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飛機去看望異地戀的男友,遇到強氣流顛簸。
我吐得一塌糊塗。
連遺書都寫好了。
平安著陸以後,我手舞足蹈地給男朋友講這段經歷。
他聽了一會兒,平靜地問我:「你講完了嗎?」
「講完了我就去看文獻了。」
我的那句「我們快點結婚吧」卡在喉嚨裡。
後來,他皺眉問我:「為什麼分手?就因為我沒有陪你闲聊?」
我說:「是啊,我還得感謝你。」
「如果沒有離開你,我也不會知道……」
「有的人,會把我說的每一個字都刻進心裡。」
1
周五晚上,我像往常一樣,坐飛機去看望異地戀的男朋友。
與以往不同的是,這一次,我遇到了強對流的天氣。
飛機在萬米高空劇烈顛簸,連氧氣面罩都掉下來了。
耳邊是乘客們此起彼伏的抽泣。
Advertisement
機身的每一次搖晃都仿佛是死亡在向我招手。
我度過了此生最恐怖的三十分鍾。
絕望之中打開手機,潦草地寫了幾句遺書,感謝生命中出現的每一個人。
上天保佑,飛機終於平安落地。
著陸的那一刻,所有旅客都喜極而泣。
這次劫後餘生的經歷實在太兇險,簡直堪比一部驚悚電影。
直到走出機場,我的腿都是軟的。
腦子裡一直在閃現一句話:陸時雨,你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飛機降落時已是深夜,我叫了車,直接趕往男朋友的住所。
裴深是醫生,下班一向很晚。
我們幾乎是前後腳進的門。
整整兩個星期沒見面了,可是裴深見到我,也隻是微微揚起笑容。
他邊換衣洗手邊對我說:「你先休息吧,我還要去讀幾篇文獻。」
我知道裴深很忙,上班看病人,下班看病歷,抽空還要寫文章。
如果是往常,我會乖巧地讓他自便。
可是,剛剛的經歷實在是太驚心動魄,我必須跟他分享。
我把行李一丟,衝進裴深懷裡,抱著他開始滔滔不絕。
我說我旁邊坐了一位懷孕五個月的小姐姐,她是獨自出行的。
是我一直安慰她,才讓她停止了哭泣。
我還說前不久閨蜜剛幫我求了平安符,說不定這次轉危為安就是菩薩保佑,回去一定要跟菩薩還願。
我又哭又笑,上蹿下跳,說了好幾分鍾。
裴深卻一直保持一個姿勢,坐在沙發上。
他一隻手虛虛摟著我,一隻手貼在沙發扶手上,不緊不慢地來回摩挲。
我知道他在沉思的時候就會這樣。
可是,我在給他講這麼重要的事情,他怎麼能走神?
我喊了他一聲:「喂,裴深,我在跟你說話!」
他回過神來:「我在聽。」
「你講完了嗎?講完了我就去看文獻了。」
裴深有著清雋的五官。
可是,他的性格,卻永遠是冷靜且疏離。
戀愛四年,我幾乎沒見過他有多少情緒波動。
哪怕是此刻,我向他傾訴自己的九死一生,他的神情卻依然是波瀾不驚。
好像我口沫橫飛給他講的,不是他女朋友的親身經歷,而是一場拍得很爛的爆米花電影。
我的心突然就涼了一截。
顫抖著聲音說:「裴深,剛才在飛機上我真的很害怕。」
可是裴深已經站起來了。
他抬步往書房走,隻留下一句:「你沒事就好。」
沒事,就好。
就這樣嗎?
我才剛剛經歷過九死一生的危難啊。
我死死盯著裴深的臉,試圖從他的表情裡找出一點點的後怕、擔憂或者是憐惜。
但我什麼都沒找到。
心像是被一雙無形的手緊緊握住,簡直喘不過氣來。
我攔住裴深,近乎哀求地問他:「你一定要在現在去看文獻嗎?」
「裴深,我差一點就死在來看你的路上了,你為什麼不安慰我幾句?」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飛機掉下來……」
夜色裡,裴深的表情看上去有些無奈。
他撥開我的手,輕聲說:「時雨,飛機出事的概率是很低的。」
2
晝思夜想的男朋友近在咫尺。
可是此刻,我卻感到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孤獨。
獨自失魂落魄地在沙發上坐了很久很久。
客廳昏暗的光線裡,手機亮起微弱的光芒。
我點開備忘錄,看到自己在巨大的驚懼之中寫下的那幾句話。
「親愛的爸爸媽媽,我愛你們。如果有來生,我再來報答你們的養育之恩。」
「親愛的裴深,我愛你。如果我這次能活下來,我們結婚吧。」
剛才,我很快就要講到寫「遺書」的這一段經歷了。
這篇備忘錄,真的有可能成為我的絕筆。
可是裴深就那麼輕描淡寫地打斷了我的傾訴。
因為他要去讀文獻。
這當然是正經事。
可是,一定要在今天晚上讀嗎?
我不信他看不出我的心有餘悸。
身為醫生,他能敏銳察覺病人做手術之前的顧慮,並且柔聲安慰。
為什麼我的懼怕,他無從覺察。
他是無從覺察,還是視而不見。
我當然知道,空難的概率比車禍還低,而且我也確實毫發無損。
可是,這並不代表我不會害怕。
至少在今天晚上,我真的很需要他。
在我以為自己瀕臨死亡的時候,我最割舍不下的就是他啊。
我總該有資格索取他的幾句憐惜。
這個要求,很難做到嗎?
應該不難吧?
裴深連最難纏的病人都能哄好。
我這麼容易哄,他怎麼可能不成功?
這樣想著,我推開書房的門,想勒令裴深對我說幾句甜言蜜語。
可是,原本聲稱要看文獻的裴深,卻在跟什麼人打電話。
那道清脆甜柔的女聲似乎是在啜泣著說:「裴醫生,我害怕。」
而裴深輕聲說:「……你別怕。」
「有我在呢。」
「別怕」。
「我在」。
我求而不得的幾個字,就這麼輕而易舉地,聽見我的男朋友對別人說。
我驀然一抖,呼吸也急促起來。
我知道,自己不應該打斷裴深和旁人的聊天。
可是此刻,渾身的血液都衝到頭頂,我幾乎什麼都顧不得了。
衝過去奪過裴深的手機:「你在跟誰說別害怕?」
卻對上了一雙冷靜的眸子。
裴深後退一步,掛斷了電話。
我死死盯著他的表情,眼淚止不住地滾落下來:「她是誰?你為什麼在跟她說別害怕?」
裴深揉了揉眉心,似乎對我的逼問非常無奈。
他說:「時雨,你別鬧。」
「我下周要做一臺復雜的手術。我的搭檔是新人,第一次上手術臺,她緊張得整夜哭。」
「作為主刀醫生,提前安撫她的情緒,有什麼問題?」
「如果因為她緊張而對手術造成什麼影響,那我怎麼對得起病人的信任。」
3
裴深每說一句,我臉上就灼熱一分。
他要從死神手裡搶人,責任重大。
襯託得質疑他移情別戀的我,像個無理取鬧的小醜。
可是,同樣都是懼怕,我為什麼得不到他的安慰。
我就比不上他的同事嗎?
我咬著嘴唇,委委屈屈地抱怨:
「她上手術臺害怕,我坐的飛機差點失事,我也害怕。」
「你能安撫她,為什麼不安撫我?」
裴深沉沉嘆氣。
他起身將我摟入懷中,哄我說:
「好了,你別哭。我現在就安慰你,行不行?」
「等忙完這一陣,我再帶你出去散心。」
我很熟悉裴深。
這已經是他哄我的最高待遇。
因為這種話,在我們戀愛的四年裡,我聽了挺多遍了。
「等我博士畢業就帶你去玩。」
「等我實習期過了就好好陪你。」
「等我忙完這次考核……」
但他永遠都有新的事情要忙。
每一次,我都對自己說,他有這份心就好。
可是,總是沒有踐行的承諾,真的有說出口的必要嗎?
更糟糕的是,我沒辦法指責一個從事著崇高職業的人,在生活上忽略他的伴侶。
最後我幾近倉皇地退出了房間。
大概是因為高度緊張之後的松懈,讓我陷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疲憊。
我快速洗漱完畢,然後縮到床上。
入睡很快,但是夢境並不安穩。
我好像又回到了劇烈搖晃的飛機上。
驚醒的時候渾身大汗,口幹舌燥。
已是凌晨。
旁邊的裴深依然在沉睡,我卻再也睡不著了。
拿起手機想玩點什麼分散注意力。
然後,就無意識打開了微信。
雖然在異地戀,但我和裴深每天都有一長串的聊天記錄。
不過大部分的時候都是我在說話。
散步遇見一隻小狗,公司食堂推出新菜品,刮彩票中了十塊錢……
我事無巨細地跟裴深分享。
哪怕收到個有趣的表情包,我也迫不及待地轉發給他。
可是白色的對話框永遠都是零星的幾個字。
「嗯,知道了。」
「好的。」
「在忙。」
「你決定就好。」
但也就是這樣的幾個字,我都會仔細斟酌,然後揣摩裴深回復我時的情緒。
我已經習慣裴深把大部分的時間和精力用在事業上。
所以,他延遲回復我的消息,或者幹脆不回復,我從不計較。
因為我也可以把自己的生活搞得很充實。
在小事上我不期待他的回應。
可是女朋友生死攸關的時刻,他為什麼也是一臉的事不關己?
我很想把熟睡的裴深搖醒,質問他是不是不愛我了。
可是想到他提到的重要手術,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胡思亂想了好半天,終於又有了睡意。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裴深已經不在家了。
明明是周末,但他還要值班。
趁這個空當兒,我給爸媽和朋友們聊起了自己昨天的經歷。
跟爸媽我沒敢說實話,就說遇到了氣流,但是機長技術很好,有驚無險。
但是跟閨蜜,我則放心大膽的添油加醋,順便還誇獎一下自己臨危不懼,是多麼的帥氣。
大概是我講得太聲情並茂了,閨蜜突然蹦出一句話:
「媽呀,聽你這麼說真是要嚇死我。」
「我最近都不敢坐飛機了,寶寶,你也少坐飛機。」
我嘻嘻哈哈應了一聲「好」。
然後,突然就愣住了。
4
一年多以前,因為我的工作變動,我和裴深開始異地戀。
兩地相距一千五百公裡。
不少人都叮囑過我,談遠距離的戀愛要更加勤奮一些。
裴深周末常加班,所以我一有空就會飛回來看他。
那麼,我的行程到底有多麼頻繁呢?
我掛斷電話,打開購買機票的 APP。
一條一條數過去,眉頭漸漸皺起。
至今為止,我們兩地相隔已經十五個月。
我來看裴深十四次。
他來看我三次。
還有一次是因為出差順路。
從我家出發到他家,我要換三種交通工具,花整整五個小時。
舟車勞頓,但我從未感到委屈。
因為我都是帶著期待上路的。
我一向體諒裴深工作辛苦,那麼,我在旅途上遇到危險、嚇得魂飛魄散,他為什麼不能體諒我。
不就是幾句安慰我的話嗎?
說一說,又不會花他多少時間。
我心煩意亂地在房子裡轉圈子,無意識地走到冰箱前面。
裴深不開火,他的廚房完全沒有使用痕跡。
然而,隨手打開冰箱,我又愣住了。
冷藏室空蕩蕩的隻擺了一隻飯盒。
嫩黃的蓋子上印著憨態可掬的小鴨子。
昨晚隻顧著傷心,都忘記了,我給裴深帶過來了四隻粽子。
這是我前天花一晚上包的。
我第一次學著包粽子,味道居然很不錯。
一時激動,我揣著它們橫跨一千多公裡,送給裴深品鑑。
這會兒快到飯點了,我幹脆拿起飯盒,打車去醫院。
裴深的同事我都挺熟的,但是這一次,我看見了一張陌生的面孔。
坐在裴深對面的女孩子,有一張可愛的娃娃臉。
她喊裴深的時候,也帶著俏皮的尾音。
我立刻意識到,這是昨天深夜給裴深打電話,說她「害怕」的女孩子。
她就那麼輕輕松松地,得到了裴深對她的安撫。
我想對她扯出一絲笑容。
可是臉部的肌肉都是僵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