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要來,關我什麼事?愛來不來,誰稀罕他。」
我的漫不經心似乎更激怒了徐箬吟。
她朝我靠近一步,甜絲絲的香水味直往我鼻孔裡竄,
「許方文,在這裡裝什麼清高啊?
「你們全家吃我的喝我的,隻要我動動手指,你們就全都得餓死。
「要是不想被阿洲知道你的真面目,就最好老實點!否則,你會讓你死得很難看。」
8
我聽不明白她的話。
「什麼叫吃你的喝你的?我們家自己有手有腳,什麼時候拿過你一分錢?」
「是嗎?那你跟你爸媽出門看看,他們是出去上班還是賭博?」
徐箬吟的聲音很輕,飄到我心上卻沉如巨石。
我搖搖頭,她的臉色舒緩下來,恢復了往日的猖狂。
「知道我為什麼那麼討厭你嗎?因為你們家是吸血鬼,全家都是!
「你妹妹死後的善款,全都是我家捐的。十五年了,一年不少!
「當年我爸做慈善時,本來挑的是其他家的。要不是你爸媽死皮賴臉出來下跪,我們才不會幫你。」
我的頭腦轟地一聲炸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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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一直以來的好心人,都是她家?
怪不得她對我的家庭情況會這樣了如指掌。
巨大的信息量衝得我站立不穩。
看著我樣子,徐箬吟似乎解了氣,淺淺一笑:
「識相點,別想跟我搶阿洲,狐狸精,跟你媽一個德性。」
我還沒從驚愕中恢復過來。
等醒來時,我的手已經停在了半空中。
從小到大,家人都是我的軟肋。
沒有人可以侮辱我的家人,哪怕是千金小姐。
徐箬吟捂著臉,瞪大眼睛,好像不敢相信我敢打她。
「許方文,你敢打我?!」
尖銳的叫聲劃破空氣,她尖叫著撲上來,朝我亂抓亂撓,直到齊洲趕來把她攔住。
和他一起來的,還有徐箬吟的父母。
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
我抹了抹嘴角的血,沉鬱著看向地面:
「我爸媽拿了你們多少錢,我悉數照還。」
我剛說完,一旁的徐太太就噗嗤一聲笑了:
「還?五百萬,你還得起嗎?」
9
這時,徐總終於打圓場了。
他身材高大,和嬌小玲瓏的徐箬吟形成了鮮明對比。
「還什麼,這本來就是我們自願的,不用還。」
就算不用還,以後也不要給了。
我已經能賺錢養家了,用不著接受別人的施舍。
夏天的午後,大街上寂寥無人,唯有徐家的豪車緩緩駛離我的公寓。
很奇怪,他們夫妻倆也沒有責怪我打了徐箬吟。
此時,身邊就剩下了齊洲。
「文文。」
自從事發後,他每天都堅持來上門賠罪。
他拒不收拾行李,說要等我回心轉意。
可是,我說過,被騙過一次,我是不會再相信這個人的。
「文文,我們和好吧。我都知道了,我不在意,我還是想和你在一起。」
「你不在意?」
我冷笑一聲:
「怎麼,知道我爹媽的醜事以後找到底氣了?
「對不起,在我這裡,你一樣還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子。
「在不在意,你還沒那個資格。」
齊洲頹唐地沉默著,我正要關門,忽然,他說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
「是不是隻要騙過你,你就再也不相信了?」
「怎麼,你想說服我相信你嗎?」
「文文,不要對真的假的這麼執著,對你不好……」
我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10
我的思緒很亂。
想了很久,我終於決定驅車返回家裡。
家裡,小小的電風扇正在吱吱呀呀地轉著。
爸爸不在,倒是哥哥回來了。
我沒有遮掩,當面就問出了我的疑惑。
為什麼徐總要突然幫助我們家?
一幫就是十五年?
為什麼他會這樣大手筆地支持?
如果是為了企業家的名利,他也該大肆宣傳公關,可是他沒有。
面對我的質疑,母親隻是靜靜地坐著,一聲不吭。
哥哥嘖了一聲,有些不耐煩:
「就是小妹淹死了,他資助喪女家庭啊。」
資助?我自嘲一笑。
當時,爸媽可都是有工作的人,什麼資助有必要這樣?
重重逼問之下,哥哥越加不耐煩。
「死了就死了,幾百年前的事了,問這些做什麼呢?
「她要是不去買糖果,能有這事?」
聽到他的話,我猛地站起身。
「我從來沒告訴別人,她出去玩水是為了買糖!你是怎麼知道的?」
11
電風扇依然吱吱呀呀地轉著。
塵封的秘密很重,重得幾乎要把每個人的腰都壓彎。
在這個破舊的小房子裡,我聽到了不敢也不願相信的秘密。
當年,出去買糖果的妹妹,撞見了哥哥偷東西。
她要聲張,結果哥哥追著她一路跑,害她跌進了河裡。
這一切,我渾然不知,還一直認為是我的錯。
爸爸媽媽早已從哥哥嘴裡知道了一切。
為了保護兒子,他們雙雙沉默,對外堅稱妹妹是偷偷溜出去玩,失足落水的。
十五年了。
他們無數次看著我為妹妹的死,自責到想死,卻不吭一聲。
隻因為他們要保護親生的大兒子。
隻因為我是抱來的女兒,無足輕重。
甚至今天,他們之所以肯告訴我,也是因為,我已經拒絕了徐總的錢。
反正拿不到錢了,也就無所謂秘密的曝光。
我五雷轟頂,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走出那座小房子的。
屋外,雷陣雨開始了。
傾盆大雨穿透厚重的烏雲傾瀉而下。
我失魂落魄地走在雨中,不知道自己何去何從。
小醜,我是小醜。
一周前,我剛剛從一出愛情戲裡逃脫。
一周後,我才知道,自己還是一場十五年的戲劇裡的醜角。
為什麼?這到底是為什麼?
隆隆雷聲中,我兩腿一軟,癱倒在轉角,哭得聲嘶力竭。
我最愛的人,全都把我當成猴子。
我所有的愛,錯付了,全都錯付了!
我的眼前漸漸模糊,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打湿了我的眼睫。
穿心的痛伴隨著刺骨的冷擊打著我瘦弱的身子。
我感到頭很重,就在要倒下的那一刻,一個高大修長的身影朝我奔來。
他把我抱起來送到車裡。
衣服散發出的氣味似曾相識。
12
再睜眼,我已出現在了醫院裡。
齊洲正熟練地照顧著我,好像我們還在那幢舊公寓時一樣。
我突然感到一陣心酸。
如果沒有那個騙局,或許,我們真的可以走到最後。
可是,那個大冒險的傷害太重太重,我終究無法釋懷。
「文文,這是你最愛喝的紅薯糖水,我剛才熬好的。
「家裡的窗戶我都關緊了,雨不會打湿的。
「文文,我已經告訴徐箬吟,我不喜歡她了。」
我緊閉雙唇,避開他的目光。
比起恨,我更多的是怕。
誰能肯定,這不是一個新的套路呢?
在我感動落淚時,他又回頭向徐箬吟模仿我哭泣的樣子……
我一個哆嗦,病房門也推開了。
門外,一個高大修長的身影款款而來。
「小洲,你出去一下,我和小許說些話。」
這聲音似曾相識,定睛一看,竟是徐總。
徐總?他來做什麼?找我算上回打他女兒的賬嗎?
他面無表情,一步一步朝我靠近。
他雙眼緊緊盯著我,好像想從我臉上看出什麼。
我想閉上眼,可鬼使神差地,我也盯著他,好像有一種強烈的熟悉感。
終於,難熬的對視過後,他開口了。
「你好點了嗎?」
下一秒,他突然上前,摸了摸我的額頭。
我被他突如其來的關心打得措手不及,正不知搖頭還是點頭,他已迅速擠出了一個微笑。
這個笑容很勉強,很僵硬,我看得懂。
「文文,你發燒了,好好休息。」
我不解地看著他,不明白他為何要對我這樣好。
13
又是難熬的沉默。
「你家裡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其實,如果你願意,你也可以叫我爸爸。
「因為,你,也是我的女兒……」
我愣了數秒,輕輕笑出聲:
「徐總,您沒必要這樣玩我。」
「我說的都是真的。」
他還是低著頭,眼睛迅速地一瞟右上角:
「你是我前女友的孩子。」
前女友?
這一切太過突然,我完全不知道該怎麼思考這一切。
我是徐總的親生女兒。
我是抱來的。
我……
聽起來越離奇的,卻越能解釋所有的怪異之處。
這些天來,我一直好奇,為什麼妹妹死後,徐總要這樣大費周章地幫助我們。
為什麼我間接害死他們親生的女兒後,養父母也沒有遷怒於我。
原來,這五百萬裡,不僅是撫養費。
還有,由於我「過失害死」妹妹的精神補償。
從頭到尾,所有人都知道我的身世。
蒙在其中的,隻有我。
我突然感到,自己這麼多年是怎樣可笑。
我拼盡全力守護的家庭,人家從來就沒把我當家人看。
可我真正的親生父親,因為我的特殊身份,看著我被他小女兒欺負也置之不理。
還有我的男友,看著我像個傻子一樣四處奔忙求救,還跟我同父異母的妹妹調笑著。
……
我想不下去了。
一片驚愕中,我隱約又回憶起和徐箬吟打架那天,她那充滿仇恨的眼神。
「狐狸精,和你媽一樣。」
當時,我隻以為她罵的是把我養大的母親。
原來,她對我的恨意,來自我那素未謀面的親生母親。
原來,所有的一切都有跡可循。
雨停了,盡管窗子關得嚴嚴實實,窗外散發出的雨水蒸發的氣味還是灌入了病房裡。
我木訥地躺在床上,兩眼睜視著虛空,一時不知我這二十多年生活是個什麼。
過去萬紫千紅的布景土崩瓦解,我站在斷井頹垣中,茫然不知這個世界上我還有誰能相信。
可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我的親生父親,此時還站在床邊,痛心疾首。
「對不起,文文,我還是不能認回你。
「我知道怎樣都彌補不了你缺失的父愛。
「但我,還是想盡力補償你。你有什麼困難,爸爸都可以給你……」
爸爸?
我撲哧一笑。
我不需要爸爸,我沒有爸爸。
14
盡管我拒絕,徐總還是努力地彌補我,就像齊洲一樣。
他給我轉了一筆又一筆的賬。
每天,還會派僕人變著花樣給我送吃的。
我並不想要這些。
倒不是說我不覺得他們欠我,而是他們欠得太多。
越彌補,反而越給我帶來困擾。
很快,我出院了。
出院那天,齊洲早早就來接我。
剛出門,就看見了徐箬吟。
她還是那副刻薄的樣子,滿臉寫滿不甘。
「齊洲。」
她頭一次連名帶姓稱呼他,
「你這是做好決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