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遠去北疆成親。
未婚夫卻早有心上人,答應她一生一世一雙人,將阿姐貶妻為妾。
後來,主母將她指給了侍衛。
阿姐屍身回家時,傷痕累累,慘不忍睹。
三年後,我遠上北疆,在菜場賣羊湯。
主母路過我的攤子:「什麼東西那麼香?」
1
「什麼東西這麼香?」
我煮的羊湯,不僅沒有一點腥膻味,還散發著一股奇香,連經過我攤子的人,身上都留有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
我的羊湯,遠近聞名。
連北疆駐地的燕王王妃,路過我攤子,都停了下來。
王妃從馬車上下來,膚如瓷,發如瀑。北疆美人跟她相比,都黯然失色。
我的小攤油膩逼仄。
美人妖花照水,跟我這裡格格不入。
王妃皺眉,她身旁的婢女立刻上前,往凳子上鋪了三張手絹,貴人才款款落座。
我打上一碗滿滿的羊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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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民婦的羊湯。」
王妃沒有喝,隻是攪著湯勺,仔細嗅著香味:
「你湯裡加了什麼?聽說來過你攤子的人,回家洗了澡,身上香味都久久不散。」
我撈起它裡的一個藥包,都是一些食用香料,但真正讓人衣襟飄香的,是我攤子上掛著一個香囊。
我謹慎回答:
「旁人能沾上氣味,都是因為這香囊。」
王妃露出一副興味的模樣,她身旁的婢女心領神會,立刻上前,二話不說就解了下來,交到王妃手上。
她饒有興致問:
「你是個香師?」
在我朝,焚香點香蔚為風尚,但香師極少,能做出異香的香師更是鳳毛麟角,甚至一些制作復雜的奇香,一指甲蓋大小,就可價值千金。
我一個香師,在北疆賣羊湯,實在說不過去。
但我早想到這點。
「奴家嫁到北疆,北疆苦寒,連年徵戰,普通人家連吃口飯都難,誰點得起香。
「民婦這點手藝,就隻能用在糊口上了。」
一個小老百姓,就該是這樣卑躬屈膝、誠惶誠恐。
這幾年裡,我學了好多。
就是為了今天。
燕王妃不是別人,是能讓燕王許諾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奇女子。燕王說,在北疆,他是第一,王妃就是第二。
王妃說我手藝不錯,讓我進府當個廚娘,專門給她熬羊湯。
我睜著一雙懵懂憨傻的眼:「但是民婦在這裡,一天可以煮三頭羊,足足三大鍋湯。」
翠香大笑,譏笑道:
「三鍋湯能賣多少錢?
「王妃心善,能給你的酬金遠不止三鍋湯。」
我還在傻乎乎地掰手指算數,翠香不耐煩:「王妃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氣,你應是不應?」
我打了個激靈,四肢猛然一抖,看起來好像是怕了,一副畏畏縮縮的小婦人姿態。
王妃皺起眉,輕斥:「翠香,怎能對王爺的百姓如此無禮?」
周圍的街坊都在交頭接耳,窸窸窣窣的聲音傳開,都是說我走大運了。
我茫然地看了看周圍,然後低著頭,唯唯諾諾:「民婦,謝王妃賞識。」
王妃嬌聲清脆:「你叫什麼名字?」
我顫顫巍巍抬頭:「民婦宴望舒。」
我的香術是阿姐教的,她才是最厲害的香師。
但她死了。
2
燕王蕭護,以前他還不是燕王,是北疆駐地的將軍,我阿姐襁褓之約的未婚夫。
宴蕭兩家本是同朝為官,但阿爹被貶為平民,流放平州,我們一家靠阿娘制香過日子。
蕭護則領兵鎮守北疆,立下汗馬功勞,恩寵不斷,官位一封再封,直至北疆三軍大將軍。
也是他剛封王的那年,老嬤嬤帶上阿姐去北疆,想讓兩家履行婚約。
但蕭護已有意中人,蘇以檸傷心欲絕,立誓絕不與人共事一夫,否則寧願孤獨終老。
她剛烈果斷,留下訣別詩後毅然離去,衝入漫漫黃沙之中。
那時,內監在宣讀賜封聖旨,蕭護寧願擔上大不敬的罪名,也要在眾目睽睽之下,策馬去追。
回來時,蕭護身受重傷,跪請謝罪。
他說,他寧願不要這個王位,也不能失去蘇以檸。
蘇以檸心軟了。
阿姐也心軟了。
蘇以檸感動,願意接受蕭護有另一個女人,阿姐也感動,願意自貶為妾。
就是她的一時心軟,讓自己萬劫不復。
蘇以檸當上了主母,燕王妃。
她說:
「古往今來,那麼多宮廷鬥爭,內宅不合,乃至骨肉相殘,都是因為一夫多妻的殘害的。
「王爺已答應我一生一世一雙人,他便容不下別人。」
她說。
她也要給啊姐一個一夫一妻的美滿婚姻。
然後,也不管阿姐願不願意,蘭蔻指甲一指,將她指給了一個侍衛為妻。
阿姐不願意。
但是妾通買賣,她是主母,可以隨便處置妾室,而蕭護,也眼睜睜地看著讓阿姐再嫁。
那侍衛不是人。
嬤嬤憋著一口氣,千裡迢迢,將阿姐屍身運回家裡,香粉把阿姐的屍身保存得很好。
嬤嬤哭喊:「大小姐死得好慘啊!」
阿姐遍體鱗傷。
刀痕,劍痕,巴掌跡和拳頭印子,密密麻麻。
阿姐的一個眼球,都突了出來。
這一刻,一股寒氣從腳底瞬間蹿到頭皮,我頭上發麻,腦子「嗡」的一下,空了。
這不是我阿姐。
我阿姐是鎮上最好看的姑娘。
我顫著手,伸向棺材,撩起她的劉海,額頭發根有一個梅花胎記。
……真是我阿姐。
我四肢開始劇烈顫抖,冰冷的手指緩緩滑向她頭頂,烏發上全是血,結成了一塊塊。
致命傷是顱頂豁開的一個大洞,嬤嬤說,是那侍衛用鐵鍋砸的。
他對阿姐恨之入骨,隻因為王妃給了他一件二手貨。
燕王不要的東西給他,這是奇恥大辱。
嬤嬤無數次去求王妃,蘇以檸可憐一番,語重心長:
「家暴不一定都是男人的錯,林侍衛平日做事誠懇,為人老實,怎會隨手打人?
「她是做了什麼惹怒了他嗎?一個巴掌打不響,她也該從自身找找原因。」
阿姐曾經逃過,但蘇以檸每次帶人幫那林侍衛將她追回,她勸阿姐:
「兩夫妻,床頭打架床尾和。
「百年修得同船渡,怎能輕易放棄一段感情?」
她輕描淡寫,但阿姐面對的是一頓又一頓的暴打。
直到把阿姐打死了。
嬤嬤哭得涕淚縱橫:「老爺!夫人!大小姐就是這樣沒的!」
爹娘悔恨,捶胸頓足,隻有反反復復那句話:
若不是惦記那樁婚約,想讓阿姐有個好歸宿,阿姐就不會喪命。
他們隻會哭,除此以外,他們什麼都做不了。
阿爹捶著自己的斷腿,他早年獲罪被打斷了腿,兩腿都沒了知覺:「那小子如今位高權重。我們能怎麼辦!
「我們能怎麼辦!」
阿爹病了一場,說:「……算了。」
我攥著阿姐留給我的香囊,沒日沒夜地埋進香坊裡。
我不能就這樣算了。
3
蘇以檸在北疆是一個傳奇,北疆百姓稱呼它為天女。
她是燕王的妻子,也是軍師。大家都說她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無所不知,無所不能。
她有許多聞所未聞的奇言怪論,也是她特立獨行的個性,讓燕王拜倒她的石榴裙下。
也隻有燕王,這樣豐功偉績的男人,蘇以檸才看得上。
北疆百姓都說,他們郎才女貌,天生一對。
蘇以檸最傳奇的是,她會制造一種神奇的東西,埋在地下,踩中會爆炸,叫地雷。或者丟擲出去,在半空爆炸,叫手雷。
她的法寶,可以讓燕王不費一兵一卒,在戰中處於上風。
我以為這樣彪悍的女人,應該長得五大三粗。
但並不是。
蘇以檸在梳妝。
北疆女人,大多生得濃眉大眼,女人都曬得黝黑,她卻像溫室裡嬌養的花兒一樣,嬌豔明媚。
這樣的美人,在北疆並不多見,難怪天女也有北疆第一美人的稱呼。
蘇以檸讓我進府給她做羊湯,我每日都安安分分,去市場買最新鮮的羊,守著廚房熬煮兩個時辰,給她端上羊湯。
但她從來不喝。
她並不喜歡喝羊湯。
她沒別的吩咐,我便靜靜地站在一邊,跟著其他給她端菜送茶、擦手擺筷的下人一起,在一旁等著伺候。
屋裡烏泱泱一群人。
蕭護真的很愛重她。
此時,前廳傳來鼓樂笙簫的聲音,聽起來,熱鬧非凡。今日朝廷派來一批糧草物資,蕭護在府中設宴。
隨著軍需物資來的,還有十幾個美人。
翠香氣呼呼地過來,噘嘴說道:「王妃,那些妖豔賤人,在宴會上搔首弄姿,簡直傷風敗俗,也不知在勾引誰。
「王爺眼睛都看直了!」
蕭護自得了蘇以檸以後,在大大小小的戰役中,都幾乎立於不敗之地,震懾關外九國。
朝廷的賞賜嘉獎,也總是流水似的。
無外乎,名譽,地位,金山,還有美人。
而隻有一妻的燕王,自然是眾臣和眾美人們急著巴結的對象。
蘇以檸面露不悅,一聲不吭。
翠香心領神會,立刻出門,沒一會兒,宴上的蕭護便來了。
蕭護是個儒將,寬袖錦袍,眉宇間有些武人的凌厲,但見到蘇以檸的那一刻,鐵骨化成了繞指柔:「王妃,在生氣?」
蘇以檸嘟著唇,滿臉都是女兒家的醋意。
蕭護無奈一笑:「外頭那些姑娘,都是朝廷的意思,我今日宴請,隻是走個過場,我怎敢有別的想法。
「你別誤會。」
蕭護旁若無人,將蘇以檸擁入懷裡,又哄:「我心裡,也就隻有你一個人。
「這麼多年,你還不知道嗎?」
蕭護甜言蜜語,說得熨帖,將蘇以檸的無名怒火平息了。
蘇以檸溫婉一笑,道:「姑娘們遠道來北疆,是皇上犒勞王爺的。
「王爺沒意思,也不能辜負了姑娘們,總得讓大家下半輩子有個依靠。」
蕭護贊她考慮周全,姑娘們怎麼發落,就一切交給王妃。
蘇以檸輕笑:「寧為窮人妻,莫為富人妾,王爺麾下不少將領沒有娶妻,就給她們配個好郎君吧。
「當家做主,做個正室夫人,可不比鑽空了心思,跟別人爭寵鬥狠要好?」
蕭護大笑,連連點頭。
「林侍衛。」
蘇以檸輕喊。
我愣了愣。
隨即,門外一個侍衛應聲上前,跪拜在地,一張臉燒得面目全非,我沒聽過他講話。待他在蘇以檸面前手舞足蹈時,我才知道他是個啞巴。
蘇以檸見他「說話」手舞足蹈,像是被逗笑了一般,咯咯咯地笑個不停。
隻是把他當玩意兒的醜角。
蘇以檸說:「林望月死後,你就一直沒娶,也怪可憐的,我給你指門婚吧。」
林望月。
是我阿姐。
4
聽到這個名字,我雙手猛地一顫,幾乎端不住手裡的羊湯。我隻有咬緊牙關,才能控住心裡的漫天恨意。
這個男人,就是害死我阿姐的男人。
林侍衛兩眼渾黃,面容兇神惡煞,是個讓人害怕的兇狠面相。他跪在地上,五體投地,對著蘇以檸連連磕頭。
額頭磕在地板上,哐哐作響。
他那副諂媚逢迎的醜態,極大地取悅了蘇以檸。
蘇以檸高興:「行了,好好準備當你的新郎官。」
接著,翠香呈上美人們的名單,她隻掃過一眼,就隨手指了人。其餘的,都是她心血來潮,想到哪個將領,就指哪個。
牽紅線,牽得不亦樂乎。
我看得心一撥一撥地涼。
我的阿姐,就是這樣被她三言兩語地戲耍,嫁給了別人。
翠香帶頭笑言:「這些姑娘們能遇上王妃,那是她們幾生修來的福氣。
「王妃心善,給她們找了好去處。」
其他下人,也紛紛吹捧。
都說王妃菩薩心腸。
這些阿諛奉承很管用,蘇以檸笑得欣喜,嗤笑:「你們少貧嘴了,下去吧。」
我端著已經冷了的羊湯下去。
走到門口時,腰間的香包突然掉落,撒了一地香粉。蘇以檸愛整潔,屋裡一日三回地灑掃,屋裡一塵不染。
我惶恐跪地,手拙去撿香粉。
滿室生香。
蘇以檸從蕭護懷裡抬頭:「這季節,哪來的荷花?」她看了我一眼:「可是你那香粉?」
我笨拙點頭。
蘇以檸稀奇,我這香的味道,幾乎跟荷花一模一樣,淡而不妖,清香幽遠,她笑說:「讓你做羊湯是埋沒你的才華了。」
她將我的香留下,但她很謹慎,請了大夫來看,確定沒問題後,她才放心使用。
我往香爐裡點了一把,白煙嫋嫋,淡淡荷香瞬間盈滿了房間。
是一股香甜清新的味道。
蕭護聞了,也不禁恍惚了一陣,嘆我有一門好手藝,他在宮裡,沒聞過這麼神奇的香。
他更嘆,蘇以檸又給了他驚喜,總能找人能人異士,讓他刮目相看。
「王妃,你還有多少驚喜,是我不知道的?」
蘇以檸高興,說:「讓你做羊湯埋沒你了,你以後就留在我身邊,給我調香吧。」
我受寵若驚:「謝王妃。」
我退出房間,輕輕掩上房門,心中冷笑。
吸吧,吸吧。
這香,是專門為你調制的。
現在,終於派上用場了。
5
蘇以檸給這些美人們搞了個集體婚禮,全城百姓都到王府圍觀。
熱熱鬧鬧地過了一宿。
第二日,王府偏院傳來驚恐尖叫,範姑娘一身紅衣衝了出來。
新郎官,林侍衛死了。
死得窩囊。
他下身被人揮刀切了,活生生流血身亡,直到早上被範姑娘發現。
範姑娘被帶到前廳,要告她一個謀殺親夫的罪。
範姑娘癱軟在地,奄奄一息。
她撩起自己長袖,上面傷痕累累,哭得肝腸寸斷:「王妃,奴家冤枉!」
她說是被人蒙著頭毒打一頓,醒來時,新婚夫君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