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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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深也看見了我。


他面色如常地向我走過來,一邊不忘回頭介紹說:「薛瑤,這是我女朋友。」


就在此刻,辦公桌前的電話響了。


大概是病人出了什麼事,兩個人急匆匆地越過我,往住院區跑。


我已經對裴深的忽略習以為常了。


將飯盒留在他桌子上,就去醫院的花園裡散了一會兒步。


然而當我回來的時候,隻覺得渾身血液都衝到了頭頂。


辦公室的地板上,躺著我的小黃鴨飯盒。


四隻粽子,一個不多,一個不少,全都打翻在地,不能吃了。


我注視著手忙腳亂找紙巾擦地板的薛瑤,還有坐在旁邊打圓場說「沒事,沒事,又不值錢,你不用道歉」的裴深。


就在這一刻,心髒深處傳來了一陣尖銳的痛楚。


5


四隻粽子,就算在外面買,也不超過 20 塊錢。


現在這個社會,20 塊錢夠幹什麼的?


買杯奶茶,隨便打個車,甚至在路邊的扭蛋店買一隻扭蛋,都遠遠超過了 20 塊錢。


所以,這些粽子被糟蹋了,好像並不值得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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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它們是我親手做的啊。


我千裡迢迢,帶給我的男朋友品嘗。


然而,它們卻被他的同事隨手打翻在地上。


我忍著怒氣問裴深:「怎麼回事?」


他有點尷尬地撓了下頭發,說:「是我的錯。薛瑤把飯盒遞過來的時候,我沒接住。」


他好像真的以為,我是瞎的。


以往,我會把裴深的感覺放在首位。


一旦他有丁點的尷尬、不適或者為難,我都會主動給他臺階。


可是,這一次,我不會了。


此刻的我,好像格外容易動怒。


也不知道是為了這幾隻死不瞑目的粽子,還是為了一腔熱血卻被反復無視的自己。


好像從那架顛簸的飛機上走下來的那一刻起,有什麼東西,就變了。


我不留情面地戳穿了裴深的謊言:


「我走進來的時候,你明明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她怎麼會離這麼遠把飯盒遞給你?」


「你替她撒謊,是怕我怪她嗎?」


裴深身形僵住。


他好像終於意識到我生氣了。


而他旁邊的薛瑤已經怯生生地湊過來:「時雨姐姐,是飯盒太燙了。」


「聽裴醫生說這是你親手做的?那真的是我不懂事,對不起。」


我看了看一臉無措的薛瑤。


還有擋在我和她之間,仿佛生怕我對她發火的裴深。


一時之間,竟無話可說。


隻能疲倦地揉了揉眉心,問裴深:「然後呢?」


裴深可能沒理解我的意思,下意識地答復:「下次你再包給我吃就好了。」


好像有一盆冰水兜頭澆下來。


我的聲音已經帶上幾分憤怒:


「下一次?你知不知道,我包這些粽子足足花了四個小時?」


「然後還要帶著它們,坐五十分鍾地鐵到機場,然後安檢、登機,飛行兩個小時,再打車到你家——你就這麼不珍惜嗎?裴深,你不需要向我道歉嗎?」


這好像是我第一次對裴深發脾氣。


一番話說出來,心裡突突直跳。


戀愛這麼久,不是沒有過衝突。


可我們是吵不起來的。


一來是因為,裴深的情緒太穩定了。


二來是因為,我真的愛他至深。


但是我沒想到,連我的怒火,他都感受不到。


他嘆了口氣,平靜地說:


「時雨,我知道你過來看我,路上要花很多時間。」


「可是,你何必把自己弄得這麼累呢?」


「你來不來看我,我都在這裡啊。」


這一瞬間,仿佛所有的能量都被抽離了身體。


我眼睜睜看著這個自己愛了四年的男人。


他的冷靜,理智,對薛瑤的寬容,襯託得我的熱情都成了笑話。


5


讀大二那年,我在隔壁醫學院的圖書館遇到了裴深。


那天,他坐在靠窗的位置。


穿潔淨的白襯衣,五官清俊,氣質又出塵。


那一刻,世界都仿佛安靜下來。


我在他旁邊徘徊了好久,終於忍不住湊過去,想看一看他在讀什麼書。


裴深就是在這時突然抬起頭來。


目光相撞,我連心跳都快要停掉了。


從此,我天天往圖書館跑。


「偶遇」很多次以後,我鼓起勇氣,向他介紹自己:「你好,我是 A 大中文專業的陸時雨。」


其實我並沒有期待他記住我。


畢竟我早就打聽到,他是醫學院以高冷著稱的學神,身邊的追求者更是數不勝數。


可是那天,裴深的唇角勾起了一抹溫柔的笑意。


聲音裡更是帶著一絲寵溺。


他說:「我知道啊。」


「你偷偷看我的樣子,很可愛。」


我們公開戀情以後,很多人都忍不住評論幾句。


「那個笨蛋女生追到天才醫生的偶像劇叫什麼來著?」


「我又相信愛情了。」


畢竟裴深是醫學院公認的高智商高顏值校草,而我,才貌都是泯然眾人矣。


以常人的眼光來看,的確是我高攀。


我因此有過一些不自信。


可是,我很快發覺,裴深很喜歡看我笑,也喜歡聽我講話。


每當我講到什麼,樂不可支,他的眼神就會變得柔和。


也許,比起跟同學之間的嚴肅交流,他也需要活潑的我,來給他一些調劑。


看起來不般配的兩個人,居然就這麼走過了四年的風風雨雨。


異地戀那麼辛苦,我也咬牙撐下來了。


可是這一刻,我突然對這段感情失去了信心。


我一直以為,裴深對我的忽略,是他天生冷漠,不善於表達情緒。


可是,他真的不會嗎?


他知道關心第一次上手術臺的同事的情緒。


也會主動把她的過失攬在自己身上,隻因為怕她被我責備,進一步影響她上臺的狀態。


他其實情商很高,也懂得人與人相處,該有的禮貌客套。


隻不過,這些,他從不展露在我身上。


十指掐入掌心,我隻覺精疲力盡。


「是啊,你的法子好。以後,我也不想這麼累了。」


「我不來看你,你和同事的相處也更融洽,對不對?」


我知道我的話音裡帶上了三分譏諷。


裴深一定也察覺到了。


他那永遠冷靜的臉上,終於有了一點煩躁。


房間裡靜默了很久,我才聽見他說:「粽子的材料又不值錢,你何必跟她計較。」


「她最近本來情緒就不太好,如果因為這個影響到手術,會很棘手。」


他真的,和我對他的理解一模一樣。


理性地分析物品的價值、事件發生的概率,然後評估我們對此該做出怎樣的反應,以及如果不做,會有什麼後果。


可是他卻有意無意地忽略了,對於他的女朋友,他起碼要給予和同事等價的尊重。


我忍住心髒的劇痛,努力調整著呼吸,問裴深:「你什麼時候下班?」


裴深不明所以,直接回復我說:「還有三個小時。」


足夠了。


足夠我回到他家,拿上我的行李,然後離開他。


說起來還挺有趣的。


當年,向裴深表白,我做了整整兩個月的心理準備。


決定離開他,卻隻花了不到兩天的時間。


6


其實我考慮過,是否需要跟他道別。


畢竟戀愛這種事,也要講究一個有始有終。


以前看電視劇,我就不理解,為什麼分手的時候,女主角總要哭到撕心裂肺。


很醜,又很蠢。


可是我現在好像真的懂了。


試圖把對他的愛從身體裡徹底剝離的那一瞬間,眼淚是不值錢的。


情緒更是控制不住。


我真的差一點就喪失理智,要衝回去,惡狠狠地罵裴深一頓。


可是,何必呢。


讓他感受到,失去他,我有多麼痛苦,那豈不是在給他臉。


我很快就推著箱子走出了他的家。


我改籤了航班。


在候機區域坐著,看著天色一點一點黯淡起來。


踏上飛機的前一刻,收到了裴深的微信。


「我下班到家了。」


「時雨,你怎麼突然走了?」


往常,收到這麼金尊玉貴的幾個字,我都會心花怒放。


但現在隻覺得可笑。


突然走了?這怎麼會「突然」呢。


在戀愛裡,沒有一個人是突然消失的。


期待在退卻,失望在累積,我們已經在漸行漸遠了。


隻是他一直沒有發現,而我也終於清醒了過來。


我回復了裴深一句:「我們分手吧。」


他的電話立刻追過來。


我直接關了手機。


大概是因為兩天前遭遇強氣流的經歷太過刻骨銘心,我在起飛的時候,緊緊抓著扶手,雙眼緊閉。


我在心裡默念:我很安全。我不會出事的。


可是,眼淚卻不受我意志的束縛。


我在萬米高空哭到不能自已。


心想,這是最後一次為裴深哭了。


從明天起,我會一點一點,剔除他存在過的全部痕跡。


也許忘記他會很難。


但是我有這個決心。


我可以慢點走。


但我不會回頭。


學著忘記裴深的第一天,就迎來了一個好消息。


閨蜜林瀾救助了一條被遺棄的小金毛,請我幫忙轉發收養消息。


看著視頻裡可憐兮兮的小生命,我一下子就心軟了。


我說:「我來養。」


林瀾嚇了一跳:「寶貝,你別開玩笑了,你家裴深不是有潔癖嗎?」


裴深是醫生,或多或少有點潔癖。


以前為了他,我在路邊看到可愛的小貓小狗都不能摸。


可是我以後的生活規劃裡不會再有他,又何必在意他的喜好。


既然是一個人了,那就應該快樂一點啊。


我輕描淡寫地說:「哦,忘了告訴你,我昨天跟他分手了。」


分手的人是我,抱頭尖叫的人卻是林瀾。


好一會兒,她平靜下來,問我:「什麼原因啊?」


我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冷靜。


但我的聲音還是帶上了哭腔。


「他不愛我。」


其實我可以從我們的日常相處裡,找到一些裴深愛我的證據。


比如,他工作的第一年,就把工資卡給我保管。


我嚇了一跳,連聲拒絕。


他便給我開了親密付。


即便我從沒用過,他也一直沒有關閉。


比如,他的微信對我敞開。


有女生給他發曖昧消息,他既不回復,也不刪記錄。


我看見了,有點吃醋。


他卻一臉正經地說,他有不會背叛我的信心。


比如,我們出行,他會為我拿包,也不介意幫我拍照。


可是……


如果我需要拿著放大鏡去找他的愛意。


那是不是說明,我其實也根本沒有感受到他的愛。


聽我說完,林瀾沉吟了好一會兒。


最後才說:「算了,小狗你想養就養幾天吧,如果哪天你和裴深和好了,我再找新的主人。」


我不能埋怨林瀾這樣想。


因為她知道我對裴深用過多少心。


也知道我有多珍惜這段感情。


更何況,以世俗的眼光來看,裴深有光鮮的教育背景,穩定的職業前景。


他既聰明,又穩重。


尤其是還有一張不俗的臉。


那我就應該知足了。


即便他忽略我,我也應該樂滋滋地自我陶醉,永遠不知疲倦。


可是,真的就好像端著一杯水。


是冷是暖,合適與否,隻有我自己知道。


誓言可以編造,浪漫可以偽裝。


隻有心疼是來自內心的情感,欺騙不了別人,也欺騙不了自己。


我不想欺騙自己了。


如果裴深愛我。


在他發覺我害怕時,為什麼不擔心。


一個人縱有千般好,如果他不愛我,那其他的一切,也都是徒勞。


8


和裴深在一起四年,我不是沒有鬧過分手。


那是他第二次缺席我生日。


我有點委屈,半開玩笑地對裴深說:「一年 365 天,我隻有一天過生日啊。」


「你再這樣,我可要分手了!」


其實,他哄一哄我,就好了。


我想要的並不是一張可以發朋友圈的精修圖。


而隻是他向我許諾,以後每一個生日,他都會陪我度過。


可是裴深卻說:「時雨,我希望分手是我們都深思熟慮之後做出的決定,而不是隨口的玩笑話。」


「如果你提出分手,我是不會阻攔你的。」


「因為病人什麼時候生病,永遠不是我能控制的事情。」


看啊,這就是他。


一貫的冷靜。理性。充滿邏輯。


所以,這就是我向他提出分手、他打來電話我又拒接之後,他就不再聯系我的原因吧。


沒想到他比我還不拖泥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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