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餘的,她什麼都不知道。
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要虐殺一個身高七尺的壯漢,確實不太可能。
那林侍衛在外頭欠了不少賭債,仗著自己是王府侍衛,公然賴債,多半是仇家趁虛而入把他宰了。
至於哪個仇家,一個小小的侍衛,蘇以檸也懶得追究了。
蘇以檸淡淡地掃了一眼,一副關懷備至的模樣:「你委屈了,來人,送她下去休息吧。」
婢女將她扶起,她一個踉跄,差點又滑坐在地,我順手扶了她一把。
範姑娘淚目:「謝姑娘。」
我眨眨眼,點頭:「舉手之勞。」
她是謝我別的。
那侍衛,是我殺的,也不是我殺的。
我不過是暗中給了範姑娘一點迷香,讓她在不時之需用上。
那林侍衛,新婚夜就打女人,要將範姑娘打個半死,情急之下,她便用了香。
那是幻香,是他自己揮刀自殘。
我隻是可惜,他死得還是太輕松了。我阿姐,被他打了多少次,死得有多慘。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看著虛空出神。
沒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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兇手不止一個,還有別的人,我們來日方長。
林侍衛死了,蘇以檸一臉憂心,說她無依無靠,還想給她指一個夫婿。
範婉兒穿著喪服,在靈堂上哭成淚人,她跪求為夫守節,不願再嫁。
她這番氣節,外人都是看在眼裡的,蘇以檸臉上雖然不悅,但也不能再做什麼。
範婉兒是個美人,發落去哪裡,都沒有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安全。
蘇以檸便將她留在身邊當洗腳婢。
她挨在貴妃椅上,看著丹寇指甲,道:「以後在我身邊做事,安安分分的,我也不會虧待了你。」
範婉兒激靈,立刻跪地謝恩,千恩萬謝地改了自稱:「奴婢謝王妃大恩大德。」
說罷,範婉兒脫下喪服,卑微且從善如流地站到一邊,低著頭,安分守己地當一個侍女。
但我在她眼裡,看到了野心。
6
我不再熬羊湯了,轉而為蘇以檸制作各種香料。
小到隨身的香囊,到屋裡的燃香,都出自我手。
蘇以檸身上總有各種馨香。
全北疆,她是獨獨一份。
有時她跟著蕭護巡視大營,從一群臭燻燻的漢子中穿過,身上那股香味都久久不散,眾人嘖嘖稱奇。
不出幾月,我香師的名聲漸漸傳了出去,不少將軍夫人和府裡下人都找我買香。
蘇以檸卻不高興了。
但她不會表現出來,有的是人替她做那個惡人。
翠香衝進我的房間,彼時我正在數銀子,她二話不說一手打落,然後手起掌落,一巴掌呼了過來。
「你還真是不知好歹!」
我跌坐在地,一臉茫然,像受盡了委屈,眼眶瞬間紅了,又怕又無知,全身都在顫抖。
蘇以檸高高在上,輕斥:「翠香,你那麼衝動做什麼?」
我一臉懵懂,不知道我錯哪裡。
翠香罵罵咧咧,斥我竟讓別人用跟王妃一樣的香。
「王妃可是我們北疆的天女,獨獨一份的,那些賤人,怎麼有資格跟我們王妃平起平坐!
「王妃看上你就是你的福氣,你的香,隻能王妃獨一份享用,明白了嗎?」
說罷,她掏出幾盒香料,當著我的面,全撒到水盆裡。
全毀了。
蘇以檸早上出門,遇見監軍夫人的小女兒,身上的花香竟然跟她一樣,那小姑娘如花似玉一般的年紀,在她面前,端起了驕傲得意。
蘇以檸就是這樣不高興的。
她要的是獨一無二。
我跪在地上,連連磕頭認錯。
直到額頭磕破了,蘇以檸才說:
「好了,翠香,她也是無心的,你就別責備她了。其實,其他人跟我用一樣的香粉也無可厚非。」
翠香打斷她的話:「王妃,那怎麼能行,王爺對你有多愛重,衣服款式都沒有重復的,您身份貴重,其他人怎能與你相比?
「也就隻有奴婢幫你操心這些了。」
蘇以檸嬌笑:「行,就聽你的。」
蘇以檸扭著纖腰,在我住處踱起步來,狀似稀松平常,然後用一種很隨意的語氣道:
「隻給我一個人調香,你也未免無趣了些。
「這樣,我給你個活兒,你可以打發時間。」
我抬起頭,一臉好奇。
翠香低頭上前,從袖籠裡拿出幾樣東西。
我捂住了口鼻。
氣味好衝!
蘇以檸說,要我研制一種香料,可以覆蓋住這些東西的氣味,要連狗都聞不出來的那種效果。
我瓮聲瓮氣,傻乎乎問:「這是什麼?」
翠香臉一黑,叉腰呵斥:「讓你做就做,哪來那麼多為什麼!」
她警告我,這事跟誰也不能說,哪怕是王爺。
蘇以檸嬌媚一笑:「這是我給王爺的驚喜,若說出去了,就沒了這效果,所以,還請宴姑娘保密。」
我點點頭。
兩人走後,我才從地上起來,收回目光,視線落到那幾樣東西上。
其實我都認識。
硫磺、硝石、松脂,混在一起極不穩定,一點就燃。
我捻起一點硫磺,想了想,大概明白她做的什麼地雷手雷是怎麼回事了。
讓我做香料掩蓋氣味。
這才是她讓我進府的目的。
8
我不負所望,用了一個月時間,經過多次試驗,終於制成了一種香,能完全覆蓋火藥的味道。
蘇以檸專門牽了一條狗過來測試。
結果讓她很滿意。
她要我把配方交出。
我唯唯諾諾,不敢拒絕。配方和制作方法足足有書厚,蘇以檸翻了兩頁,就有些不耐煩了。
我福了福身,道:
「此香用料多達數十種,每種都有復雜的烹制過程,寫下來但未免有不詳之處,奴婢可親自示範。
「不知王妃可有時間?」
蘇以檸躍躍欲試。
她確實聰明,我調香炮制的每個步驟,她都學得認真仔細。
但此香復雜,她不得不整天整天地待在我這裡,學我制香。
她廢寢忘食,連蕭護都能放到一邊。
也是在這幾天,她疏於防範,被人鑽了空子,直到兩月後才東窗事發。
範婉兒爬了蕭護的床,還珠胎暗結。
9
「蕭護!你怎麼能這樣對我!」
蘇以檸提著裙擺,衝進書房,對著蕭護就是一番劈頭蓋臉的指責。
她剛從炮坊出來,眼下青黑,整個人都看著有些憔悴。
書房裡,範婉兒跪在地上,同樣哭得我見猶憐。
她說,她敬佩蕭護對王妃一生一世的許諾,他們兩人隻是酒後糊塗,她絕不插足王爺和王妃之間。
「王妃,奴婢得知有孕,一心想走,是王爺……」
蘇以檸淚眼愣了愣,抬頭,看見蕭護心虛躲閃的眼神。
是蕭護主動留下她的。
蘇以檸便開始鬧,氣瘋了一般,不依不饒地要蕭護給她個說法。她尖聲銳利,每一句都咄咄逼人。
蕭護揉了揉眉心:
「王妃,是我錯了!但木已成舟,你要什麼說法?」
他語氣也重了兩分,拂袖道:「難道給她根白菱,讓她一屍兩命嗎!
「夫人,婉兒肚子裡的是我蕭家的骨肉啊!
「婉兒?」
蘇以檸震驚,後退兩步,目光在兩人之間移動。
男女之事,一個巴掌拍不響,說什麼酒後糊塗,根本就是蕭護房中寂寞,耐不住美人誘惑。
更重要的是,他們成婚多年,蘇以檸一直未有身孕,範婉兒這個孩子,對蕭護來說,有多重要。
所以蕭護,不可能讓她出事。
範婉兒此時臉色一白,捂著肚子。
我立刻上前:「婉兒姑娘,你怎麼了?」
範婉兒一張小臉欲泣不泣的:「肚子,有些疼……」
蕭護臉色一變,丟下蘇以檸,喊著叫大夫。
蘇以檸氣得脖子通紅,美目猙獰:
「蕭護,你忘了,當初是誰幫你退敵?誰幫你攻下兩城?沒有我,你當得了這王爺嗎!
「沒有我,你當得了北疆統帥嗎!
「難道我還沒有這個賤人重要?」
蘇以檸咬牙切齒:「蕭護,你別後悔。」
……
蘇以檸用實際行動來證明,自己有多重要。
蕭護的副將在一次伏擊樓蘭軍隊的時候,傷亡慘重,所有配備的手雷都沒有炸響,那副將在傷兵的掩護下,撿回了一條命。
回來的時候,一條胳膊全沒了。
如果這次帶兵伏擊的是蕭護自己,可能他就沒命了。
蕭護臉色鐵青,追問蘇以檸。
蘇以檸在湖邊喂魚,眼睛都腫了一圈,揪著帕子哭得可憐,一聲不吭,不願跟他說話。
我插嘴道:
「王爺,王妃最近日日以淚洗面,一宿一宿地睡不著覺,形銷骨立,一陣風都能把她吹跑。
「她如此精神不濟,俗話說人有失手馬有失蹄,不是很正常嗎?」
蕭護斥我逾矩。
我跪地認錯。
蘇以檸哭訴:「你不心疼我,也見不得別人心疼我了是嗎?連他人講一句真話都不給了!」
蘇以檸這招高明,連蕭護都對她無可奈何,哪怕知道她是故意的,他也不能挑明了說。
但他也深刻明白了一件事,火藥的制作都在蘇以檸手上,這是助力,也是掣肘。
接著,蕭護把姿態放得最低,百般討好,才終於把蘇以檸哄好了。
前提是,讓範婉兒離開北疆,這輩子都不許見蕭護。
範婉兒離開那日,我偷偷去送行。
北風呼嘯,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場冬雪。
我看著她漸行漸遠的馬車,心嘆:可惜了。
蘇以檸在蕭護的心裡,分量還真不是一般的重,要扳倒她,我還得再費一些工夫。
但這個機會,很快就來了。
10
範婉兒走後,蘇以檸心情好了,做了一批新的炸藥偷襲樓蘭。
我軍大獲全勝,又連奪兩城。
捷報傳回京城,不到三月,朝廷就派了大臣來犒軍。
聽到這個消息,蘇以檸又不高興了。
因為犒軍大臣的隊伍裡,有清河郡主。
清河郡主跟蕭護青梅竹馬,嬌蠻跋扈,早年看上蕭護,還揚言非君不嫁。
可惜,被蘇以檸捷足先登。
兩人成婚後,清河郡主推了許多婚事,一直未嫁,甚至有人傳言,她是在等蕭護。
蘇以檸坐在銅鏡前,手裡的梳子重重落下,發出「啪」一下輕響,一臉青黑。
翠香接過梳子,討好嘀咕:「那郡主好不要臉,千裡迢迢追來北疆,總是肖想別的男人。
「不過王妃您放心,即使王爺見了郡主,也定是一眼都不看她的。」
蘇以檸冷笑:「那是當然的。」
蘇以檸取過一支精致的步搖,輕輕插入發髻,鏡中人美豔無雙。
「宴姑娘,你的香粉呢?
「準備得如何?」
我立刻呈上香囊,佩在她身上,清幽宜人。
女人,在妒忌心泛濫的時候,什麼都可以比較一番。
日蕭護在府中設宴,招待郡主及犒軍大臣,蘇以檸一出場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蘇以檸一襲華美的長裙,步履輕盈,燭火下,風姿搖曳,她蓮步輕搖,暗香傳來。
但她再怎麼風姿卓絕、豔麗無雙,也是比不上清河郡主那種從小養成的驕矜貴氣。
清河郡主,甚至都沒有看她一眼。
席間,觥籌交錯,蘇以檸總跟清河郡主暗中較勁。
清河郡主一派坦蕩,淡笑不語。
她這種不痛不痒的態度,激怒了蘇以檸。
清河郡主向蕭護舉杯,在蘇以檸看來,都是暗送秋波,公然勾引。
蘇以檸一杯水酒下肚,語氣愈發尖銳,拐彎抹角,嗤笑她是個隻看得見眼前一畝三分地的小婦人,滿腦子兒女私情。
翠香適時地添油加醋:
「我們的王妃,可是北疆人人稱頌的天女,會出謀劃策,會上陣殺敵。不像京城的貴婦小姐們,弱不禁風。」
郡主反唇相譏:
「王妃說得是,若不是有王爺看上你,還隻是個田間民婦呢,哪有機會做這高高在上的天女。」
眾人看得面面相覷,但她們是北疆最尊貴的兩個女人,無人敢出言打斷。
我給蘇以檸滿上一杯酒,耳語勸道:
「王妃,何必跟她這種井底之蛙廢話,你是做大事的人,她深閨小姐,自然不能理解。
「所謂夏蟲不可語冰。」
我說得服帖,蘇以檸仰頭喝下一杯酒。
她已有些微醉,我又再滿上:
「哪怕郡主把王妃想成那種靠美色上位的女人,也無所謂。
「隻要王爺懂得您的好,那比什麼都重要。」
蘇以檸緩緩眨了眨眼,臉色一變,將酒杯重重一放。
她喜歡獨一無二,凌駕於眾人之上。這種人,天生好勝心強,怎麼肯韜光養晦,認下風?
蘇以檸醉眼惺忪,她跟我說:
「哼,等我的炸藥到京城,我定讓她知道厲害!」
但音量控制不住,所有人都聽到了。
她還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
眾人突然安靜下來。
迷香,在酒氣的催化下,蘇以檸的眼色越來越模糊。
她吊著眼皮,又說:「北疆這鬼地方,雞不拉屎鳥不生蛋,算什麼地方!
「我的目標,可不隻有這彈丸之地。」
我雙手一軟,酒杯瞬間滑落,在腳邊碎開,也炸醒了眾人。
我惶恐跪下:「王妃!您醉了!」
蘇以檸酒醒了,她茫然地眨了眨眼,瞬間恍然想起,剛才自己胡言亂語了什麼。
清河郡主高聲問:「燕王妃,你剛剛說什麼?私運炸藥上京?
「你是要造反嗎!」
11
宴會匆忙結束。
接下來,是蕭護夫妻倆的時間。
蕭護臉色陰沉,將蘇以檸帶回房,一進門,就是一記響亮的耳光。
「蕭家世代忠君愛國,你是想讓我做個亂臣賊子嗎!」
蕭護在邊疆再功高震主,他都沒有,或者現在沒有威脅皇帝的意思。
若真坐實了蘇以檸私運炸藥上京之事,就是明晃晃的反叛作亂。
蘇以檸被打得踉跄幾步,跌坐在地上,瞬間清醒了。她解釋,她隻是想在京城建立些勢力,鞏固蕭家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