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個孩子一樣。
哭完後,我爸又和救援隊的成員匆匆投入到了救災工作中。
我呆呆地,仍舊沉浸在目睹我爸哭號的震驚中。
「你爸他其實很愛你,隻是有些話他不知道該怎麼說出口而已。」
寒風凜冽中,後媽將我裹緊在她的羽絨服外套裡,清淺的嗓音輕輕響起,將她和我爸相知相許的故事娓娓道來。
12
我爸這人機靈,但是讀書不行,早早地輟學流連在各大工廠打工。
但他這人實在是混賬,三天打魚兩天曬網。
往往幹不了三五天,就辭職不幹了。
我爺奶因此又急又氣,常拎著掃把滿村追著他打。
這時,就有人出了個餿主意:「都說先成家再立業,這男人有了老婆孩子自然就懂事了。」
爺奶一合計,覺得是個理,於是在媒婆的撮合下給他安排了個老婆。
這人就是我素未謀面的親媽。
從這以後,滿大街追著他打的人就變成了我媽。
我爸實在混蛋,我媽好多次都被他氣哭,想要離婚。
可 90 年代那一輩人的思想還比較傳統,他們總勸我媽忍:
Advertisement
「夫妻之間就是要多磨合磨合,日子久了,就過順了嘛。」
這麼忍著忍著,我就來了。
我媽懷孕後,我爸那叛逆的責任感終於被喚醒。
找了份正經的工作,準備踏踏實實上班,給我賺奶粉錢了。
可惜,這樣的安穩沒持續多久,便因我的出生被打破了。
我媽為生我難產而亡。
爺奶因此認定我是災禍。
明面上答應我爸會好好照顧我,背地裡卻將我偷偷扔在山上,想讓我被野狗叼走。
我爸急得滿嘴生泡,絕望到幾乎生了死志時,他終於在一個隱秘的草叢裡找到了我。
把我抱回家後,爺奶還在罵我勸他:
「這就是個掃把星,扔了就扔了,到時候媽再給你談個新媳婦。
「娃你想生幾個就生幾個,媽給你帶。」
自此,我爸不敢再讓他們碰我。
抱著我回了他的出租屋。
一個人學著當爹又當媽,粗糙地把我養到了三四歲。
窮。
太窮了。
我一個「風華正茂」的小丫頭卻常常敞懷露屁股地蹲在路邊,和那些調皮搗蛋的男孩們玩泥巴。
絲毫沒有男女意識。
他終於意識到這樣下去不是個辦法,把我丟給外婆照顧,背起行囊去了外省打工。
13
初到鵬城,人生地不熟。
我爸的兜比他的臉還幹淨。
最難的時候,他在橋墩裡安家,和流浪漢當鄰居。
一天的主食就是饅頭下鹹菜。
可就是在這樣困難的情況下,他卻每個月都能按時寄錢回家。
遙想我長在小城的日子,除了常常被其他小孩嘲笑沒爹媽,爺奶抽風跑來罵我小災星外,他從來沒在物質上虧待過我。
俗話說得好,一個人霉到極致就是他轉運的時候。
我爸終於在他二十八歲這年,邂逅了他一生的白月光。
為了賺錢,他一天兩份工。
白天工地搬磚,晚上酒吧賣臉。
失戀的富婆看他長得帥氣,出手就是一萬,點他回家陪酒。
我爸幾番糾結之下,一咬牙答應了。
和富婆回了別墅,陪她喝了一晚上的酒,聽她罵了一晚上的狗男人。
結果第二天,男主人回家看到他,以為是富婆點的鴨。
男主人不舍得動富婆,就把氣全撒在我爸身上,命令保鏢將他胖揍一頓,然後將鼻青臉腫的他扔在了大街上。
可就那什麼都沒發生的一晚,我爸的溫柔體貼卻讓富婆食不知髓,不知餍足。
經常在姐妹圈裡感嘆:
【我們有錢有闲,但身邊總是缺了那麼個知冷知熱的人。】
聽的次數多了,後媽想不記住都難。
彼時她丈夫離世多年,兒子剛確診白血病,公司事務纏身。
各種壓力像山一樣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後媽鬼使神差找上了我爸。
他一身落魄卻依舊風流倜儻,是搬磚漢子裡最英俊的那個。
後媽等他下班,看著滿身灰塵的他,遞給他一條湿巾,道:
「別賣苦力了,賣體力吧,我包你。」
我爸看到滿身名牌的後媽,想起上次的事還心有餘悸,下意識警惕問:
「你有男人嗎?」
「死了。」後媽說。
他這才點頭同意。
畢竟有錢不賺是王八蛋。
14
被包養後,我爸敏而好學,很快就進入了角色,四處求教當一個合格的情夫。
床上賣力,床下省事。
秉承著「不多問,不多說,不多事」的「三不」原則,他成功在後媽身邊待了八年,兩人日久生情。
在得到陸朝禮的同意後,我爸轉正,成了在編人員,持證吃軟飯了。
因為愛屋及烏。
因為同為單身父母親的感同身受。
後媽對我這個常被我爸掛在嘴邊的女兒也多了幾分喜歡。
過往數年,也有好多漂亮的裙子、好看的發夾,都是她精心挑選寄回老家的。
隻是陰差陽錯,我們這個組合家庭過得並不快樂。
因為我拒絕捐獻,陸朝禮還在醫院裡苦苦等候新的骨髓。
再提起這事兒時,後媽語氣裡也沒有絲毫怨懟,反而是默默地抱緊了我,她說:
「珺珺,站在你的立場我能理解你。
「我和你爸不容易是真的,可你從小吃的苦、受的委屈也是真的。
「你不願意,我不能道德綁架你。」
那個夜晚,我們推心置腹,所有埋怨隔閡全都消失無蹤。
我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母愛是什麼滋味。
原來我一直在被包容,被偏愛,隻是我領悟得太晚。
明明是數九寒冬,寒風刺骨,我的心卻熨帖無比。
……
我從前世的記憶中回神,對上我爸漆黑的雙眸,下定決心道:
「爸,我想捐獻骨髓給哥哥。」
我爸詫異:「珺珺,你?」
我道:「我是認真的。」
15
陸朝禮的病情已經在惡化了。
可是骨髓配對並不容易。
找了這麼多年,連陸、寧兩邊的親戚都不行,唯有我百分百吻合。
我爸也將陸朝禮視作親兒子,聞言激動萬分,車子一個漂移調轉方向,往醫院的方向而去。
將這個好消息告訴了他們。
可後媽和陸朝禮卻沒有我想象中的那般驚喜。
他們皆是神情嚴肅地盯著我。
後媽沉默不語。
陸朝禮說:「沒必要。」
他覺得我是一時腦熱,又或者說,是出於某種「感動」「討好」的心理做出的這個決定。
陸朝禮這人心思缜密,洞察人心。
可惜他這次失算了。
這是我慎重思考兩輩子作出的決定。
我蹲在輪椅前,握住他冰涼的雙手,道:
「哥哥,我們沒有血緣關系,但是我們的骨髓配型完全吻合。
「這說明什麼?
「這說明我們天生就是要做兄妹的。」
隻是上輩子被我給作沒了。
幸得上天仁慈,給了我一次重來贖罪的機會。
這輩子,我不想錯過那麼好的媽媽、那麼好的哥哥了。
16
經醫生檢驗無誤後,我開始積極準備,三餐無誤,作息規律。
確保自己的身體、心理隨時處於一個健康的狀態。
而陸朝禮的病情也在醫生的精心療養下有所好轉,趨於平穩。
醫生定下了手術日期。
這時候,高考復習也進入了白熱化。
由於我重生前也是在高三,這些知識我都學爛學透了,心裡掛念著陸朝禮,也無心復習,幹脆申請回家自學,趁早住到醫院裡去。
這天我收拾東西的時候,許久沒來往的李蕪又跑過來刷存在感。
「顏珺, 你真傻了吧唧地要給陸朝禮那個短命鬼捐骨髓啊?」
我裝書的動作一頓,抬頭冷冷睇她一眼, 冷叱:
「你特麼真是潘金蓮哭武大郎面善心毒,屎殼郎打呵欠滿嘴臭。
「再亂講話,我撕爛你的嘴!」
李蕪悻悻地閉了嘴, 頗為忌憚地看著我。
我本就不是逆來順受的性格,習慣用拳頭解決問題。
隻是重生後的我長腦子了,會明辨是非善惡了,不會再被人牽著鼻子走了。
李蕪安靜不到一會兒, 又湊到我面前嘰嘰歪歪, 道:
「你要和我們一起出去玩嗎?
「我們打算去肅城。」
肅城?
我想起前世李蕪也是這時候約我出去的。
那時我和後媽她們的關系鬧得太僵, 我不想待在這個窒息的地方,索性同意了。
我以為肅城之旅是閨蜜間的遊玩。
沒想到她是打著陪我旅遊散心的名義和她的網戀男友奔現。
好好的雙人遊變成了三人行。
我因她的欺騙而感到生氣,與她發生了口角,李蕪一氣之下將我推倒, 搶了我的錢和她的男友離開了酒店。
就是那晚,發生了地震。
我崴了腳來不及逃命, 便抱著為數不多的水和食物躲進了衛生間。
我看著房屋倒塌,自己被困在狹小的縫隙裡, 以為自己必死無疑時, 後媽用衛星電話聯系到了我, 她說:
「珺珺別怕,媽媽來了!」
那一刻, 聽到了熟悉之人的聲音,我惶惶不安的心得到了安撫。
如今, 李蕪要「故地重遊」。
「不會說話就閉嘴。」
「-「」在李蕪面露失望時,我話鋒一轉:「不過我可以『資助』你。」
「真的?」李蕪雙眼一亮, 驚喜無比。
「當然了,我們可是好閨蜜呀!」
為表真心,我當場給她轉了兩千元錢,她點了接收,刻薄的臉上瞬時多了幾分柔和,道:
「珺珺, 你真好。
「你這個朋友我沒白交。」
我多餘的話沒說,隻道:
「祝你玩得愉快。」
隻希望你到時候還有命回來。
瞅著她歡快的背影, 我在心底邪惡地補充了一句。
17
十二月十九日的早間新聞, 主持人滿臉沉痛地報道:
「於 12 月 18 日 23 時 59 分,肅城靈霞積福山縣發生 6.2 級地震……」
這一世, 因為我沒有去肅城旅遊,我躲過了地震,後媽和老爸也在醫院裡陪著陸朝禮。
後媽看了新聞後,對我爸道:
「醫院這邊交給你, 我去安排人捐款籌集物資。」
遇事兒時我爸還是很靠譜, 從來不給後媽拖後腿,他道:
「你去吧,我保你回來的時候看到活蹦亂跳的女兒和兒子。」
……
被推入手術室前,我最後看了一眼陸朝禮所在的方向, 在心底默默祈禱:
「哥哥,等你醒來後就是新生。
「我們都會平安。
「和親人團圓,和摯愛重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