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遲遲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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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了後便看見一個人背對著我們坐在那裡,腦袋很低。


他身後還有他的父母。


我認得,這是我們家樓上那戶。


也是他失手將我推了下去。


他父母看到我家人來後立馬道歉,他也站起來低著腦袋說對不起。


爸爸握緊拳頭,當場就要衝上去揍他,卻被警察攔住,媽媽又從另一邊衝上去,狠狠給了他一巴掌。


他父母沒注意,立馬將孩子往身後拉。


「你們就是這麼教孩子的?!他殺人了你們知不知道?!」媽媽情緒很激動。


爺爺奶奶也加入罵戰,對著他們一頓輸出。


那對父母隻是輕輕查看孩子臉上的巴掌,心疼不已,其他的有警察攔著。


他爸爸轉過頭,「我已經教訓過他了,這幾天他一直魂不守舍,總是做噩夢說有鬼纏著他,他已經得到了懲罰。」


警察點點頭,「例行詢問的時候發現他表現不正常,這才查出來,他已經全部交待了。」


那天晚上,我確實因為壓力大,坐在天臺邊想過要跳下去。


但我想,等考完我就可以去看媽媽了,等看完媽媽再死也不遲。


而且我還沒想好死法,這樣跳下去房價必然要跌,指不定死了還要挨罵。


所以我隻是坐在天臺邊寫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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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來了。


他像鬼魅一般輕手輕腳來到我的身後,倏地戳一下我後背,在我回頭時猛然做出一張鬼臉,另一隻手抓著我的衣角將我往外一推。


天色昏暗,我被嚇到了,他卻沒抓住我,我從天臺跌落身亡。


他哭著跪下,「我隻是想嚇嚇她,我沒有想推她下去,可是她沒抓穩我,就掉下去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他的父母也跟著跪下。


「我家孩子向來膽小老實,絕對幹不出故意殺人這種事,這些日子他擔驚受怕,他爸爸也已經用皮帶抽過他,他已經受到懲罰了……」


「請你們原諒,我們會賠償你們的!」


媽媽咬緊了牙關,她想再打人,可警察已經有了防備。


「這是警局,注意一下行為,禁止打架鬥毆。」


警察的話才剛剛落下,一道身影從旁邊衝了出去,將那個孩子一腳踹了出去。


我看到弟弟提著那個人的衣領,將他按在地上一拳一拳地揍,泄憤一般,警察們都驚了,上前去拉,費了好大力氣才將他拉開。


人群散開,我看到那個人滿臉鮮血,白色的衣裳被弄得滿是鮮血。


「石頭!」


「石頭!」


他的父母衝上去將他抱起來。


他父親怒吼,「你們在警局打人,這是犯罪!你們還不把他們抓起來!這天底下還有沒有王法了?!」


奶奶啐了一口,「你兒子殺人才是犯法!他應該去坐牢!他要吃一輩子的牢飯!」


「他才十三歲,就算殺了陳倩也是不小心的!我們最多就是向你們賠償!」他媽媽大吼著反駁。


警察們這次將兩邊完全隔開,以免再打起來。


他爸爸叫囂著要驗傷,要讓警察抓我弟弟。


媽媽摟著弟弟,拂開面上雜亂的頭發,面容冷靜。


「樂樂是十二月生的,現在才十五歲,你兒子殺了他姐姐,他情緒激動屬於正常。」


弟弟面無表情,臉上還有那個人的血點子。


他說:「我們也可以賠償你們。」


8


對方媽媽突然站起來,指著她兒子道:「你打他,最好打死他!到時候我們家也不會賠償你們,你還要給我兒子償命!」


媽媽顫抖著手指著他們一家人。


「你兒子殺了我女兒還不夠,你還要我兒子償命?!你到底是什麼惡毒心腸!」


「沒有教養,為什麼死的不是你?!」奶奶跟著罵。


爺爺端著他家主的風範,雙手背在身後,用眼神凌遲對方。


我在旁邊看著幹著急。


最後警察不得不將雙方分開,分別進行嚴肅教育。


等雙方都冷靜些了才安排到一起談賠償的事情。


談賠償時媽媽一句話都沒有說,基本是爺爺在談,爸爸聽著,奶奶附和,弟弟陪著媽媽。


這場談判一連談了好幾日,爺爺去請了律師。


我一直旁聽著我生命的價格。


最終定價三十八萬。


媽媽一分錢沒要,而是借著這點和爺爺談判。


「我什麼都不要,我隻要她屋子裡所有東西和她的骨灰,遺像。」


奶奶不同意,「我辛辛苦苦養大嘞,憑啥你說全帶走就帶走?」


但是爺爺同意了。


奶奶跟著鬧,爺爺一把將她推開,往警局外走去。


爸爸將奶奶攙扶住,「媽,你留著要做什麼?就給她吧,倩倩最後的心願也是這個。」


我在最後一頁寫了,想去找媽媽。


是那天晚上寫的。


奶奶幾乎所有重量都壓在爸爸身上,聲音滄桑沙啞:「你跟我老實說,她罵了我多少?」


「她沒有罵您,她……誰都沒有罵。」爸爸哽咽著回答。


我隻是記錄下來,我隻是寫我的困惑與希冀。


我站在媽媽身邊,聽到漸行漸遠的奶奶說:


「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想留點什麼,我會將屋子給她打掃得幹幹淨淨,我也不出門,我沒事就去她屋裡陪她說會兒話行不行?」


「她會不會不想看見我?」


她迷茫又猶豫,聲音蒼老嘶啞。


我好像看到了那個在肉價飛漲時,為了買一斤肉在肉攤前站一個小時,站到人流散去,隻為讓老板便宜兩塊賣她的佝偻著的單薄身影。


警局門口,媽媽將弟弟抱在懷裡。


「樂樂,媽媽對不起你姐姐,也對不起你,但媽媽帶不走你,你會不會也怪媽媽?」


弟弟很乖地說不會,還拍了拍媽媽的後背安撫她。


媽媽哭著說:「媽媽要是有什麼做得不好的地方,你跟媽媽說好不好?不要像你姐姐一樣悶在心裡,媽媽害怕,媽媽已經失去了太多,媽媽不能再失去你了。」


弟弟眼眶紅紅地說好。


她開車帶弟弟回家,我是飄回去的。


我離開時,身後那家人也出來了。


我聽到那個人的媽媽說:「誰家好女孩半夜三更上天臺,說不定她本來就是要跳樓的。」


「平時我也沒少聽見那老頭子老太婆罵她,哭著跑出去的次數都數不清了,誰知道是不是專門訛咱們?」


他爸爸拍拍他的肩膀,感慨道:


「幸好你殺的是他家閨女,要是殺了他家兒子,這事兒可就不是三十八萬了!」


9


媽媽帶走了我的一切,奶奶先到家,把那個日記本藏了起來。


即便她一個字都不認識。


但她知道上面寫滿了我的控訴。


媽媽要日記本,但全家人輪番上陣,奶奶也沒有拿出來。


沒有人知道,一個字不認識的她留下我的日記本是想做什麼。


媽媽最終還是沒拿到,即便爺爺已經動手了,奶奶也沒吭聲。


媽媽給我買了塊墓地將我埋葬,我跟著她到了她家外面,她開門時我才走,我已經死了,沒有必要再去窺視她的生活。


隻要媽媽過得好就好了。


可我還是可以跟隨家人遊走,隻是身體的透明度在慢慢降低。


我時常看到爺爺出去喝茶,弟弟去上學,爸爸出門創業,奶奶一個人守著家,拿著我的日記本到隻有四袋豆子的雜物間坐著,一坐就是一下午。


黑漆漆的,沒有人知道她在想什麼。


我怕她想不開,便跟過幾次,但奶奶什麼都沒做。


好像她早就習慣這樣孤獨寂寞且黑暗的生活,好似她前面幾十年都是這麼過來的。


偶爾我會聽見她低聲喃喃:「為什麼?」


「一直都是男娃好,什麼時候女娃也能好?」


爺爺還是如往常一般喝茶打牌,出門溜達,生活很快就恢復正常。


那三十八萬,他將大頭存在了弟弟的戶上,說是日後弟弟娶媳婦用,剩下一小部分留與家庭開支。


他早起, 開始每日和奶奶一起去買菜,但也僅限於買菜。


每日仍舊會給弟弟帶剛出爐的早飯。


弟弟一直喜歡吃外邊的早飯, 爺爺奶奶便一直由著他。


爸爸不再像從前那樣整日搗鼓創業,而是找了份穩定的工作,每日回家, 他都會和弟弟說話,關心他的生活與作業。


有時又怕自己逼得緊了,很刻意地停下話題。


弟弟也明白他是什麼意思,爸爸不說話時, 他就安安靜靜看書寫作業。


弟弟變了好多, 從得知我的死訊之後他沉默了很多, 學習也刻苦許多。


從前他可是連續留過兩次級的,現在成績從班級吊車尾到了中上遊,而且越來越好。


我也看著他房間裡的燈留得越來越晚。


學習隻是一方面,他還學會了刻意將所有東西留一部分, 不再像從前那般將所有佔為己有。


或許是看了我日記裡寫這些的緣故吧,他有意識地在改變自己。


到後來他養成了習慣。


媽媽開始每個月回來看弟弟一次, 不忙的時候在這邊住好幾天都陪著弟弟。


寒暑假時她會帶著弟弟天南地北去旅遊,帶他放松身心。


所有人都在有意識的改變自己的不好, 也在有意識地對弟弟更好。


我的身體越來越透明, 透明到我再也走不了很遠, 隻能在家附近一百米。


第二年我生日時,家裡人都出門了。


我知道他們去 A 市墓地看望我了, 可我已經離不開這個家。


身體透明到幾乎看不清,我知道自己該走了。


「今天考試還不起來你這輩子就睡死在床上,不想讀書就給我出去打工去!」


「全作」困了我十七年的牢籠,我終於要完全離開了。


我躺在自己房間裡的床板上, 感受著身體的流逝。


耳邊忽然傳來一個個聲音,清晰無比。


「倩倩,媽媽好想你,媽媽錯了,媽媽不該忽視你那麼多年。」


「倩倩,爸重新找了工作, 你就算長不大爸爸也可以養你一輩子。」


「……」


「妮兒,你投胎去了沒?我問過了現在的女娃都越來越金貴了, 你還是投女娃吧。」


「倩倩, 這是你說想吃的香酥鴨、奶茶……還有灌湯包,我都給你帶來了。你想看的雪山、大海、梯田……我都幫你看了。」


每一個聲音都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 最後是弟弟的聲音。


「姐,我找了李老師,她同意我轉去她班了,你放心, 你的重本我幫你考。」


「姐, 爸媽和爺奶現在對我更好了,但這都應該是你的,你要是還活著……」


「姐,對不起, 對不起,姐,對不起……」


本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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