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小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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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父母是富豪,卻隱藏身份收養了我。


讓我做大山裡的留守兒童,看著我受餓、受苦、受侵犯。


我每遭受一次苦難,他們便椎心泣血,痛哭不止。


——哭的卻是他們被仇人拐賣的親生女兒。


原來他們收養我,卻讓我百般受苦,隻是為了時刻提醒自己不要忘記——


他們千嬌萬寵的寶貝女兒正在某處和這個下等女孩吃著一樣的苦。


一朝親生女兒被尋回,他們徹底撕下面具。


「下等人的血脈,就該過下等人的生活。」


「當年收養你,不過是怕天長日久,富貴滔滔,忘了失去女兒的痛。」


「這些年每每看你吃那些非人之苦,我便心如刀絞,一刻不敢放松尋找女兒的腳步。」


「如今我的寶貝已尋回,也算你這條賤命有些用處。」


「不圖你報養育之恩,從此滾回你的貧民窟,別來騷擾我們一家三口生活。」


自五歲那年喊過一聲爸爸媽媽,從此我夜夜望著山間的月亮思念他們。


真相揭露,我絕望至極。


恍惚間一腳踩空,墜下萬丈懸崖。


再睜開眼,我回到了他們領養我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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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小棉,快去見見新爸爸和新媽媽。」


「在生日這天被領養,多幸運呀!」


張老師從後面輕輕推了我一把。


我仰頭,看見 30 歲的沈維方和程淑清。


他們一身家常衣物,樸實無華,看著我笑意盈盈。


程淑清蹲下來,將我拉到面前。


「小棉,爸爸媽媽沒有錢,跟著我們可是要吃些苦頭哦,你願不願意?」


我安靜地看著她。


上一世,她也是這樣問我。


那時候,我小心翼翼地揪著她的衣角:


「新媽媽,我吃得很少的,一天一點點幹饅頭就夠了,你別不要我……」


她愣了幾秒,突然尖銳地笑出聲來,眼神裡是不加掩飾的嘲諷:


「放心,媽媽要你……媽媽一定會好好愛你的……」


5 歲的我卻看不懂,隻覺得松了一口氣,哇的一聲哭出來。


我以為,我有家了,像其他小朋友一樣有爸爸媽媽疼了。


可沒想到,他們把我帶去了另一個更可怕的地獄。


此刻,我看著蹲在我面前的程淑清。


甩開她的手,往後倒退一步,看向笑得甜甜的張老師。


「張老師,如果我說不願意呢?」


一向溫柔的張老師突然變了臉色,指著我的鼻子:


「林小棉,你別不知好歹,都來一年了,除了沈先生和程女士,誰還能看得上你!」


「我勸你乖乖跟著他們走,別給臉不要臉!」


我在心裡冷笑。


心底一直不願相信的猜想終於被證實。


明明前幾日,還有一對和善的醫生夫妻來看過我,甚至已經決定收養我,隻等著張老師幫我走完所有手續就帶我回家,這兩日卻突然沒了消息。


且程淑清和沈維方雖脫去華服,摘去珠寶,但身姿挺拔,面容如玉,明顯氣質不俗。


五歲的小孩看不出窮富,張老師卻未必。


我的視線掃過她手腕上新添的那隻粗重的金手镯。


福利院是個苦地方,張老師向來拮據,哪來的金手镯?


或許,張老師從一開始就知道實情。


我甜甜一笑:「騙到你啦!張老師!」


「我當然願意跟著新爸爸新媽媽走啦!」


我歡呼著飛奔向程淑清,一頭撲進她懷裡。


笑眯眯地抬頭看她:


「我一定會好好愛你的哦……新、媽、媽。」


又回頭看向有些錯愕的張老師,天真地眨眨眼:


「還有你,張老師。」


「我也不會忘記你的。」


「好好地……等我回來報答你哦。」


2


他們帶我上了出租車。


我抱著三歲那年垃圾桶旁邊撿的布娃娃,看著窗外逐漸變得空曠荒蕪。


一路沒有說話,也沒有反抗。


因為我知道,前世今生,此時的我,都沒的選擇。


上一世,我曾在絕望之際問過程淑清,為什麼是我?


為什麼禹城那麼多福利院,福利院裡那麼多孩子,偏偏選中了我?


她那時輕撫著親生女兒的長發,眼神裡都是失而復得的珍惜:


「因為整個禹城,隻有你來福利院的日子,和我女兒被拐走的日子是同一天呀。」


於是我理解了一切。


福利院的孩子,大多不知生辰,隻以入院的那天作為生日。


我 4 歲生日那天,他們的女兒沈芊芊被仇家拐走,還很囂張地給他們留了紙條,說要將沈芊芊賣到大山裡去,讓她承受最可怕的折磨。


這成了沈程夫妻的夢魘,費盡人力物力尋找了一年,仍未找到大山裡的沈芊芊。


我 5 歲生日這天,沈芊芊被拐走整一年,他們收養了我。


對於他們來說,我每長一歲,就意味著他們心愛的女兒又多受了一年的罪。


收養我以後,每一年我過生日,他們都會破天荒地回到山裡。


然而沒有蛋糕,沒有禮物,他們很少說話,眼神空洞冰冷,徹夜坐在破木凳上,冷冷地看著窗外黑夜中一重又一重的山……仿若某種黑色儀式。


偶爾看到我熱切期待的眼神時,程淑清的眼神裡會透露出嫌惡和仇恨。


我以為是他們打工太累了,是我的到來給他們貧困的生活又添了一份負擔。


他們能在這天趕回來,已經很足夠,我不該奢求更多。


所以從不怪他們,隻是愧疚和恐懼。


10 歲那年,我忍不住偷偷用半個饅頭和 10 根小火柴給自己做了一個小小的蛋糕。


躲在山坡後面,點著了一根火柴,輕輕給自己哼唱五音不全的生日歌,然後閉著眼睛許願。


卻被出來透氣的程淑清一眼看到。


那天她丟掉了所有的體面,像瘋了一樣地狠狠踩那半隻饅頭,五官因為憤怒和仇恨而變得扭曲:


「有什麼好慶祝的?我問你有什麼好慶祝的?!」


「去死,賤種!去死!你們都該去死!!」


饅頭和火柴棒碎了一地,陷在泥土裡,她穿著高筒靴一腳又一腳地踹在我的小腹和心口,直到沈維方聞聲趕來,攔下了她。


我沒有過爸爸媽媽,以為父母皆是如此,蜷縮在滿地狼藉裡不住地流眼淚,恨自己又惹得媽媽不高興。


直到最後,我才明白,原來每一年生日,我最期待最向往的時候,卻是他們最痛苦最仇恨的時候。


我是他們精心挑選的,活生生的血淋淋的日歷牌。


他們永遠不會知道、也不屑於知道。


10 歲那年我躲在小山坡後面沒有許完的那唯一一個願望。


是希望爸爸媽媽健康平安,歲歲無憂。


而最可笑的是,最後他們揪出了仇家,尋回了親生女兒。


卻發現沈芊芊根本沒有被賣到大山中。


仇家在最後關頭,看到小小一個沈芊芊躲在角落裡偷偷哭鼻子,心軟之際將她送去了南方的親戚家。


那親戚家中殷實,卻無子女,於是把三歲的沈芊芊當作親生女兒一樣疼著,一直養大成人,沈芊芊活得衣食無憂、輕松肆意。


仇家被扭送公安機關時遇到了剛得知真相失魂落魄的我,愣了半晌,指著程淑清和沈維方大笑,邊笑邊飆眼淚:「好狠的心,程淑清,你真是好狠的心啊哈哈哈。」


他雙手戴銬經過我時,垂著頭對我說了一句:「小姑娘,叔叔對不起你。」


我搖搖頭,一句話也說不出。


3


出租車一路行駛到大山腳下。


程淑清和沈維方始終捂著鼻子,開著車窗透風。


他們受不了出租車裡慣有的濃厚混雜的異味。


從出租車上下來,換更破舊的鄉間大巴,然後是顛簸的電動三輪,再然後是滿是雜草和牛糞的牛車。


沈維方始終黑著臉,一言不發,在看見骯髒的牛車時終於情緒崩盤,彎著腰嘔吐不止。


緩了許久,他咬著牙看向程淑清:「淑清,沒必要。」


程淑清面不改色,眼神冰冷。


「有必要。」


「上車,老公。」


等我們三人終於到達他們所謂的「家」,已經是夜裡一點。


這個四處漏風、搖搖欲墜的木板房,我上一世,獨自住了好多年。


「你也看見了,家裡就是這個條件。」


「既然跟我們回了家,就別抱怨。」


「你睡吧,我跟你爸還有事要商量。」


程淑清經受了這一路的顛簸,臉色難看,沒了福利院裡的笑臉。


我乖乖地躺上角落裡那張由幾塊木板拼接而成的「床」,把布娃娃抱在懷裡,輕輕合上眼。


程淑清和沈維方一動不動地盯著我看了一會兒,直到我發出和緩綿長的輕鼾,才轉身走到門口。


昏暗燈光裡,我微微睜開眼,看向他們的背影。


「至於做到這一步嗎?」沈維方嫌惡地打量了一下四周環境。


「至於?沈維方,咱們芊芊此刻,就身處這樣可怕的貧民窟裡!」程淑清壓抑著憤怒,惡狠狠地看著他。


「芊芊被他們拐走整整一年了!這一年,我翻腸攪肚、夜不能寐,一閉眼就是芊芊受苦受罪的樣子,她哭著讓我救救她,讓我不要忘記她……」


程淑清壓低的聲音有些嘶啞了,雙手不住地顫抖。


「淑清……」沈維方有些動容地看著自己的妻子。


「你別叫我名字!」程淑清像頭野獸一般瞪大了眼睛,「芊芊在受苦的時候,我在苦苦思念她的時候,你這個當爸爸的在幹什麼!你在酒桌上推杯換盞!在燈紅酒綠裡快活!」


「沈維方,你還記得我們曾經多愛我們的女兒嗎!你還記得她曾經一聲一聲地喊你爸爸嗎!」她崩潰地揪著沈維方的領口。


「淑清,你冷靜一下,冷靜一下。」沈維方將她抱在懷裡,眼神悽惶。


「芊芊被拐走的這一年,我也從未放棄尋找她,我也日思夜想,心如刀絞,你怎麼可以說我不愛她?她出生後,是我推掉了所有工作,親眼看著她一天一天長大的啊!」


他閉上眼睛,再也忍不住眼淚。


夫妻二人緊緊抱在一起,互相安慰彼此的痛苦。


「維方,其實我不是責備你,我是在責備自己……」


半晌,程淑清抹著眼淚低低開口:「前幾日,我去何太的宴會,和她們品酒賞月,還去挑包挑首飾……維方,你知道嗎,有那麼一瞬間,我忘記芊芊了,我真的忘記她了,我隻顧著眼前的開心,竟然把我們的寶貝忘了……」


「維方,你知道我當時有多愧疚多痛苦嗎?我不是個合格的媽媽,我竟然貪圖享樂忘記了正在吃苦的女兒!」


沈維方緊緊抱著她:「別再說了,淑清,別再說了……」


可程淑清沒有停,她使勁抹了一把眼淚,惡狠狠地看向我的方向。


「所以我想,必須有個什麼東西,能時刻提醒我們,不要忘記。」


「這個女孩,她必須留在這裡,像芊芊一樣……」


「看到她受苦受難,我們就不會忘記我們的寶貝正在遭受什麼痛苦……」


「淑清,我明白了。」


沈維方很溫柔地抱緊她:「都聽你的。」


夜色沉沉,山風嗚嗚作響。


我悄悄抹掉了眼底的最後一滴眼淚。


4


程淑清和沈維方一大早就離開了。


離開前,程淑清笑著摸我的臉:「小棉,爸爸媽媽去賺錢了,你自己照顧好自己哦。」


我露出兩個酒窩:「嗯。」


他們剛走十分鍾,院子裡來了一個幹瘦的中年女人,一進門就親親熱熱地拉起我的手,笑得滿臉褶。


「小棉是吧?」


「我是隔壁劉二嬸,你爸媽臨走前讓我好好照顧你,有什麼事兒隻管跟劉二嬸說!」


與上一世並無分別。


程淑清還是找了她,不知給了她什麼好處,讓她監視我並且定時匯報我的生活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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