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深也看見了我。
他面色如常地向我走過來,一邊不忘回頭介紹說:「薛瑤,這是我女朋友。」
就在此刻,辦公桌前的電話響了。
大概是病人出了什麼事,兩個人急匆匆地越過我,往住院區跑。
我已經對裴深的忽略習以為常了。
將飯盒留在他桌子上,就去醫院的花園裡散了一會兒步。
然而當我回來的時候,隻覺得渾身血液都衝到了頭頂。
辦公室的地板上,躺著我的小黃鴨飯盒。
四隻粽子,一個不多,一個不少,全都打翻在地,不能吃了。
我注視著手忙腳亂找紙巾擦地板的薛瑤,還有坐在旁邊打圓場說「沒事,沒事,又不值錢,你不用道歉」的裴深。
就在這一刻,心髒深處傳來了一陣尖銳的痛楚。
5
四隻粽子,就算在外面買,也不超過 20 塊錢。
現在這個社會,20 塊錢夠幹什麼的?
買杯奶茶,隨便打個車,甚至在路邊的扭蛋店買一隻扭蛋,都遠遠超過了 20 塊錢。
所以,這些粽子被糟蹋了,好像並不值得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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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它們是我親手做的啊。
我千裡迢迢,帶給我的男朋友品嘗。
然而,它們卻被他的同事隨手打翻在地上。
我忍著怒氣問裴深:「怎麼回事?」
他有點尷尬地撓了下頭發,說:「是我的錯。薛瑤把飯盒遞過來的時候,我沒接住。」
他好像真的以為,我是瞎的。
以往,我會把裴深的感覺放在首位。
一旦他有丁點的尷尬、不適或者為難,我都會主動給他臺階。
可是,這一次,我不會了。
此刻的我,好像格外容易動怒。
也不知道是為了這幾隻死不瞑目的粽子,還是為了一腔熱血卻被反復無視的自己。
好像從那架顛簸的飛機上走下來的那一刻起,有什麼東西,就變了。
我不留情面地戳穿了裴深的謊言:
「我走進來的時候,你明明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她怎麼會離這麼遠把飯盒遞給你?」
「你替她撒謊,是怕我怪她嗎?」
裴深身形僵住。
他好像終於意識到我生氣了。
而他旁邊的薛瑤已經怯生生地湊過來:「時雨姐姐,是飯盒太燙了。」
「聽裴醫生說這是你親手做的?那真的是我不懂事,對不起。」
我看了看一臉無措的薛瑤。
還有擋在我和她之間,仿佛生怕我對她發火的裴深。
一時之間,竟無話可說。
隻能疲倦地揉了揉眉心,問裴深:「然後呢?」
裴深可能沒理解我的意思,下意識地答復:「下次你再包給我吃就好了。」
好像有一盆冰水兜頭澆下來。
我的聲音已經帶上幾分憤怒:
「下一次?你知不知道,我包這些粽子足足花了四個小時?」
「然後還要帶著它們,坐五十分鍾地鐵到機場,然後安檢、登機,飛行兩個小時,再打車到你家——你就這麼不珍惜嗎?裴深,你不需要向我道歉嗎?」
這好像是我第一次對裴深發脾氣。
一番話說出來,心裡突突直跳。
戀愛這麼久,不是沒有過衝突。
可我們是吵不起來的。
一來是因為,裴深的情緒太穩定了。
二來是因為,我真的愛他至深。
但是我沒想到,連我的怒火,他都感受不到。
他嘆了口氣,平靜地說:
「時雨,我知道你過來看我,路上要花很多時間。」
「可是,你何必把自己弄得這麼累呢?」
「你來不來看我,我都在這裡啊。」
這一瞬間,仿佛所有的能量都被抽離了身體。
我眼睜睜看著這個自己愛了四年的男人。
他的冷靜,理智,對薛瑤的寬容,襯託得我的熱情都成了笑話。
5
讀大二那年,我在隔壁醫學院的圖書館遇到了裴深。
那天,他坐在靠窗的位置。
穿潔淨的白襯衣,五官清俊,氣質又出塵。
那一刻,世界都仿佛安靜下來。
我在他旁邊徘徊了好久,終於忍不住湊過去,想看一看他在讀什麼書。
裴深就是在這時突然抬起頭來。
目光相撞,我連心跳都快要停掉了。
從此,我天天往圖書館跑。
「偶遇」很多次以後,我鼓起勇氣,向他介紹自己:「你好,我是 A 大中文專業的陸時雨。」
其實我並沒有期待他記住我。
畢竟我早就打聽到,他是醫學院以高冷著稱的學神,身邊的追求者更是數不勝數。
可是那天,裴深的唇角勾起了一抹溫柔的笑意。
聲音裡更是帶著一絲寵溺。
他說:「我知道啊。」
「你偷偷看我的樣子,很可愛。」
我們公開戀情以後,很多人都忍不住評論幾句。
「那個笨蛋女生追到天才醫生的偶像劇叫什麼來著?」
「我又相信愛情了。」
畢竟裴深是醫學院公認的高智商高顏值校草,而我,才貌都是泯然眾人矣。
以常人的眼光來看,的確是我高攀。
我因此有過一些不自信。
可是,我很快發覺,裴深很喜歡看我笑,也喜歡聽我講話。
每當我講到什麼,樂不可支,他的眼神就會變得柔和。
也許,比起跟同學之間的嚴肅交流,他也需要活潑的我,來給他一些調劑。
看起來不般配的兩個人,居然就這麼走過了四年的風風雨雨。
異地戀那麼辛苦,我也咬牙撐下來了。
可是這一刻,我突然對這段感情失去了信心。
我一直以為,裴深對我的忽略,是他天生冷漠,不善於表達情緒。
可是,他真的不會嗎?
他知道關心第一次上手術臺的同事的情緒。
也會主動把她的過失攬在自己身上,隻因為怕她被我責備,進一步影響她上臺的狀態。
他其實情商很高,也懂得人與人相處,該有的禮貌客套。
隻不過,這些,他從不展露在我身上。
十指掐入掌心,我隻覺精疲力盡。
「是啊,你的法子好。以後,我也不想這麼累了。」
「我不來看你,你和同事的相處也更融洽,對不對?」
我知道我的話音裡帶上了三分譏諷。
裴深一定也察覺到了。
他那永遠冷靜的臉上,終於有了一點煩躁。
房間裡靜默了很久,我才聽見他說:「粽子的材料又不值錢,你何必跟她計較。」
「她最近本來情緒就不太好,如果因為這個影響到手術,會很棘手。」
他真的,和我對他的理解一模一樣。
理性地分析物品的價值、事件發生的概率,然後評估我們對此該做出怎樣的反應,以及如果不做,會有什麼後果。
可是他卻有意無意地忽略了,對於他的女朋友,他起碼要給予和同事等價的尊重。
我忍住心髒的劇痛,努力調整著呼吸,問裴深:「你什麼時候下班?」
裴深不明所以,直接回復我說:「還有三個小時。」
足夠了。
足夠我回到他家,拿上我的行李,然後離開他。
說起來還挺有趣的。
當年,向裴深表白,我做了整整兩個月的心理準備。
決定離開他,卻隻花了不到兩天的時間。
6
其實我考慮過,是否需要跟他道別。
畢竟戀愛這種事,也要講究一個有始有終。
以前看電視劇,我就不理解,為什麼分手的時候,女主角總要哭到撕心裂肺。
很醜,又很蠢。
可是我現在好像真的懂了。
試圖把對他的愛從身體裡徹底剝離的那一瞬間,眼淚是不值錢的。
情緒更是控制不住。
我真的差一點就喪失理智,要衝回去,惡狠狠地罵裴深一頓。
可是,何必呢。
讓他感受到,失去他,我有多麼痛苦,那豈不是在給他臉。
我很快就推著箱子走出了他的家。
我改籤了航班。
在候機區域坐著,看著天色一點一點黯淡起來。
踏上飛機的前一刻,收到了裴深的微信。
「我下班到家了。」
「時雨,你怎麼突然走了?」
往常,收到這麼金尊玉貴的幾個字,我都會心花怒放。
但現在隻覺得可笑。
突然走了?這怎麼會「突然」呢。
在戀愛裡,沒有一個人是突然消失的。
期待在退卻,失望在累積,我們已經在漸行漸遠了。
隻是他一直沒有發現,而我也終於清醒了過來。
我回復了裴深一句:「我們分手吧。」
他的電話立刻追過來。
我直接關了手機。
大概是因為兩天前遭遇強氣流的經歷太過刻骨銘心,我在起飛的時候,緊緊抓著扶手,雙眼緊閉。
我在心裡默念:我很安全。我不會出事的。
可是,眼淚卻不受我意志的束縛。
我在萬米高空哭到不能自已。
心想,這是最後一次為裴深哭了。
從明天起,我會一點一點,剔除他存在過的全部痕跡。
也許忘記他會很難。
但是我有這個決心。
我可以慢點走。
但我不會回頭。
學著忘記裴深的第一天,就迎來了一個好消息。
閨蜜林瀾救助了一條被遺棄的小金毛,請我幫忙轉發收養消息。
看著視頻裡可憐兮兮的小生命,我一下子就心軟了。
我說:「我來養。」
林瀾嚇了一跳:「寶貝,你別開玩笑了,你家裴深不是有潔癖嗎?」
裴深是醫生,或多或少有點潔癖。
以前為了他,我在路邊看到可愛的小貓小狗都不能摸。
可是我以後的生活規劃裡不會再有他,又何必在意他的喜好。
既然是一個人了,那就應該快樂一點啊。
我輕描淡寫地說:「哦,忘了告訴你,我昨天跟他分手了。」
分手的人是我,抱頭尖叫的人卻是林瀾。
好一會兒,她平靜下來,問我:「什麼原因啊?」
我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冷靜。
但我的聲音還是帶上了哭腔。
「他不愛我。」
其實我可以從我們的日常相處裡,找到一些裴深愛我的證據。
比如,他工作的第一年,就把工資卡給我保管。
我嚇了一跳,連聲拒絕。
他便給我開了親密付。
即便我從沒用過,他也一直沒有關閉。
比如,他的微信對我敞開。
有女生給他發曖昧消息,他既不回復,也不刪記錄。
我看見了,有點吃醋。
他卻一臉正經地說,他有不會背叛我的信心。
比如,我們出行,他會為我拿包,也不介意幫我拍照。
可是……
如果我需要拿著放大鏡去找他的愛意。
那是不是說明,我其實也根本沒有感受到他的愛。
聽我說完,林瀾沉吟了好一會兒。
最後才說:「算了,小狗你想養就養幾天吧,如果哪天你和裴深和好了,我再找新的主人。」
我不能埋怨林瀾這樣想。
因為她知道我對裴深用過多少心。
也知道我有多珍惜這段感情。
更何況,以世俗的眼光來看,裴深有光鮮的教育背景,穩定的職業前景。
他既聰明,又穩重。
尤其是還有一張不俗的臉。
那我就應該知足了。
即便他忽略我,我也應該樂滋滋地自我陶醉,永遠不知疲倦。
可是,真的就好像端著一杯水。
是冷是暖,合適與否,隻有我自己知道。
誓言可以編造,浪漫可以偽裝。
隻有心疼是來自內心的情感,欺騙不了別人,也欺騙不了自己。
我不想欺騙自己了。
如果裴深愛我。
在他發覺我害怕時,為什麼不擔心。
一個人縱有千般好,如果他不愛我,那其他的一切,也都是徒勞。
8
和裴深在一起四年,我不是沒有鬧過分手。
那是他第二次缺席我生日。
我有點委屈,半開玩笑地對裴深說:「一年 365 天,我隻有一天過生日啊。」
「你再這樣,我可要分手了!」
其實,他哄一哄我,就好了。
我想要的並不是一張可以發朋友圈的精修圖。
而隻是他向我許諾,以後每一個生日,他都會陪我度過。
可是裴深卻說:「時雨,我希望分手是我們都深思熟慮之後做出的決定,而不是隨口的玩笑話。」
「如果你提出分手,我是不會阻攔你的。」
「因為病人什麼時候生病,永遠不是我能控制的事情。」
看啊,這就是他。
一貫的冷靜。理性。充滿邏輯。
所以,這就是我向他提出分手、他打來電話我又拒接之後,他就不再聯系我的原因吧。
沒想到他比我還不拖泥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