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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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怕我提出分手,也讓他如釋重負吧。


想到這裡,我也舒了口氣。


我打開微信,把裴深的聯系方式刪掉了。


沒想到,這天晚上,我接到了一個陌生號碼打來的電話。


電話那邊,裴深的聲音聽起來有點疲憊,還有點沙啞。


他說:「我今天做了三臺手術,很累。所以我會長話短說。」


「時雨,別鬧了,把我的微信加回來。」


裴深的語氣如此篤定。


他大概以為,隻要服個軟,我就又會回到他身邊。


也對,在這段感情中,我投入了百分之二百的誠意。


而他更像一個冷峻的旁觀者。


直到發覺事態與他所想不大相同,他才會屈尊纡貴,親自下場矯正。


識趣的女朋友會給他這個機會。


我不識趣。


我捏著電話,似笑非笑地說:「你是不是忘了,我跟你提了分手?」


「我沒有鬧,更不是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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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深,請你以後不要聯系我了。」


裴深的語氣沉重起來:「陸時雨,你要給我一個我能接受的分手原因。」


我知道自己在很多方面都沒有裴深聰明。


但是,我也能察覺到,他的某些用詞,背後其實另有深意。


我說:「那個你不能接受的原因,就是原因。」


裴深低低罵了一聲。


他平靜的嗓音似乎還壓著怒火:「飛機沒那麼容易掉下去的。」


「陸時雨,你平平安安站在我面前,我還能說什麼呢?!」


是啊,飛機不會輕易掉下來。


據說,117.65 萬次飛行裡,才會發生一次死亡性空難。


而且那次因氣流而顛簸的航班的確是平安抵達了。


我最終毫發無損地站在了裴深的面前。


可是,我真的經歷了驚恐萬分的三十分鍾。


我苦笑著,說:「我會因為它不容易出事,就不害怕嗎?」


「就算知道沒那麼危險,可是,你作為我準備攜手共赴一生的人,安撫我的情緒,不應該嗎?」


「就連薛瑤向你求助,你都會寬慰她。」


「我那麼認真地經營和你的關系,為什麼你連一句感激的話都沒有?」


「你無非是在篤定,我不會離開你。」


「可是裴深,你讓我失望過那麼多次,我也讓你失望一次吧。」


「我會離開你的。」


「因為你對我,並不珍惜。」


在裴深面前,我把我自己放得越來越低。


最後,低到了塵埃裡。


我是真的做錯了。


沾滿了灰塵的、卑微的我,怎麼還能被他看見。


有了錯誤,就要糾正它。


結束這段不對等的關系,是合情合理的解決途徑。


電話那邊沉默了很久。


我似乎都聽見了裴深劇烈的喘息。


在我掛斷電話的前一刻,我聽見他說:「那……我改。」


「時雨,這次是我錯了。」


「給我一個機會珍惜你,好不好?」


9


裴深的語氣近乎乞求。


讓我的心也輕輕顫了一下。


可是,這已經是我向他提分手的第四天。


也就是說,在裴深認為我們還保持著戀愛關系的情況下,他整整等了四天,才來聯系我。


能讓他在百忙之中聯系我,真是受寵若驚。


假如我接受了他的道歉。


那我此前那麼多次對他的等待又算什麼?


我搖了搖頭,輕聲拒絕:「不好意思啊,我對你的喜歡,就那麼多。」


「但你一直在揮霍。」


「失望攢夠了,你就不能阻止我離開。」


直到經歷一次貼近死亡的意外,我才明白,我到底想要什麼樣的生活,想要什麼樣的伴侶。


我自己有學歷,有工作,我有能力讓自己過上還不錯的生活。


我所需要的並不是什麼大富大貴。


隻是我向我的伴侶索取安慰時,他能夠給予回應。


那個驚魂未定的夜晚,我是真的很希望他能陪我。


但他沒有。


那麼,我徹底傷了心,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分手的戒斷反應比我想象更難受。


四年的感情,早就刻入骨髓,成為我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我會在無數個毫不起眼的細節上想到裴深。


比如,我牽著新收養的小狗出門遛彎,看到了漂亮的日落。


我拿出手機拍照,直到打開微信才反應過來,我不應該把這些分享給裴深了。


再比如,主管找我談話,許諾我升職加薪,並且告訴我,下半年就可以申請調崗,轉去裴深所在的城市工作。


我感謝了主管,可是這次調崗,我已經不再需要了。


甚至,一周後,我去參加同學的婚禮。


新娘熱情地招呼我說:「時雨,等下我把捧花送你吧。」


她是我和裴深校園戀情的見證者之一。


我的笑容僵了一下,但我還是坦率地承認:「我們分手了。」


新娘愣了一會兒,然後有點不確定地說:「可是,裴深說他也會過來啊……」


她指了指我身後,「你看,他已經來了。」


我的呼吸輕輕一滯。


但我終究慢慢轉過身來。


燈光下,裴深似乎清瘦了些。


他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眼眸深處,仿佛翻湧著什麼隱忍的情緒。


如果僅僅因為會撞上前任,就缺席朋友的婚禮,似乎有點沒必要。


我與裴深擦肩而過,甚至沒有跟他打招呼。


而是安安靜靜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邊嗑瓜子,邊跟鄰座的同學寒暄。


沒聊多久,身邊突然坐了個人。


是裴深。


他跟我旁邊的人調換了座位。


儀式要開始了,我不想在這個節骨眼跟他起爭執,因此不理他,隻是扭頭去看儀式。


但他卻開口了。


他說,他專門請了假,就是為了飛過來找我。


「我反復思考過,我們之間並沒有什麼原則性的矛盾。因此,還有挽回的可能性。」


「時雨,四年的感情不容易,你不能說不要,就不要,太孩子氣。」


在分手的第 29 天,裴深第二次試圖挽回我。


他還是一如既往的冷靜。


連挽回我,都是擺事實、講道理。


也許他是對的。


我們之間,沒有什麼狗血的小三插足。


沒有什麼父母的棒打鴛鴦。


看起來,我們有很大的概率能修成正果。


那為什麼我會半路放棄呢?


10


這一刻,臺上的新人在眾人的掌聲中相擁接吻。


我也有了幾分動容。


曾幾何時,這樣的場景我想象過無數遍。


看到漂亮的婚紗、布景,我都會默默收藏起來,以備將來需要。


我從未想到過自己會有主動離開裴深的一天。


但是,沒什麼想不到的。


我隻是無可奈何。


但我無愧於心。


我抬手擦去了眼角的淚,然後,笑吟吟地問裴深:「四年感情,不容易。可是,你付出的,有我多嗎?」


「裴深,你討厭香味,所以我連香水都不敢買。你喜歡黑白色調,所以我的草莓熊裙子隻在你面前穿過一次。你不喜歡吵嚷,我在你家,連看劇都要戴耳機。你飲食清淡,我戒掉了麻辣。你喜歡幹淨,所以我不養寵物。」


「我們之間有這麼多的不合適,你卻從未感覺到。」


「因為都是我在迎合你。」


「可是,沒有人是不知疲倦的。即便這個人是我,也會感到辛苦。」


「而且你有一句話說得對——我根本不必這麼辛苦的。」


他有他的道理。


我也有我的。


我的道理就是,我不想再付出我的愛了。


我替我曾經消耗掉的愛情感到惋惜。


裴深的臉一下子變得慘白。


他喉結輕顫,啞聲許諾:「我會改。」


「你告訴我,我都可以改。」


「你不需要再迎合我了。」


「時雨,換我來迎合你,可以嗎?」


「我真的不想失去你。」


這一次,我是確鑿無疑的,在裴深眼裡看到了淚意。


原來,穩重內斂如他,居然也有失控的時刻。


也許他喜歡我,比我想象更多。


可是,僅此而已嗎?


我凝視著裴深,語氣平靜:「『會改』,就這兩個字嗎?」


「我們都是成年人了,不是寫一封情書就能表白的未成年人。我們現在應該論跡不論心。」


「你說會為我改變,可是沒看到結果之前,我怎麼會相信?」


「幾句話不能再收買我了,裴深。」


以前你可以,因為我愛你。


你說的每句話我都選擇相信。


我也願意承受期待落空之後的沮喪。


可是現在,我在漸漸不愛你了。


那你也不能怪我挑剔一點。


我不確定裴深是否會為我做出改變。


反正,他已經讓我失望了那麼多次。


再多一次,也沒什麼特殊。


但無論那個「改變」會不會發生。


我都不會在原地等他了。


這次道別之後,我繼續想辦法轉移生活的重心。


我報了個健身卡。隻要揮灑了足夠的汗水,我晚上會睡得很沉,就不會夢到裴深。


我又包了一回粽子,這一次,口味更棒了。送遍了身邊的同事、朋友,獲得交口稱贊。


幾周後,我成功晉升,薪水翻倍——其實這個崗位早就該屬於我,是我一直糾結要去裴深所在的城市,所以不肯競爭。


又過了幾周,我牽著小狗,在小區附近遛它的時候,碰到了一位新鄰居。


那人年紀很輕,身形颀長,小麥膚色,清爽寸頭。


我在遛我的小金毛。


他在遛他的邊牧。


兩隻狗子玩得不亦樂乎。


新鄰居也向我打招呼:「我家狗叫紳士,你家的叫什麼名字呀?」


我抿唇一笑:「叫大福。」


對方也笑了:「這名字接地氣,很好聽。」


「可是,為什麼起這個名字?」


我有片刻的恍神。


因為,從那架飛機上走下來的時候,我對自己說,陸時雨,你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裴深曾經佔據了我大半的生活。


他不在了,我原本以為,我會失去大半的我。


但是,我隻是失去了他而已。


我卻又重新得到了整個世界。


這樣怎麼不算「大福」。


於是,在分手的第 77 天,我結識了一位新朋友。


他叫何聞野。


11


何聞野是兒童足球教練,在小區附近的培訓機構工作。


路過他們的訓練場的時候,常能看見他和一群半大的孩子嬉笑打鬧。


看得出來,他性子是熾烈張揚的。


和什麼「溫文爾雅」「風度翩翩」都不沾邊。


我們的相處從一開始就隨心所欲。


偶爾遛狗的時候碰見彼此,會一起走一段路。


如果碰不著,也不強求。


我們都不是話痨,但談到雙方都感興趣的話題,總是會聊很久。


後來,我們加了微信。


何聞野回復我的消息總是非常及時,假如有延誤,他一定會解釋原因。


因為工作關系,我偶爾出一兩天的差。拜託他幫忙遛狗時,他能做到就一定不會推託,做不到也一定會直白地告訴我。


在何聞野面前,我可以舒舒服服做自己。


不必擔心哪句話暴露我「學渣」本性。


更不用擔心會有說話得不到回應的落空感。


林瀾原本很期待我和裴深破鏡重圓。


但他遲遲沒有任何動作,她也等煩了。


她跟我抱怨:「說了又不做,那他幹嘛說啊?」


我捏了捏她的臉,笑道:「是啊,你怎麼還當真了呢。」


我早就已經不當真了。


大概是被裴深氣到,在見過何聞野之後,林瀾馬上就撺掇我試一試開展新戀情。


她言之鑿鑿地說:「寶貝,所有的安排都是最好的安排!」


「你要感謝裴深不追之恩。」


「快點把他忘了吧!」


我確實越來越少想到裴深了。


即便想起來,記憶也好似蒙了層灰,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


離開裴深之後,我願意去嘗試愛其他人。


但我也沒打算這麼快就開始新一段感情。


畢竟,我還是有點累。


那一場愛情算不上轟轟烈烈,但也是銘心刻骨。


我想,我應該再抽離一段時間。


然而不久之後,我還是動搖了。


那天,因為附近施工挖斷電纜,整片小區都停了電。


我正在家裡發愁晚飯該怎麼解決,門卻被敲響了。


何聞野牽著他的紳士,揚起耀眼的笑容:「時雨,我記得你說怕黑。」


「所以我過來送一些蠟燭,再看看你有什麼需要的地方。」


我的確在闲聊之中跟何聞野提過,我怕黑。


但那是小時候的事情了。


而且我也並沒有想到,何聞野會把我隨口提起的一件小事,記得如此牢靠。


我確信自己並沒有表露出任何對他超出友誼界限的暗示。


可是,即便作為朋友,也應該能體恤對方的憂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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