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歪脖子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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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我終於想起了,為何會覺得她眼熟。


我見過她。


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時,我剛生出靈智沒多久,救了一隻從懸崖上受傷跌落的小麻雀。


我用枝葉給她搭了個窩勉強遮擋風雨。


她養好傷後,天天在我耳邊嘰嘰喳喳,說要唱歌給我報恩,吵得我腦瓜子嗡嗡響。


可現在,她安安靜靜地縮在我的懷裡,奄奄一息。


我小心捧住她,盡量護得嚴實些。


我們還在往下墜落,這魔淵好像沒有盡頭一般。


我雖不為魔氣所傷,但被剜了心,血流不止,意識漸漸開始模糊。


徹底昏過去之前,我將嫋嫋塞進了胸膛裡。


19


再次醒來時,眼前閃過一張臉。


「嚯——」


「掉下來個小盆栽。」


耳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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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唱數來寶那個。


我張了張嘴,卻發現失血太多,說不出話了,費了很大力氣,終於擠出幾個字:「你……數……數來寶……」


那人愣了一下,「哎呀,好家伙,愛聽這個啊,行,叔這就給你來一段啊。」


說著不由分說就圍著我唱了起來。


「哎,竹板這麼一打,別的咱不誇,咱誇一誇這大花腦袋小盆栽,這盆栽真別致,遠看是個樹,近看是個人兒。哎,她頭上頂個盆兒,腳下沒有輪兒,沒頭沒腳中間是個人兒,這人怎麼樣?嘿!是個木頭人兒。懷裡臥個鳥兒,哎,鳥也不會飛……」


「……」


我就不該醒過來。


「叔,歇歇吧。」


「嗨!沒事!叔不累!不愛聽這個了?那叔給你換個,三弦兒聽不?那八角鼓?二胡?嗩吶?鴛鴦板?沒事,叔會的多,你隨便挑!」


最後,嫋嫋在一陣震耳欲聾的嗩吶聲中睜開了眼。


20


好消息,嫋嫋終於相信我之前不是胡說八道,真的有人在底下唱歌。


壞消息,我倆都快撐不住了,尤其是嫋嫋。


眼前之人不知是何來歷,也不知是敵是友。


「叔,能救救我倆不?」


時間不多了,還是直接點好。


聞言,那人放下了手裡的嗩吶。


「憑什麼呢?」


我盯著他身後擺得如同雜貨鋪一般的樂器,沉思片刻。


「要不,您看看我身上哪塊兒合適,切下來給您做把琴?」


畢竟三千多年的歪脖子樹,木質沒得說。


嫋嫋不可置信地抬頭看我。


她氣息微弱,隻借著我胸膛裡的一絲仙氣吊著。


我衝她點點頭,安撫道:「沒事,都能長回來的。」


騙她的。


要是以前或許勉強可以,可如今心被雲澤捏碎了,那裡是我的命脈所在,命脈被毀,靈力十不存一,現在隻強撐著一口氣。


那人仔細打量了一下我,又回頭看了看那一堆樂器,似乎在考慮這事兒的可行性。


末了,他挑挑眉毛,「你這娃娃倒是伶俐,可是即使我不救你,等你死了,我照樣可以將你劈了做琴。」


我點點頭,「那也沒毛病,隻不過是我見您面善,心中頓時生出好感,又聽您嗓音敞亮,氣韻十足,曲調婉轉悠揚又不失豪邁之氣,更為難得的是曲中隱隱飽含的意境,竟讓我這瀕死之人猛然間多生出了幾分求生的意志,所以不由自主開口求救。當然,您若是有不便之處,也無妨,本就是我們打擾了……」


那人聽著聽著,眼睛漸漸眯了起來,嘴角也越翹越高。


最後深吸一口氣。


「小盆栽!叔救定你了!」


得到肯定的回答後,我再也支撐不住,一頭栽倒。


21


再次醒來時,我足足愣了一刻鍾。


怎麼說呢,情況有點復雜。


總的來說,我活了。


嫋嫋也……活了的吧。


我的雙腿被埋進了土裡,源源不斷的魔氣正通過我斷掉的小腿往身體裡湧進,我試了試,竟能將其如同靈氣一般收為己用,奇哉。


嫋嫋還在我的胸膛裡,已經與我的血肉連在了一起。


她安靜地睡著,但我能感覺到她的心跳正在慢慢變得平穩。


我愣神的時候,頭上突然被澆了一瓢水。


那大叔龇著大牙道:「怎麼樣?是不是感覺有勁兒了。」


我甩甩腦袋上的水。


「是,但怎麼感覺怪怪的?」


「嗯……沒辦法啦,救你倒是容易,挖個坑澆點水就行,就是你那隻鳥有點麻煩,三識不通,灌不進一點生機,所幸你早早將她放入了自己血肉之中,如此便可借助與你的關聯暫且續命,或許還有機會借此重開三識也說不準……」


我沒有很理解。


「什麼叫做三識不通?」


他點了點我的額頭,「就是這裡啊,用來吸收天地靈氣的法門,她的全都堵住了,你比她好點,還剩下一個,所以好救些,給你挖個坑,自己就能慢慢恢復了。」


我剩一個?


因為少了一道雷劫的原因?


那雷劫……是禁制?


我低頭,感受了一下體內湧入的力量,猶豫道:「可是……這不是魔氣嗎?」


我還以為我已經入魔了呢。


他方才卻說,這是天地靈氣。


他撇了撇嘴,「什麼魔氣,看你挺伶俐的,怎麼到了這事兒上也這般迂腐。」


他說著伸手從我頭上折了截小樹枝,在地上畫了起來。


「太極圖見過吧,無極生太極,太極化兩儀。這天地間的靈氣也是這般,大體上化為一陰一陽兩種,陽氣上升則陰氣下沉,陰氣上浮則陽氣下沉,總之,兩者相輔相成,保持在一個穩定的狀態。」


「也就是你所謂的仙氣和魔氣,兩者同源,相生相克,但總的來說都是天地靈氣的一種。」


他說著,停下來看了我一眼,「你的雷劫渡得有問題吧?」


我點點頭,「少了最後一道。」


他丟下樹枝,起身伸了個懶腰,「那就對嘍。雷劫本身就是一種禁制,渡劫之前混沌一體,各方靈氣都可納為己用,而雷劫一過,禁制開啟,隻保留此時天地間佔了上風的那一方。」


「你因少了一道雷劫,禁制不全,我才有機會幫你疏通,你才能吸收這淵底的靈氣。」


「不過,」他撓了撓頭,「你雷劫沒渡全是怎麼到的天界?沒道理啊,不合規矩啊……」


我沉默了一下,然後將雲澤和青鳶的事,以及天界的現狀講了一遍。


他聽完之後,忽然跳了起來,跑到那堆樂器裡翻找起來。


沒一會兒,他捧著個小布包出來了。


「找到了!」


我好奇地盯著他打開布包,「這是什麼?」


他瞄了我一眼,神秘兮兮道:「天機,等會兒你就知道了。」


看我一臉茫然,他又嘿嘿笑道:「小盆栽,你的福氣要來嘍。」


布包裡裹著一個渾身漆黑的小圓盤。


他咬破手指,滴了一滴血上去,然後捧著圓盤搗鼓了半天,似乎在畫什麼符咒。


我看不懂,正等得無聊時突然感覺到心口微微動了動。


是嫋嫋。


她仍舊閉著眼睛,十分虛弱。


我試著叫她一聲。


過了會兒,胸膛裡傳來她微弱的聲音,「木木……我們是死了嗎?」


「沒有,我們都活著呢。」


我試著把吸收到的靈氣往她身體裡送了些,效果並不顯著,她隻能吸收很少一部分。


但還好,起碼還是有一點用的。


22


「好了,戴上!」


小圓盤掛到了我的脖子上。


接觸到的那一刻,四面八方的靈氣都朝我湧了過來,我瞬間破土而出。


斷掉的小腿和雙腳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重新長了出來。


甚至連嫋嫋都感覺到了,「木木,我感覺好了一點。」


她試著從我胸口飛了出來,停在我的肩膀上。


「好奇怪,隻要挨著你,就能感覺到非常充沛的靈氣,可是,這裡不是魔淵之底嗎?怎麼會有這麼多靈氣呢?」


我也不清楚。


難道她被禁錮的三識通了?


轉身準備問那大叔,卻發現他正小心翼翼地將一面大鼓挪開。


「小盆栽!過來搭把手,小心些,別磕壞我的鼓!」


大鼓移開,底下露出一個黑黝黝的大洞,不知通向哪裡。


大叔拍了拍我的肩膀,「去吧。」


我:「?」


去哪?


「去天界找他們討個公道啊,你難道不想?」


我當然想,但我更明白自己有幾斤幾兩。


這個古怪的小圓盤雖然讓我的靈力大幅提升,可你讓我去硬抗天界戰神?我雖然恨他們,但還沒恨到失去理智的程度。


「叔,你對我倆的能力可能過於樂觀了。」


他沉吟片刻,「不,你既然能出現在這裡,就說明時候到了。」


我和嫋嫋對視一眼,皆是一頭霧水,「什麼時候?」


他盯著我脖子上掛著的小圓盤,語氣幽幽,「陰陽互換,日月換新天的時候。」


「小盆栽,你要知道,隨著時間的推移,任何制度都會不可避免地出現漏洞和缺陷,當這個缺陷越來越大的時候,原本和諧的秩序就會被打破,直至徹底失衡,這時候就需要有新的法度來接替它,人世間如此,天地間也如此。」


「陽弱轉陰,陰盛為陽,天道循環。」


我愣愣地聽著,「可是,我隻是個小樹妖而已。」


聽起來,這似乎是件了不得的大事。


他微微笑笑,「可你剛剛好趕在了這個時節上。若非天界混亂到一定程度,你絕無來此的機會,你來了,就證明此時正是時候,恭喜你,你有了一次可以改換天地的機會。」


我不由自主摸了摸胸前的小圓盤,它仍在源源不斷地往我身體裡匯聚靈氣,我能感覺到自己的四肢百骸漸漸充盈起來,那是力量的感覺。


「可是……我行嗎?」我有些不確定地問道。


大叔看了我一眼,「不一定。」


我一愣。


他接著道:「凡事並無絕對,我能給的隻是一次機會,事在人為,若你敗了,也隻說明它此時氣數未盡,仍有生機。」


說著,他轉身讓出了鼓下的洞口,「你可以仔細考慮一下,不強求。」


我沉默著看了一眼嫋嫋。


她衝我點點頭,「木木,無論你怎麼選,我都跟你一起。」


23


跳進洞口前,我問大叔,「我們以後還能再見面嗎?」


他笑著從我頭上揪了朵花。


「若你們失敗了,八成得魂飛魄散,估計是見不了了。」


嫋嫋不服氣道:「倘若我們贏了呢?」


他垂下眼,輕笑道:「若是贏了,那……最好不要給我見你們的機會。」


我愣住,下意識追問,「為什麼?」


他沒有回答,隻盯著洞口道:「等你們從這裡出去後,通道就會關閉,下次開啟,便是秩序再次被打破之時。」


小圓盤裡匯聚了這淵底積攢的所有「魔氣」,我將其帶走,待分出輸贏之後,它會再次重新匯聚新的「魔氣」。


洞底很深。


嫋嫋拉著我的手道:「木木,別怕,我們本就是死裡逃生,就算輸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我笑笑,「沒事,我隻是在想大叔說的話。」


臨走之前,他又囑咐了我一句。


「小盆栽,切記,不要成為你曾經厭惡的人,要記得初心。」


我問他,是擔心屠龍者終成惡龍?


他笑笑,問了我一個問題:「若你最後坐上了最高位,某一天,你身邊的這位鳥朋友犯了一個不可饒恕的錯誤,你會如何處置?」


嫋嫋立即表示,「不可能。」


他道:「隻是打個比方,也不一定就是她,或許是你極為看重之人,也或許隻是關系不錯的人,到那時,你會怎麼選擇呢?」


我皺眉沉思。


他似乎也沒想要我回答,隻擺了擺手,「你心中有答案即可。我隻是想告訴你,一切選擇都情有可原,但選擇之前,要先掂量一下後果是否能承擔得起。畢竟相識一場,我也不希望太早再見到你們。」


「正好,我也借這個機會給自己放個假。」


說罷轉身瀟灑離去。


24


飛了很久,終於看到了出口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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