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邊還流著哈喇子。
我立馬跳起來,頭「當」的一聲磕到車頂。
我顧不得疼,伏在他腳邊,嚇得渾身哆嗦。
完了,完了,不知道我的口水有沒有流到趙懷安衣服上。
他若是此時把我丟下車,我是不是得徒步走回去?
不對,王府肯定回不去了。
心亂如麻胡思亂想的時候,趙懷安卻一直沒動靜。
我慢慢側過頭看他,沒想到他竟也睡著了。
呼——
我長長舒了一口氣,視線往下正落到他衣裳下擺的一灘洇湿上。
這口氣又提了起來。
我小心翼翼爬過去,用扇子呼呼扇他袍子,一邊扇還一邊吹氣,隻盼著能快些幹掉。
「你在幹嘛?」
我脊背一涼,抬頭正對上趙懷安那雙深邃的黑眸。
從他的角度看我,一定很奇怪。
此刻的我正伏在他腳邊,撅著腚,一邊用扇子狂扇他衣裳,還一邊對著他下半身吹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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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蒼天啊,快劈死我吧。
我沒臉活了。
9
我臉紅得能滴出血來。
支吾半天說不出半個字。
隻是給趙懷安拿了件新袍子請他換上。
他接過衣裳伸手解扣子,我趕緊背過身去,心跳得擂鼓一般。
不知道他是氣瘋了還是為了解氣,非要我幫他換衣裳。
我隻得硬著頭皮,顫顫悠悠伸手去解他扣子。
偏巧那些扣子就好似有讀心術一般,鐵了心跟主人合力為難我。
我越想解開,它們越不讓我解開,不一會兒我就感覺腋下跟後背全都湿了。
「你月錢多少?」
「二兩。」
我雙手正跟最後一顆扣子搏鬥,沒過大腦就脫口而出。
「攢上兩年夠買一尺了。」
我手一抖,那顆扣子被我揪下來。
「這顆珍珠扣十兩。」
我深吸一口氣,去解趙懷安腰帶,誰知馬車突然停下,我被帶入他懷裡,一把扯掉了他腰帶。
「王爺,前邊橋斷了……」
趙懷安身上那股淡淡的檀香氣瞬間變得濃烈起來,隔著薄衫我都能感覺到他滾燙的體溫。
我本想掙扎著起身,誰知被他一把按住後背。
「傳令下去,就地扎營伐木建橋。」
「是。」
侍衛遠去,他這才放開我。
我趕緊幫他換好衣裳,蜷縮在馬車另一頭,臉向內面壁思過。
趙懷安下車去查看路況,我這才舒了口氣,拿出針線把那顆扣子縫了回去。
因為連著下了兩日的大雨,河裡水勢上漲,水流湍急,投進水裡的石塊根本沒法沉底。
趙懷安便叫人找來幾艘破船綁在一處,又往裡面填滿巨石,這才沉在了河底。
侍衛們趕忙繼續壘石塊,直到墊高漫過河道。
趙懷安叫人在上面鋪木頭,一節一節用浸了蓖麻油的繩子捆好,再用鐵鏈固定兩端,跟下面的石頭取齊。
我原以為至少要兩三日才修好的橋,竟被趙懷安隻用半日時間就弄好了。
不過因為耽擱了時間,今晚他隻能將就在野地過夜了。
我在馬車裡鋪好被褥請他上車休息,誰知他將馬車讓給了我。
「當年我在邊地打仗時,睡得比這差多了……」
趙懷安撕了條烤兔腿遞給我,給我講他從前死裡逃生。
「那次我被困在一座小丘上,周圍沒有水也沒有山,我們把能吃的都吃了,隻差吃人肉了……平威侯就在離我一百裡的崖關駐守,可我派出三批人送信都如石沉大海……」
火堆噼噼啪啪地響,映紅了他眼眸。
「那些是最早追隨我的將士,他們拼死護我逃出,叫我替他們報仇。」
趙懷安說那場仗除了他所有人都死了,他死也不敢忘了那個血色的夜晚。
「我逃出來,是一個放羊的救了我……我不敢回崖關,一路扮作逃難百姓逃進關內,一打聽才知道平威侯看見那山丘起了熊熊大火才出兵殲滅了那些遼人。」
「皇弟以為我死了。」
「他也是因著那次建功才被封了平威侯。」
趙懷安撸起袖子,借著火光我看見他胳膊上一道又深又長的傷疤。
忽然覺得嘴裡的兔肉不香了。
10
黃河決堤,民不聊生。
趙懷安每到一處來不及修整就投入到加固大堤的隊伍中。
天上下著暴雨,腳下河水暴漲。
我跟在他身後,生怕他一個不小心被卷進洪水裡去。
「王爺小心吶……」
趙懷安隻顧得跟身邊人說話,沒留意一個洪峰拍過來,將他卷進水裡。
我抬腳踢了塊木板丟進水裡,大喊著讓趙懷安抓住。
隨手抓起旁邊人手裡的繩子跳進水裡。
「救王爺——」
趙懷安單手抱著木板隨著水流一沉一浮,我看見他拼命仰著頭,不叫自己沉下去。
可是他隻有一隻手能用,水流這麼急,很快他就露出疲態,整個人騎在木板上用手臂緊緊抱著。
我也被水流衝得暈頭轉向,好幾次以為自己就要抓著他了,可被水一衝,趙懷安又被推遠。
我看見前方有一棵大樹,呼喊著讓趙懷安抱住樹幹不要撒手。
「王爺——板子別要了,抱住樹——」
但是水流湍急,木板帶著趙懷安不受控地撞向樹幹,險些撞到他腦袋。
我趕緊手腳並用衝到他身邊,拿繩子將他綁在木板上,另一頭拴在我腰上,抓緊他左胳膊。
「王爺,我們衝下去,衝到下遊去……」
趙懷安看著我,眸子亮亮的,他微微點頭,撒開了抱樹的手。
我倆順著水流直下,時不時被嗆幾口髒水,直到被衝到下遊岸上。
清醒過來,我趕緊喊趙懷安,他閉著眼滿臉泥沙。
「王爺,王爺你醒醒——」
我啪啪拍了他好幾個嘴巴,他這才清醒過來,吐出好幾口水。
「叫你小心別湊那麼近你非不聽……以後就待在岸上吧。」
我埋怨著幫他解開繩子,手碰到他衣袖摸到一個硬硬的東西。
趙懷安立刻如受驚的兔子般翻身爬起來,踉跄著往前走,我追上去,問他袖子裡藏著什麼。
他不答話,隻悶頭往前走。
我著急一扯,隻聽刺啦一聲,他袖子被撕開一道口子,一個黑乎乎的東西從裡面掉出來,滾到我腳邊。
我撿起來一看,竟是我丟失的小像!
再看趙懷安早就跑沒影了。
從那天起,他一直躲著我。
直到我們啟程返京回到王府,我也沒見到他。
映雪說王爺直接去了邊地,說那邊又不安穩了。
我以為他很快就能回來,沒想到過了中秋他也沒回來。
我怕這場仗會拖到冬日,便給他做了兩件棉衣和狐狸毛的大氅託府裡的侍衛送給他。
他給我回了封信。
我看不太懂,大致意思就是感謝我上次救了他,然後邊境戰事來得急,叫我安心在府裡等他歸來雲雲。
我提筆給他回了一封信,告訴他我救了他兩次了,等他回來就好好報恩,別讓我再背詩寫字什麼的了。
我沒等到他回信,卻等來了平威侯夫人。
11
王爺不在,我本不想搭理她的。
誰知一見面她竟哭了,還拿出床小被子,說是當年裹我的襁褓。
她說見我第一眼就覺得有緣,沒想到竟是十六年前被接生婆偷偷調換的女兒。
「我那年還不是侯夫人,隻是個妾室,上頭有正室壓著,身後有父兄逼著,我生下了你卻被娘家買通的接生嬤嬤偷偷調換成了男嬰。」
「我隻記得你腳踝的胎記,這麼多年娘無時無刻不在思念你,隻盼你能平平安安就好,沒想到竟然天意弄巧,竟讓為娘又見到了你。」
我冷冷地甩開她伸過來的手。
「夫人說笑了,我自幼被阿婆養大,如今她早已不在,我哪裡還有什麼親人。」
若是思念早就派人去尋了,還能等見到我才上趕著巴巴跑來認親?
她沒有生氣,擦一擦眼淚繼續跟我講母女連心,說那日我落水後她做了一夜噩夢,她也知道是郡主推的我,但是她也很無奈。
「你如今在這王府裡住著,對外雖說是九王爺的恩人,可終究無名無分的,你年紀又大了,始終這麼被王爺吊著耽擱著不是事兒啊……」
我不接她話茬,她又暗地裡想打聽王爺對我的態度,以及我倆是否已經睡在一起。
我問她是否帶鹽來了?
她臉上有些掛不住,可嘴上還是說王爺性子不好,幼年在宮裡受了傷,又因著親娘被其他嫔妃害死,小時候寄人籬下過得不如意,長大了性子很是乖戾。
「我隻知王爺對我很好,你這番挑唆的話若是讓他知道了,一定不會輕饒了你。」
「兒啊,我可是你的親娘啊,我還能害了你去?」
侯夫人話鋒一轉,提起當年平威侯拿趙懷安的命立功的事兒。
「王爺為何會看中你一個平民女子?還不是因著你的身份。你若真是個貧家女,你看他會不會高看你一眼?」
「他如今不娶你也不納你把你撂在旱地上這麼不死不活地擱著,還不就是借機報復你親爹……」
「你若不信便試他一試,王爺若真心裡有你,斷不會白白誤了你大好青春。」
12
從夏初至今,我確實跟著王爺有半年了,我也不知他留著我在府裡是為啥。
反正不是要娶我。
我收拾了東西準備離開。
誰知他剛好趕回來。
一見我提著彈棉花的弓子垂頭喪氣地往外走,顧不得身上還帶著寒氣,一把將我拽進房裡按在椅子上。
「要走?」
「嗯。」
我不敢抬頭看他,怕看一眼就會心虛,然後不打自招。
「不是叫你乖乖等著麼?」
「我不認得字。」
趙懷安強行扳住我的臉,迫使我看著他眼睛。
我這才發現他穿的是我做的狐狸毛大氅。
「你不是說讓我好好報恩麼?你走了我去哪裡報恩?」
他竟然沒生氣。
那我就蹬鼻子上臉了。
「我不要背詩,不要練字,不彈琴也不下棋,你不許逼我,不能關著我。」
我不敢眨眼,緊盯著他。
「好。」
我激動地跳起來,拿起紙筆唰唰寫下剛才他答應我的事,遞給他叫他籤字畫押。
「王爺可不許反悔,還有我的月錢也要翻倍,不,我要五兩銀子每月,外加十盒稻香齋的點心。」
我兩隻手比劃著,說得眉飛色舞唾沫橫飛。
「準了。」
趙懷安竟然爽快答應了。
我有點兒後悔,覺得自己要少了。
忽然想起平威侯夫人說的話,我試探著問趙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