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引路星
3818

我媽好像發現了我對謝臨的心思。


從老家回來後,她便時刻關注我的動向,甚至破天荒地請了幾天假陪我待在家裡養傷。


謝臨一直沒有回來。


每次當我問起,我媽總會含糊其辭:「臨臨有自己的事要做。」


情緒爆發是在一個悶熱的午後。


蟬鳴擾得人心煩,我再也按捺不住,借口傷口拆線就要出門。


「謝臨不會回來了。」我媽突然說。


我一下頓住了腳步。


「謝臨已經定好了學校,早就飛到了大學所在的城市,他不會回來了。」


看著我媽面無表情的臉,我竭力控制情緒:「是他給你說的?你親眼看他走的?我不信,我要去找——」


「是我把他送走的。」我媽挑了下唇,眼底卻毫無笑意,「當然,這也是他自己的意思。」


「臨臨是個懂事的孩子,唐遠,你能不能也懂事一點?」


「當一切都沒發生過,不行嗎?」


我怔怔地看著我媽,第一次體會到遍體生寒是什麼滋味:「什麼意思?」


「那天早上,我趕到醫院的時候,臨臨的臉色比你一個昏厥的人還要差。」


我媽輕輕吐出口氣,語氣殘忍冷漠:「我是過來人,你們小孩子的事,在長輩面前是藏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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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遠,我可以允許你談戀愛,甚至允許你喜歡上一個男人,但那個人不該是謝臨。」


「你們從小到大生活在一起,和親兄弟有什麼區別?你對他的那些心思,和悖德亂倫有什麼區別?!」


窗外一聲悶雷。


醞釀許久的暴雨終於傾盆砸下。


隨著雷聲一同響起的,還有房門打開的聲音。


我順聲望去,看到我那常年不回家的軍官父親正站在門口,臉色比天幕還要沉黑:


「你們在說什麼?」


12


從小到大我挨過的打數不勝數。


但這一次我感覺我爸是真的想打死我。


許久沒有出現的戒尺一下下抽在背上,我硬是咬著牙不松口。


「你知道錯了沒有?」


我爸本就是古板嚴苛的人,同性戀這樣的事在他看來無異於天方夜譚、大逆不道。


更遑論,這兩個人還是他的親兒子,和猶如親子的養子。


「我為什麼錯?」


我抬頭和他對視,沒有一絲退讓,


「我喜歡一個人有錯嗎?我喜歡謝臨有錯嗎?他和我沒有血緣關系,他和我從小一起長大,他和我青梅竹馬親密無間,我喜歡他有錯嗎?!」


耳光裹著風落在我臉上。


比謝臨給我的那下重千百倍。


有好幾秒鍾的時間,我的腦海都是一片空白,隻覺得耳朵裡嗡嗡作響。


「你沒錯。」


我爸面頰蒼青發冷,眼底布滿血絲:「錯的是我,我當初就不該把謝臨帶回來,不該讓他留下!」


「讓你這個畜生有了可乘之機,白白糟踏別人家的兒子。」


他深深呼出口氣,清晰冰冷的臉沒有一絲溫度。


「我聽說有家學校專門矯正唐遠這樣的孩子,送他過去吧。」


他站起身,對我媽道:


「什麼時候知道錯了,什麼時候接他回家。」


13


我曾經在網上看到過這家學校。


一開始是治療網癮,近些年變作治療同性戀。


每天的活動非常單一,看教育片、上教育課、洗腦,還有——


電療。


被綁在椅子上時,我還在掙扎,但這裡所謂的老師個個人高馬大,我雖然比謝臨高了很多,但在這裡顯得渺小。


謝臨的照片是突然出現在屏幕上的。


照片裡,他穿著高中校服,站在學校那棵玉蘭樹下,笑容比花朵還溫柔。


我一時間忘記了掙扎,隻看著謝臨的笑。


謝臨很久沒有這樣對我笑過了。


隨後的電擊也是突然開始的。


好似一道閃電從大腦打進五髒六腑,伴隨著謝臨的臉、謝臨的眼睛、謝臨的笑容一齊。


在我的身體裡變作尖銳的疼痛。


頭疼到快要爆炸,胃部抽搐到幾乎嘔吐。


恍惚間,我好像看見謝臨站在房間門口,很殘忍地衝我揮了揮手。


他說,再見,唐遠。


14


我在那家學校待了三個月。


最後是我媽實在心疼我,提前結束了這所謂的狗屁治療。


她來接我的時候,看著我身上的傷痕泣不成聲。


我卻覺得諷刺。


她一個正規醫院的醫生,我爸一個實打實的軍官,居然也會把希望寄託在這種地方。


「小遠。」她摸著我的頭,眼淚砸在我的臉上,「我們回家吧。」


我看著她,心頭忽然又軟下去。


我怪不了她,畢竟成為異類這件事,從來就是痛苦的。


大學早已開學,我的學校是當初謝臨給我選的,鄰市的一本。


胃部不禁泛起一陣陣抽搐,在我聽到謝臨這個名字的時候。


明明我依舊愛他,可抵不住條件反射般的疼痛與惡心。


我媽看著我的反應,又偷偷抹起了眼淚。


我爸抽著煙看著我身上的疤,最後隻說:「休學一年吧,調養調養身體。」


不用上學我還挺開心的,果然從小到大就不是念書的料子。


我媽害怕我在家裡觸景生情,把我送到國外遊學一年。


等到再回來時,又是夏天了。


因為天天在外遊逛,我曬黑了不少,襯得身上的疤更明顯了些。


去學校報到時,我隱隱聽見學長學姐嘀咕我是不是犯過事啊,怎麼身上那麼多疤。


舍友也煞有介事地問:「遠哥,你去年沒來,不會是蹲局子去了吧?」


我脫下 T 恤,赤著膀子笑:「可不是,加入幫派了,看我這戒尺版滿背。」


沒有等來舍友的調笑,我隻聽門口哗啦一響。


轉頭,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怔怔地站在門外,手裡的東西掉了一地。


是謝臨。


15


我看著那張漂亮卻蒼白的臉,胃部忍不住一陣陣泛起抽搐,大腦深處的疼痛蠢蠢欲動。


「小遠……?」


謝臨從來沒有過這樣的表情。


我形容不出來,隻覺得很疼。


渾身上下到處都很疼。


不等他再說話,我一把拉開廁所門,胃部的翻湧在此刻終於無法忍耐,吐得昏天黑地。


「臥槽怎麼了這是?中暑了?」


「快去醫務室啊!」


耳邊舍友的聲音忽遠忽近,謝臨焦急的呼聲混雜其中,讓我更加無法忍受。


「閉嘴!!」


我猛地轉過頭,看著緊緊站在我身後的謝臨,身體不受控制地發抖掙扎:「出去,你給我出去!!」


謝臨的表情像是倏然凍住了。


我卻看不到,隻覺得他扶在我肩後的手猶如燙鐵,皮肉燒灼的痛苦讓我分不清是電流還是思念。


「離我……遠一點,謝臨。」


16


我謝絕了舍友們的好意,沒去醫務室,而是悶在宿舍睡了一個下午。


其實也睡不著,頭很痛,身上一陣陣地發麻。


我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上一次好像還是剛離開那所學校不久,我在家裡翻到了初中和謝臨一起拍的大頭貼。


那一次的應激反應弄得我又吐又哭,嚇得我媽把家裡所有關於謝臨的照片都藏了起來。


謝臨好像在一夜間成了不可說的禁忌。


不知道躺了多久,我緩緩歇過勁來,下床洗了把臉出去吃飯。


一開宿舍門,我差點又破功。


謝臨蹲在我宿舍門口,不知道等了多久。


「小遠……」


「你別說話。」


我猛地關上了門,不敢看謝臨的臉。


「小遠!唐遠!」


謝臨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帶著哭腔:「你怎麼回事?你到底怎麼了?」


可能是下午剛吐過,胃裡沒東西,隻是一陣陣的抽搐,尚能忍受。


我慢慢開口:「你怎麼在這?」


我媽說謝臨去了首都的大學,跟於穗然一起。


但我的學校,離首都十萬八千裡。


謝臨低聲道:「我轉學到了這裡,剛轉過來。」


從首都重本,到我這裡?


謝臨沒毛病吧?


「小遠。」不等我說話,謝臨又貼上來,身影透過門上的玻璃,顯出一個模糊的影子:


「你怎麼了?你身上那些是怎麼回事?你這一年都在幹什麼?」


我突然很想哭。


我這一年怎麼了,你當然不知道。


因為你已經跟我說過再見了。


於是我往後退開:


「跟你無關。」


「謝臨,你走吧。」


17


舍友回來的時候幫我帶了飯。


「哦對,還有這個。」舍友遞過來一兜子零食,「那個謝臨學長給你的。」


我愣了下。


「你倆以前就認識啊?」舍友好奇,「聽說他是從首都重本執意要轉學過來的,他那個學校特牛,專業全國第一!也不知道為啥非要來咱們這。」


我手微微有些發抖,不知道是疼還是什麼,我已經無暇分清了,隻覺得手裡的糖果像甜蜜的炸彈,隨時會將這一年來的平靜炸得粉碎。


手機輕響一聲,是個令我意外的聯系人。


於穗然。


她給我發了很長一條短信,大意就是謝臨轉學來了我的學校,希望我能照顧一下。


我思索幾秒,回她:【你和謝臨分手了?】


沉默許久,於穗然答非所問:【他過得很不好。】


很不好?像我一樣不好嗎?


我沒再回復,沉默著收起手機。


因為休學一年,我需要跟著今年的新生一起軍訓,下午到院裡領了軍訓服。


出辦公室的時候正好碰見謝臨。


他瞧見我腳步立刻轉了方向,直奔我就來。


我卻下意識就逃,好像他是什麼洪水猛獸。


「小遠!唐遠!!」


謝臨的聲音遠遠從後面傳來,不解、憤怒,甚至是委屈:「唐遠你給我站住!」


真好笑,以前是我求著他不要離開我身邊,可現在卻是他叫我不要逃。


大腦深處蠢蠢欲動的鈍痛緩緩冒頭,可我已經厭惡了這種痛苦。


於是我猛地停下了腳步。


謝臨躲閃不及,一下撞在我背後,


時隔一年後的第一次相碰。


「唐遠你……」


謝臨的話驀然一頓,他看著我,目光緩緩泛上恐慌:「怎麼流鼻血了?哪裡不舒服?」


我這才感覺到,伸手抹了一把,一手鮮紅。


「跟我去醫院!」


謝臨二話不說就要帶我走,我卻輕輕拂開了他的手。


在他茫然無措的目光中,我勉強勾了個笑:


「謝臨,你還不明白嗎。」


「和你在一起,我就會不舒服。」


18


我從來沒跟謝臨說過重話,一次都沒有。


謝臨似乎也愣住了,目光從茫然緩緩變作悲傷,好半天才擠出一句:「抱歉。」


可我其實並不想聽道歉。


但我想要的謝臨給不了。


九月初,軍訓如期開始。


得益於我的黑皮舊疤,新生都覺得我特別不好惹,一口一個遠哥,聽得我想笑。


「哎學生會來送水了!」


休息期間,有人眼尖瞧見了主席臺下的小推車:「遠哥你喝什麼?我去拿。」


我擺手:「不用,一塊去。」


學生會挺人性化,又送水又送冰棍的,一個女生還多給我塞了瓶脈動。


「請你喝。」她笑笑。


邊上人起哄:「藍姐偏心帥哥啊!」


那女生笑罵一句,倒是也沒否認。


我跟著笑了下,餘光卻瞥見站在人群後的謝臨。


他望著我,目光有些復雜,我一時看不懂。


趁著頭疼還沒襲來,我逃也似的避開了眼。


此後幾天,這個叫藍霜的女生都會跟學生會來給我送水,她笑眯眯的,人長得漂亮也有分寸,班裡撮合我們的不少。


周五下訓的時候,藍霜主動約我吃飯:「我覺得我心思挺明顯的,你裝傻啊?」


「還是說,你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19


喜歡的人?


我愣了下,腦子裡第一秒鍾出現的依舊是謝臨的臉。


但旋即而來的是無法抵擋的鈍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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