點呼吸不均地問王寡婦:「你怎麼知道我帶了個孩子回來?」
「這誰不知道啊。」
王寡婦奇怪地打量我:「我出門的時候,看到你老婆在給孩子喂奶呢。」
?
5.
這消息如同晴天霹靂,孩子都死了,孫婷給誰喂奶?!
我瘋了一樣跑回家。
遠遠地我看到孫婷一手拿著奶瓶,一手抱著團東西貼著自己胸脯。
孫婷抱著那團東西左右緩緩搖晃,像是在哄寶寶睡覺一樣。
「婷婷,你在幹什麼?」我大喊道。
當孫婷側身轉向我這邊方向的時候,我的視角看到了那東西的正臉。
好大的眼睛,好濃的眼白,那黑瞳仁直直地盯著我,讓我渾身顫慄。
幾秒後,我終於意識到,這是個塑料娃娃。
我衝到孫婷面前,一把打掉她懷裡的娃娃:「婷婷,你哪裡來的這東西?」
啪嗒,塑料娃娃的腦袋被摔得脫離頸脖,滾落在我的腳邊。
我狠狠一腳踩爛。
「老公,你怎麼這麼對孩子?」
孫婷比我更生氣,她慌忙蹲下身子去撿地上的碎娃娃。
我搖晃著她的肩膀:「婷婷,你醒醒,這不是我們的孩子!」
「不是,她是我寶寶,你摔疼了我的寶寶。」
孫婷把撿起的塑料娃娃緊抱在懷中,十分執著地說:「你放開我,我要給寶寶喂奶喝。」
「夠了!」
我吼了一句:「孫婷,我們的孩子死了,她在後山上呢,你明不明白?」
大概是我說的話太大聲,引來周圍鄰居的圍觀。
王寡婦與其他婦女的議論聲毫不避諱地傳進我的耳朵:「呀,王寡婦,你昨天看到從後山爬出來的東西,不會是林華老婆生的死孩子吧?」
「不會吧?哪有死了的孩子還能爬出來的。」
「林華老婆怎麼抱著塑料娃娃當寶?」
「是塑料娃娃啊?瞧著樣子是有毛病了,我乍一看還以為她真的在給孩子喂奶呢。」
「林華的老婆,不會瘋了吧……」
亂七八糟的聲音聽得讓我又憤怒又羞愧。
我嘆了口氣,摟緊了孫婷:「老婆,你還在坐月子,吹不得風,你回屋好好休息吧。」
「老公,我睡覺的時候,突然聽到孩子在大門口嘻嘻地笑。」
孫婷趴在我懷裡,嗚嗚地哭了起來:「我順著聲音出了門,發現門口放著這麼一個娃娃,所以就……就喂了奶。」
我抱著孫婷往屋內走,她又說道:「老公,我剛剛抱塑料娃娃喂奶,是不是讓鄰居看笑話了?」
「沒有,老婆你別多想。」進屋後,我撫摸著孫婷的後背。
「我覺得是公司的人在搞鬼!
「雖然咱們名義上是公司的實際控制人,但那些小股東們一直虎視眈眈,想得到公司的控制權。他們故意整我們,從而借機控股我們的公司。
「婷婷,這段時間公司的事情我來全權處理,我一定要把背後搗鬼的人揪出來!」我繼續安慰孫婷,「你隻需安心休養好身體就行。」
孫婷偎在我懷裡,在我的攙扶下,回屋休息。
過後,我燉了烏雞湯喂給孫婷吃。
孫婷喝完雞湯,精神明顯好了很多,躺床上睡了。
安頓好孫婷,我緩了口氣,總覺得老家不能長待。
這裡偏僻,再加上剛埋葬過我的孩子,不太幹淨。
嘟嘟嘟。
桌上手機震動的消息讓我回神。
屏幕上來了一條短信:「孩子死了,嘻嘻嘻。」
?
6.
我撥打過去。
但那邊無人接聽。
我蹙眉刪掉了這條短信。
旋即,我收拾了下行李,打算等孫婷醒來,就離開這裡。
孫婷這次睡得很短,不到一小時,她就起床了。
「老婆,我們回城吧。」我對孫婷說道。
孫婷像是沒聽到我說的話,她朝廚房走去。
我發現,她又像昨晚那樣光著腳在地上行走。
我察覺到不對勁,趕忙站起身:「老婆,你想幹嗎?」
孫婷已經進了廚房,她出來的時候,一手拿著羊角錘,一手拿著菜刀。
「孩子。」孫婷聲音尖銳道,「孩子在裡面。」
「孩子在哪裡面?」我想奪走孫婷手裡的銳器,但又害怕誤傷了她,隻能不斷和她說話,試圖吸引她的注意力,「老婆,你先把刀和錘子放下。」
「孩子在鏡子後面。」孫婷的手指著我,她手裡拿著一把大菜刀,菜刀鋒銳,閃著寒光。
我解釋著:「婷婷,孩子被埋在了山上。」
「不對!」
孫婷狂躁地大叫,她的手也跟著用力一擲,菜刀貼著我的耳朵劃過。
一股銳利的疼痛,從我耳朵的神經傳到我的四肢百骸。
「啊!」我疼得捂住耳朵。
血很快順著指縫滲出,滴答滴答地掉在白瓷磚上。
我的小半隻耳朵竟被菜刀削落。
「孫婷!」
我大吼著老婆的名字,隻覺得她是瘋了,如果菜刀偏差再多一點,是不是我的腦袋也會被她削下來?!
孫婷高舉著錘子朝我走來。
我怕了。
這次是真的害怕了。
我慢慢後退,語氣變得柔軟:「婷婷,你怎麼了?」
「我做了夢,夢到了孩子,她對我說,她被砌在鏡子後面的牆裡。」
話音剛落,孫婷高舉著的錘子往我身後砸去。
啪!
牆上掛著的鏡子碎了,銀白刺目的碎片朝著四周擴散。
「小心!」我試圖阻止孫婷,不讓她被傷害,但顯然已來不及。
她的臉上,手上,腳踝處,都被尖銳鏡片劃過皮肉,飆飛出血。
但她好像察覺不到疼,光著腳,硬生生地踩在細碎鏡片上。
我趕忙抱住孫婷,想把她拖回臥室:「婷婷,你醒醒!」
「放開我。」孫婷此時力氣大得嚇人,為了擺脫我,竟拿錘子砸我。
沉重鐵錘落在我手骨上,我痛苦不堪,最終還是放開了她。
「寶寶……」
孫婷又一次踩在尖銳碎鏡上,她砸著牆,喃喃自語:「寶寶,媽媽來找你了。」
雪白的牆壁被砸爛,粗粝的水泥塊蹦在她的臉上,可她沒有半點停止。
她就像是上了發條的機器人,一下又一下地開始砸牆。
我知道靠自己肯定制不住孫婷,趕忙跑出去讓鄰居幫忙。
眾人合力下,總算把她從破碎的鏡片裡拖了出來。
為了防止孫婷繼續瘋下去,我隻能用繩子把她綁住。
「寶寶在牆裡面,她真的被砌在牆裡面!」
孫婷不斷扭動著,哀嚎著。
「我看她這樣是被鬼上身了。」王寡婦率先說話了,「都說死去的嬰兒怨氣重,最容易化作厲鬼來找媽媽。」
「這世界上壓根就沒有鬼,我覺得是林華老婆太難過,導致有了幻覺。」衛生院裡的李醫生看了我一眼,問道,「林華,你老婆最近是不是不太正常?」
我沉默,沒有說話。我老婆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她勤奮,努力,善良,可……可現在卻因為孩子的死,變得瘋魔了。
「唉,死的是你們第一個孩子,你老婆精神出了問題,也是情有可原。」
李醫生拍了拍我的肩膀,他嘆了口氣:「林華,回城裡去吧,這裡離死胎太近,你老婆肯定會因為思念孩子,而繼續瘋下去的。」
我點了點頭:「婷婷,我們回城裡的家,好嗎?」
孫婷不願意,她使勁地搖頭,跺腳:「我不走,孩子還在牆裡,我一定要找到她!」
我蹲下身,平視著坐在椅子上的孫婷。
曾經我老婆工作努力,事業有成,她燦爛得就像是一朵嬌豔的花,充滿芳香,俯視眾生。
可現在,孩子的死也讓她夭折了,她身上全是血汙,明媚不再。
我好心疼我的老婆。
這一瞬間,我下定了決心。
我伸手將她亂糟糟的頭發捋順,輕輕地說:「婷婷,我帶你去看孩子。」
??
7.
在鄰居們的見證下,我帶著孫婷去了後山。
這個地方埋葬了我的孩子,也承載著我的痛苦。
我曾親手把孩子葬在山裡,如今又要親手將她取出。
寶寶,為了能讓你媽媽的瘋病好一點,爸爸不得不這麼做。
我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雙手往下刨。
刨了二十分鍾左右,我逐漸感覺到不對勁。
孩子埋得不算太深,照理我現在應該能夠碰到她的。
但為什麼我隻聞到了腥臭味,卻不見半點孩子的痕跡?
「孩子呢?」周圍鄰居紛紛問道。
我加速刨土的速度。
但還是不見半點孩子蹤跡。
是我記錯了埋屍地嗎?
我抬起頭,前方正是一塊大石頭。
沒錯啊,我親手把孩子埋在這大石頭邊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