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是懸崖下的一棵歪脖子樹,數千年來一直專心修行。
偶爾接幾個從上頭摔下來的倒霉蛋,攢攢功德。
修行生涯安逸順遂。
直到我三千六百八十九歲這一年,天降癲公——
然後是顛婆。
兩人虐戀情深,極限拉扯。
她逃他追,他傷她悔,她悔他怨,他怨她追。
鄙人不幸,成了他們 play 的一環。
1
青鳶和雲澤一前一後落到我樹杈上的時候,我絲毫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甚至還在為他們感天動地的偉大愛情落淚。
竟然有人願意為了愛人將生死置之度外,實在是太感人了。
我邊哭邊把他們送回到安全位置,還用妖力給他們療傷。
原諒我,那時的我還是個沒見過世面的鄉下土包子。
正在為自己挽救了這對有情人而感到開心。
直到他們在一個月內跳了八次涯後,我麻了。
不想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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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澤摔斷了腿,青鳶哭啼啼地跑過來求我再救救他。
我望著自己近日因妖力損耗而略顯枯黃的樹葉子,稍稍猶豫了一下。
就聽到雲澤惡狠狠道:「鳶兒,別去求她!」
那神情,仿佛我做了什麼十惡不赦之事。
我不理解,但還是救了他們。
救死扶傷,積攢功德,是修行者的本分。
兩人再次和好了。
隻是臨走前,雲澤一臉冷漠加嫌棄地看著我。
「不過是救過我們幾次,沒什麼大不了的,就算沒有你,我也可以全身而退。」
「日後自會給你報酬,莫要糾纏。」
我此時已經意識到不對勁了,這兩人似乎腦子不太正常。
往常我救隻鳥,鳥都會給我唱個歌。
這人,鳥都不如。
本著與人為善的原則,我沒多計較,揮舞著樹葉子愉快地送走了兩人。
「再見。」
再也不見。
可才過了半個月,青鳶就又跑了回來。
什麼話也不說,就一個勁兒哭。
我猜,兩人大概吵架了吧。
正準備去安慰她,就被一支箭射中了手臂。
抬眼看去,雲澤手持弓箭,怒氣衝衝地瞪著我,「妖樹!你想對鳶兒做什麼!」
我傻了。
我一個樹,我能做什麼??
青鳶見他來,也不哭了,隻冷冰冰地昂著頭,仍然不說話。
不是,你難道不替我解釋兩句?
雖說凡間的武器傷不了我,但你們這樣禮貌嗎?
兩人在我的樹下醬醬釀釀後,奇異地和好了……
2
從那以後,我的修行生涯就沒安生過。
青鳶非說我是他們二人感情的見證,隔三岔五就要過來一趟,懷念懷念。
雲澤跟個神經病一樣,什麼醋都要吃,每次過來都要使勁剜我幾眼。
為了遠離這對癲公顛婆,我開始日夜苦修。
爭取早日修得人形跑路。
皇天不負苦心人,在我的不斷努力下,雷劫終於在一個風和日麗豔陽高照的日子裡如期而至了!
眨眼間,一大團烏雲就已經匯聚在了上方。
我克制住激動的心情,閉上眼,深吸一口氣。
啊,是自由的味道。
別了,這片我熱愛的土地。
別了,腦子不好使的癲公婆二人組。
耳邊的山風呼嘯著,美好的未來在朝我招手。
「咔嚓。」
第一道天雷來了。
有點疼,不過能忍。
「咔嚓嚓。」
第二道。
疼!巨疼!又疼又痒!胸口快炸開了!
枝幹在慢慢收縮,似乎已經有了手和腳,頭上也痒痒的,是在長腦袋嗎?也不曉得會長成什麼樣子哎……
我甩甩頭,止住雜念。
要穩住。
還有最後一擊。
第三道天雷要比前兩道霸道得多,萬不能大意。
扛得住,從此以後脫胎換骨,修行之途事半功倍;扛不住,則即刻灰飛煙滅。我凝神靜氣,調動周身力量護住元神。
「轟隆隆——」
最後一道雷的前奏又沉又悶,遲遲不下,似是在盡可能地積蓄能量。
我仰頭看了看烏黑的雲頭,咬牙把防護罩又加厚了一層。
拼了!
終於,漫長的轟隆聲漸漸停住。
我屏住呼吸,在心中默數,三、二……
「雲澤哥哥,你會永遠愛我嗎?」遠處清甜的少女聲音響起。
我心中咯噔一聲,隱約有不好的預感。
老天保佑,今天他們不發癲!
求求了!
真的求求了!
下一刻,裹挾著萬鈞之力的第三道天雷重重劈下。
與此同時,另一道低沉的男聲悶笑一聲,「當然,我發誓,我會愛你一生一世。」
「咔嚓嚓嚓嚓——」
劈了。
雷劈了。
我眼睜睜地看著我的天雷朝我劈下來,卻在聽到雲澤的話後,硬生生地拐了個彎,劈在了他頭上……
啊啊啊!有病是不是!說了多少遍了!打雷下雨的時候別亂發誓!
劈到自己事小,害了別人就不好了。
第三道天雷果然厲害,劈了很久才結束,聽得我心有餘悸。
但我很快就察覺到了不對勁。
少了一道雷劫,化形不完整。
反應過來後,我頂著一頭嫩綠的樹丫,茫然又期盼地望著天空。
還會有……的吧?
可等了半天也沒反應,上邊靜悄悄的,雲層似乎在慢吞吞地往遠處飄去。
沒了?
要走?
不行!
我的雷劫!!
我立馬跳了起來,追著那坨烏雲喊道。
「喂!再來一個!剛剛劈歪了!劈——歪——了——」
雲團聽到我的聲音後,微微停頓了一下,我彎起嘴角,嘿,不愧是仙家的東西,有靈性!
可還沒等我開心兩秒,那團雲就「唰」地一下飛走了,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總覺得它在飛走之前似乎回頭張望了一眼。
一刻鍾後,我捧著我花團錦簇的大腦袋沉思半晌,終於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一件事。
我的雷被!搶!了!
3
渡了兩道雷劫,身軀和四肢順利化成了人形,我抬手摸了摸,萬幸,是有臉的……
隻有頭上還頂著一堆樹杈子。
而且隨著腦中思緒的瘋狂運轉,我頭上的樹枝也在不斷地抽條、發芽、開花……
等我整理完心情的時候,腳下已經堆了一層厚厚的花瓣。
我踢開花瓣,朝那兩個罪魁禍首的方向走去。
居然都還活著,命真大啊。
兩人都暈了,一個被雷劈的,一個被嚇的。
我拎起雲澤抖了抖,試圖把雷抖出來,當然,失敗了。
我嘆了口氣,安慰自己好事多磨。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
安慰到一半,青鳶醒了。
她尖叫著朝我撲來:「你是誰?你想對雲澤哥哥做什麼!」
我一個側身躲開。
「你不認得我了?虧我還救了你那麼多次。」
她愣住,盯著我仔細地看了看,驚呼,「你是那個樹妖?你變成人啦!」?
我笑眯眯地點點頭,指指腦袋,「是啊是啊,不過還差那麼一點,最後一道天雷被你那相好的搶走了。」
她有些迷茫。
我好心地提醒道,「就剛剛我正在渡劫,你那相好的非要在這個時候發誓,發誓就算了吧,還發了個假誓,可不就把我的雷給搶了嘛……」
她怔住,顯然已經想起了之前的事。
隨後低頭看了看躺在地上的人,神色復雜。
「或許……隻是個巧合。」
行吧,你覺得是那就是吧。
我要撤嘍。
去找找法子把最後一道雷劫補上。
但——
我沒能撤得了。
雲澤炸了!
4
字面意思的炸。
就……化作滿天星的那種。
天地良心,剛剛我給他探脈的時候明明好好的。
青鳶呆呆地望著空中慢慢消散的雲澤,似乎沒有反應過來。
說實話,我也沒有。
在我倆一同迷茫之際,天空深處隱隱傳來樂聲。
「恭迎……戰神……歸位……」
我靈力不夠,隻隱隱約約聽到這幾個詞。
而青鳶肉體凡胎,什麼也沒聽到。
我戳戳她,「看樣子,你那相好還是個了不得的大人物。」
她一臉茫然,呆呆地盯著方才雲澤躺過的地方,開始放聲大哭。
「雲澤哥哥……」
我本欲走,想了想,又回身安慰她,「放心,你那好哥哥沒死,大約是回天上做神仙了,你安心等著,他應該會回來安頓好你的。」
神仙渡劫嘛,懂。
可她不信,扯著我不讓走,還罵我是殺人兇手,是害人的妖物。
「把雲澤哥哥還給我!」
我剛經歷了雷劫,靈力幾乎損耗殆盡,化形又不全,一時竟甩不脫她,隻能邊跑邊嚎:
「不都跟你說了!是他自己亂發誓搶了我的雷劫才提前歸位的,真不怪我啊!」
「別追了!你再追我也不能給你變出來啊!」
奈何她一句也聽不進去,愣是追著我跑了仨月。
在這期間,還重金聘請捉妖師,對我各種圍追堵截。
也是怪了,有好多次我明明都甩開她了,她卻總能在第二天以各種奇異的方式重新堵到我。
簡直……如有神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