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周繁陽有恢復記憶的徵兆。
在看到廣告裡周氏集團的標志時,他愣怔片刻。
我問他怎麼了,他笑笑,說看著眼熟。
我知道,是時候了。
可隻是簡單帶他逛街買衣服,就跟要他命一樣。
「姐,我一個大男人衣服沒小沒爛就能穿!」
我看了眼他身上穿了兩年,袖口洗得發白的外套。
周繁陽平時省吃儉用,恨不得把一塊錢掰成幾瓣花。
即便我拿著他賺的錢如流水地花,他也從不介意,隻會怪自己賺得太少。
而且每個節日他都會變著花樣給我準備禮物,並不昂貴,但一看就知道很用心。
在我身邊這兩年,他別的沒學會,就學會了勤儉節約。
但眼下把他養得好,才有資格賣個……不,談個好價錢。
我溫聲哄勸:「你聽話,馬上就到你生日了……」
突然想到什麼,我轉了話鋒:「你生日就是母親的受難日,說不定你爸媽也在想你呢,當然要好好過生日,你過得好他們才能開心。」
正激動拽著我的周繁陽,聽到這話情緒明顯低落許多,卻不是因為和家人分別的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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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家人,他好像一直都沒什麼期待感,甚至從未主動開口尋找過家人。
如果他想,如果我願意,根本不可能耗了兩年時間。
他拽著我胳膊撒嬌:「姐,我賺錢就是給你花的,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比過生日快樂。」
話剛落,身後傳來一陣明晃晃的嘲笑聲。
「周繁陽,撒嬌的女人最好命,可你一個大男人娘們唧唧,惡不惡心?」
「就說他是 gay,在酒吧裡還裝清高。」
看著對面挑釁的幾人,我皺眉問周繁陽:「你們認識?」
「跟進醫院那幾個是一群的,姐,不買了,回家我給你做好吃的。」
周繁陽臉色冷得厲害,拉著我就走,明顯不想惹事。
然而剛轉身,我肩膀就被人從後面扒拉了下。
「這女的是你相好?看著挺……」
話音未落,周繁陽突然像條瘋狗一樣猛地撲了過去。
惡狠狠掐住那人的脖子,聲音冷得厲害:「你他媽手不想要了!」
說罷攥住剛剛搭我肩膀的那隻手,緩慢卻透著不容掙脫的力道,往反方向一掰,我聽到了骨頭錯位的聲音。
對方疼得嗷嗷直叫,乖順得像個孫子連連求饒。
認識兩年,我還是第一次見周繁陽發火。
眼見商場裡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還有拍照錄像的。
我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趕忙拽住發火的周繁陽衝出人群。
如果被拍到,日後很可能成為他的黑料。
回到家刷同城的視頻,果然看到了當時商場裡混亂的場面。
幸好鏡頭隔得遠,臉拍得模糊不清,不是熟悉的人光靠身形很難聯系到周繁陽。
然而沒想到,視頻暴露的不是周繁陽,而是我。
隔天和周繁陽買菜回家,門外走廊裡站著的熟悉身影讓我心頭一緊。
聲控燈亮起的瞬間,看清那人清冷的面容,我臉色煞白直接僵在原地。
我本想逃脫前世,擺脫自己像玩物般被羞辱的命運,卻不想劇情再次將我拉回原定的軌道。
謝辭一襲黑色休闲裝站著,身形挺闊,挺拔修長。
目光撞向我時明顯一滯,周身強撐起來的一股氣仿佛瞬間散了。
他開口,聲音都在緊張得發顫:
「月月……好久不見。」
4
相較於重逢後的忐忑和緊張,謝辭在見到我身後的周繁陽時,明顯更意外。
按照原劇情,周繁陽確實不該出現在這裡。
可見到周繁陽的謝辭,明顯害怕大過於驚訝。
他下意識後退一步的動作被周繁陽捕捉到:「怎麼?得罪過我?把你嚇成這樣!」
見周繁陽眼神陌生地打量他,不像是開玩笑,謝辭似乎松了口氣。
最後,意味深長地笑道:「繁陽,你失蹤這麼久,阿姨找你找得很辛苦呢!」
周繁陽聽到這話並不高興。
當初周繁陽昏死在巷子裡,周身沒有證明身份的證件,唯獨他的名字,是我撒謊他昏倒前說出的,為的是為他日後尋親留一個線索。
可作為繼承人的周繁陽,周家對他的失蹤似乎無動於衷,這兩年我連尋人啟事都沒看到,以至於連將他送回家的理由都找不到。
謝辭的意外出現雖讓我排斥,可也讓我從中找到了一個機會。
「他失憶了,你又是誰?為什麼會認識我?」
謝辭臉上的緊張逐漸平復,笑容溫柔如融化初雪的暖陽,其間點綴著熠熠光芒。
「月月,說出來你可能不信……
「我是你未來的,男朋友。」
他眼底溺人的深情,像是演練了無數次的結果。
不等我吭聲,周繁陽撲哧一下笑出聲。
抬手虛虛攬住我的肩,姿態慵懶隨意,帶著調侃和諷刺:
「巧了不是,我是來自未來的,林照月的老公!」
說罷,他緩緩收起臉上的笑,看向謝辭時眼底滿是警惕和挑釁。
而立於幾層臺階之上的謝辭,精致的眉眼浸在陰影深處,目光中沒有失而復得的忐忑和緊張,隻有透著平靜的志在必得。
他仿佛篤定了劇情會按照他所預想的發展,所以有恃無恐。
雖然不清楚謝辭的劇情發生轉變的原因,但想到他們作為曾經朝夕相處感情深厚的好兄弟,卻為了我這麼一個曾被他們輪番羞辱折磨的人成了敵人。
不知道周繁陽恢復記憶的時候,會不會不齒於面對現在的自己?
將人請回家坐。
遞水的工夫,謝辭一把握住我的手,炙熱的溫度燙得我心髒一顫。
「月月,你是不是不信我?」
謝辭長了一雙看人深情,看狗也深情的桃花眼。
曾經被他花言巧語蠱惑,落得個不得善終的結局,這次我自然不會再上當。
我佯裝受驚失手打翻桌上的花瓶,巨大的聲響惹來周繁陽的注意。
聲音響起的瞬間,他猛地蹿出廚房將我護在身後。
一杯水潑到謝辭臉上:「你就是天王老子,也不能對女生動手動腳!」
謝辭本就不是什麼良善之人,躁動的暴戾情緒也因為神態狼狽失了幾分銳利。
他刻意隱忍,將姿態放低朝我笑道:「月月,我們還會再見的,到時我會讓你知道我說的都是真的!」
直至人離開,周繁陽劍拔弩張的背影才緩緩松弛。
扭頭看我時,他不安地試探道:「姐,你不會相信他的鬼話的,對嗎?」
我靜靜看著他:
「如果,他說的是真的呢?」
謝辭再次接近我的目的是什麼,我在乎卻不好奇。
但此刻強裝鎮定,眼底卻蘊著忐忑和不安的周繁陽,我很好奇他在緊張些什麼。
曾經冷眼旁觀我的局促和不堪,看我像個小醜般被一群人圍在中間肆意羞辱的周繁陽,竟然也會露出困窘不安的一面。
朝他緩緩靠近,仰頭便能看到他頸間微微凸起的喉結。
生理特徵不似成年男性那般凸顯,肌膚冷白帶著少年特有的漂亮和幹淨。
他心虛地吞咽了下,耳根有些泛紅:「姐,怎……怎麼了?」
將他的局促收入眼中,我緩聲問道:「為什麼從謝辭出現到現在,你一句也不問你的家人?」
這絕對不該是正常人的表現。
除非他已經恢復記憶,且並不想和親人相認。
他怔怔看著我,悵然若失地露出一副比哭還悽慘的笑:
「如果我說我恢復記憶了,那找到家人後,你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5
有謝辭在,周家的人找來我並不意外。
隻是沒想到會這麼快。
快到仿佛曾經對周繁陽的失蹤無動於衷的不是他們。
次日,周繁陽出門買早餐的工夫,周母帶著一群人不經同意闖進家裡。
她臉上妝容精致,不見歲月的痕跡。
四下將房子打量一番,見我和周繁陽睡在兩間臥室,臉色才稍稍好看一些。
「五百萬,忘記你和周繁陽之間的兩年。」
我一開始的目的就是拿周繁陽換錢,隻不過沒想到他這麼值錢。
但周母給我的感覺,這五百萬似乎並不是為了感謝我救了她兒子。
而是用五百萬買斷周繁陽這兩年的經歷,為周家日後省去一堆麻煩。
這麼想著,周繁陽回來了。
推門而入,沒有親人失散後再見的痛哭流涕。
周繁陽似乎也不願意面對面前的女人。
下一瞬,我便知道了原因。
周母竟直接衝過去,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尖銳的指甲劃破他的臉,留下一道血跡斑駁的痕跡。
他眼神頹然地站著,似乎習以為常。
周母嗓音尖銳地控訴:「周繁陽,你躲了兩年一身輕松,你知道家族中的人在你消失後都是怎麼針對我的嗎?你知道我對外瞞得有多辛苦才保住你的位置嗎?」
我忽然想起,兩年前周繁陽在胡同裡一身傷的樣子。
在他快死掉的時候,他的家人又在做什麼?
他懷裡抱著我最愛吃的早餐,蒼白的臉被打得偏向一側。
劉海凌亂地遮住落寞的眉眼,視線落在我手中的合同上,眼眶忽然就紅了。
對周母的指責置若罔聞,他聲音顫抖著哀求:「姐姐,別籤……」
心髒猛地被蜇了下,我拿著筆的手頓住。
我見過周繁陽高高在上的冷靜睿智,見過他明朗活潑將我放在心上萬分珍惜,唯獨沒見過卑微到渾身都透著無助和脆弱的周繁陽。
局促窒息的氛圍被周母用施舍的口吻打破:
「林照月你想好,五百萬是你一輩子都賺不到的,如果……」
「我籤!」
生怕自己再生出退縮的念頭,因為,我很需要這筆錢。
我一咬牙,筆下的籤名一氣呵成。
周繁陽衝過來拽住我,為時已晚。
他盯著合同上的名字,眼中是悲傷又破碎的痛。
開口時仿佛自己被全世界拋棄了:
「姐姐,你不要我了嗎?」
昨晚聊到最後,他也問過我同樣的話。
當時不知道結局什麼時候來,想到日後還要相處,所以我逃避似的不願直面回答。
半晌後,我抽出被緊緊攥住的手,抬頭認真看著他:「是誰給你的錯覺,讓你覺得自己比五百萬還重要呢?」
這是五百萬,是普通人可能一輩子也存不到的錢。
是我被困在這個世界後唯一可以依靠的。
也是我擺脫謝辭最關鍵的一步。
所以,為什麼不要?
周母刻薄地嘲諷道:「看到沒,離開了周家你什麼都不是,你到現在還沒認清現實!」
周繁陽無聲地張了張嘴,最後苦澀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