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珠錯愕抬頭。
聽著殿內的絲竹之聲。
我不甘之下想要衝進去,找江之淮討回屬於自己的東西。
可剛邁開步子。
我眼前一黑。
氣急攻心之下。
生生嘔出一口血來。
6
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後半夜。
夜光靜謐。
露珠端著藥碗,跪在床邊啜泣。
我麻木的坐起身。
像往常那樣開玩笑:「怎麼?是我快死了嗎,讓你哭成這樣?」
可這次。
露珠沒有捂著嘴說呸呸呸!
不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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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而眼淚掉的更加急切。
我呼吸一窒。
見我神色凝重。
露珠把頭搖成了撥浪鼓。
「不是呢,是娘娘您中了毒,奴婢一時間著急,這才忍不住落淚。」
中毒?
我舒出一口氣:「還好。」
下一秒。
「中毒?」
我忍不住拔高音量。
還未等到露珠回應。
忽然一道冷風卷過。
本該陪在沈明鳶身邊的江之淮頂著風雪推門而入。
他穿著鴉黑色的大氅,上面落滿了細碎的雪花。
我呆愣在原地。
暖暖燭光中。
好像又回到了當初四處徵戰的時候。
那時候。
他也常常在外奔波。
偶爾遇到好吃的糕點吃食,總不忘搜羅當地有名的廚子。
獻寶一般讓他們給我做來嘗嘗。
而他也總在我吃得心滿意足時。
悄然回府。
隻為了給我一個驚喜。
而那時。
他在我眼裡,是世間最好看最值得託付的男子。
可如今再細看過去。
他的眉眼漸漸融在一團光中。
竟然寡淡陌生到恍如隔世。
陌生一如初見。
我將目光從他身上收回,接過藥碗一飲而盡。
苦澀蔓延中。
眼前出現一顆冬瓜糖。
「你怕苦,吃顆冬瓜糖吧。」
江之淮對我的冷淡不以為意。
他退掉大氅,傾身靠近。
帶著絲微啞的嗓音響起。
冰冷之氣夾雜著一股甜膩也一同撲面而來。
這氣味,我在沈明鳶身上聞到過。
想到他剛從另外一個女人床上下來。
我就忍不住惡心,下意識避開。
可下一瞬。
臉就被禁錮著與他四目相對。
「婉婉,聽話。」
「你中毒的事,我會調查清楚給你個交代。」
他嗓音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
我就這麼靜靜看著他。
而後隨口回了個:「好。」
江之淮肉眼可見松了口氣。
話鋒一轉。
我問:「你打算何時送我出宮?」
氣氛霎時間凝固。
他松開指腹,沉著臉色一點點迫近,執拗道:「婉婉,這輩子我都不會讓你離開我身邊半步。」
啪!
我抬手將他的臉打偏。
卻換來他更加猛烈的報復。
天光將亮時。
屋外忽然傳來腳步聲。
緊接著便是婢女帶著喜色的通報:
「陛下,皇後娘娘忽然腹痛難忍,太醫診斷說,娘娘這是有喜了。」
伏在我身上的男人忽然頓住。
光線昏沉的帳內。
我忽覺眼角脹熱。
一滴淚滑落。
我啞聲開口:
「江之淮,你真的令人惡心。」
他離開的腳步僵住。
卻什麼都沒再說,轉身走的徹底。
7
中宮有孕,舉宮慶賀。
沈明鳶特意命人傳旨,讓我為她腹中孩兒抄經祈福。
似乎生怕我不願意。
一同前來的。
還有江之淮親手寫的聖旨。
一夕之間。
我從天子同甘共苦的發妻,淪為深宮棄婦。
無名無份,困守一隅。
日日隻有經書相伴。
《般若心經》260 字。
《大悲咒》415 字。
江之淮寫給我的《婚書》188 字。
而我寫給他的《訣別書》共計 863 字。
我將回憶從腦海中一點點剔除。
直到冬雪化水。
春風又綠江南岸的時候。
後宮開始大行選秀。
一批又一批的貌美女子被送入後宮。
其中不乏家世顯赫之人。
每當這時。
江之淮總會披著夜色悄然而至。
隔著窗。
他訴說著自己的苦惱,訴說著自己的不易。
他還說:「若要江山穩固,充盈後宮是勢在必行又情非得已。」
「婉婉,你會理解我的吧?!」
「若你願意,朕即刻便冊封你為皇貴妃,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與皇後同享夫君。」
「這已是莫大的尊榮。」
而我對此從不回應。
隻安安靜靜的抄寫經書。
露珠急的原地轉圈,卻無法勸說半分。
她不懂男人自古以來就有的三妻四妾為何到我這裡便成了天理難容。
我不怪她。
畢竟她沒有坐在明亮的教室裡讀過書。
沒有見識過飛機,輪船,汽車。
更重要的是。
她不知道女人不是菟絲花,而是擁有思想且完完整整獨立的個體。
為了祈福所抄寫的經書裝滿整整一箱匣的那天。
我讓人盡數送去到了沈明鳶那裡。
聽說當晚。
沈明鳶看到了滿滿一匣子的《婚書》誊寫本,臉都綠了。
帝後第一次爆發了爭吵。
甚至鬧到了要廢後的地步。
江之淮也一連半個多月沒有再跨進我院門半步。
露珠滿臉惋惜:「陛下心裡是有您的,娘娘隻要軟下姿態,一定能重獲盛寵的。」
聞言。
我搖頭:「這裡沒有什麼娘娘,隻有周婉。」
隨即又指了指院子裡的藤椅圍棋。
「燒了吧。」
那是江之淮每次來,必定會坐下訴說憂愁的地方。
但,從今日起。
我便是他心頭最大最難解之憂愁。
8
不出三日。
沈明鳶便來興師問罪。
她把厚厚一沓紙砸在我臉上。
白紙紛飛中,是她氣急敗壞的尖叫:
「讓你抄佛經給本宮的孩兒祈福,你看看自己抄的什麼?」
我蹲下,撿起其中一張,萬分無辜道:
「《婚書》啊,怎麼?你身為中宮,陛下沒有給過你《婚書》嗎?」
這番話無疑是戳到了她的痛處。
沈明鳶猛然揮手,打落我手中茶盞。
瓷杯落地。
發出碎響。
她死死盯著我,冷冷道:「有無《婚書》都改變不了你被陛下厭棄的命運。」
我深以為然,看著她的目光流露出同情。
「你與我並無不同。」
一語落。
沈明鳶本就憔悴的面色驟然一白。
她懷孕這段時間,本就失寵。
被我這麼一說。
強撐起來的氣勢就像被戳破的氣球。
肉眼可見變得幹癟無力。
可她還是虛張聲勢道了句:「放肆,我的身後可是江南世家大族。」
「可江南世家眾多,世家之中適齡入宮的女子更是多到說不清,這麼多如花美眷,你敢賭陛下不會心動嗎?」
沈明鳶沉默了。
父親生怕她因有孕不能伺候江之淮。
以為其分憂為由,送了一批又一批的女子入宮。
雖說身為一國之母本該大度。
可她到底是女子。
又用盡手段才把江之淮從我身邊奪走,受盡寵愛。
這落差。
任誰都很難接受。
過了許久。
她終是撩開衣裙坐了下來。
「為何幫我?」
我放下茶盞,淡聲道:「我幫你固寵,你助我離宮。」
「僅僅如此?」
「僅僅如此。」
合作達成的很順利。
臨走前。
沈明鳶解開脖頸處的水晶鑰匙遞了過來。
「這東西我根本打不開,現在還給你,也算是物歸原主吧。」
我笑著接下。
從裡面拿出一份秘藥,算作回禮。
隱晦提點:「你乃中宮,陛下寵幸妃嫔,總歸要你多加上心的。」
沈明鳶滿意離去。
露珠端著吃食進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我看著她。
緩緩開口:「你走吧,我這裡不再需要你。」
露珠先是一愣,面上緊接著浮現驚慌不安。
下意識就要跪下求情。
我擺擺手。
什麼都沒說。
繼續伏案抄寫經文。
佛祖曾言:【盡其心知其性,知其性則知其天。】
信任一旦崩塌。
便再無修復的任何可能。
9
露珠離開的當晚。
有人敲響了我的院門。
御膳房掌廚孫娘子跪伏在我面前,小心呈上一個冊子。
「姑娘,這是近半年來,陛下的用膳情況。」
我接過翻閱了一下。
忍不住開玩笑:「他胃口倒是挺不錯。」
孫娘子解釋:
「陛下剛登基時還很控制口腹之欲,要求葷素搭配,可隨著藥量增加,以及充盈後宮,補身子的藥膳便越用越多了。」
我看著近幾日不斷增加的虎鞭鹿茸等用量。
又從時光藥店裡拿出一個白盒子交給孫娘子。
「仍和過去一樣,不要被人發現。」
孫娘子接過的同時,憂心道:
「姑娘上次也吃了這藥,聽聞您吐了血,現在如何了?」
「無妨。」
「這藥本就是大補之藥,死不了人。」
沒人知道。
所謂中毒不過是我故意為之罷了。
江之淮也隻知道孫娘子廚藝高超,是在老宅時就得力的人。
卻不知道。
她的夫君是其麾下的前鋒將軍左南城。
兩人年少夫妻。
卻抵不過戰場上撿回的一個孤女。
自此夫妻反目,母子阋牆。
孫娘子上山祈福遭遇流匪。
那負心漢和兒子棄了她,反而去救孤女。
是我把她救了回來。
也是我帶她入了宮。
江之淮生出異心的細節,也是孫娘子發現並告訴我的。
隻不過。
我從未想過露珠會背叛我罷了。
天空突然炸開一道絢麗的煙花。
孫娘子蹙眉道:
「聽聞北邊又送了美人來聯姻,皇後為了展現大度,特意籌備了宴席。」
我沉默抬頭。
望著天空化作白煙消散的煙火。
心中隱隱升起期待。
期待沈明鳶的野心,比我想象中還要波濤洶湧。
10
不出幾日。
朝堂之上忽然就亂了起來。
北境被圍。
關鍵時刻,守城將軍竟然不見了。
消息傳回。
江之淮大怒。
北境鐵騎驍勇善戰,若順利南下。
倒時必將是一場血戰。
而如今朝廷百廢俱興,江之淮又沉迷女色,身體被掏空的厲害。
而前線送來的戰報卻說。
守城將軍與嬌妻發生口角。
嬌妻一氣之下騎馬出城,將軍不顧一切追了上去。
正中敵軍包圍。
「左將軍已被俘虜。」
前來報信的人說完這些話,便昏了過去。
而這左將軍正是負了孫娘子的負心漢——左南城。
江之淮氣急攻心之下。
當朝吐血不止。
所有人都以為,他會第一時間對北境派出增援。
畢竟前線無人指揮等同於坐著等死。
可另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
他緩過來以後。
當即讓人打開國庫,精挑細選了三大箱明珠財寶,不要錢似的搬進了我的院子。
多日不見。
他早就沒了當年的清雋模樣。
反倒是臉色浮腫,腳步虛浮。
下眼睑處吊著青紫。
一副縱欲過度的模樣。
哪裡還有戰場殺敵的英姿勃發。
一照面。
他便深情款款的喚了句:「婉婉。」
身後,婢女們端著託盤魚貫而入。
瓷盤掀開。
三十三道做工精美的佳餚擺滿了桌案。
他拉著我坐下。
貼心的夾了一片豆腐放到碟子中。
溫聲道:「咱們夫妻二人許久未曾像這樣坐下來好好吃一頓飯了,這道釀豆腐燒的不錯,婉婉嘗嘗看。」
我拿起筷箸,另換了一隻碗。
自顧自的夾起別的菜。
江之淮的臉色須臾瞬變,最後歸於一聲輕笑。
「不愛吃豆腐,那嘗嘗這道老鴨湯,我讓御膳房的孫娘子特意用小火煨了三個時辰,酥爛入味,你一定喜歡。」
「江之淮。」
我不耐煩的打斷他。
「食不言寢不語,這還是你教給我的道理,怎麼當了皇帝,反倒將這麼簡單的規矩忘得一幹二淨了。」
這番話毫不客氣。
成功讓他沉下臉。
筷箸被重重砸在桌面。
「周婉,這就是你禁足反思以後的態度嗎?」
我淡下神色。
「你看起來狀態不好。」
江之淮一愣,下一瞬便軟了嗓音。
「婉婉,你心裡還是在意我的對不對?」
我沒接話,隻是莫名其貌看了他一眼。
可這一眼。
似乎被他誤會成了不舍。
江之淮猶如打開了話匣子,開始滔滔不絕的回憶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