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事情愈演愈烈,陳母受不了了。
她不希望自己親愛的兒子在學校抬不起頭來。
也怕我真的報警,毀了陳龍。
她從地上站起來,把布兜悄悄塞到我手裡。
「他們誤會了,你澄清一下,咱們根本就不認識,隻不過是我過來接孩子,隨便吃兩口東西,下次別放這麼多辣椒就行了,我對辣椒過敏。」
我悄悄打開布兜看了兩眼,高聲應和著。
「大家搞錯啦,我孩子的父親是個渾蛋,沒有責任感的東西,騙了我就跑外地去了,你們不要亂傳,我跟他不認識的,隻是之前他在我攤子吃東西忘記給錢了,我才知道他的。」
陳龍故作吃驚:「是嗎?可能是上次著急上課,五塊是吧,給你錢,不好意思了。」
我大大方方地接過錢,對他點頭:「也不怪你。」
事情解決後,人群散去,三班那個女生到我身邊鼓了鼓嘴:「最看不慣陳龍他媽那樣的!」
她衝我眨眨眼,我悄悄塞給了她新炸的手槍腿。
好姑娘,加雞腿。
12
錢拿出來後,我和陳家算是徹底鬧掰了。
不過我很滿意。
畢竟捏著陳龍的前程這麼一個把柄,從他媽手裡摳出錢來,已經是非常不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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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我也沒指望要他們負責孩子以後的生活。
再加上他們本來就心虛,也不想讓我以後都纏著他們,這點子事也就心照不宣了。
我的人生,不該時刻糾結在這件事上。
我拿著錢在學校門口開了一家炸串店,還兼做奶茶賣小蛋糕。
過來吃東西的學生有時候就會點一杯奶茶,兩個人分一杯,超具性價比。
我媽在店外感嘆:「沒想到你挺有主意的。」
我也有些感慨。
當年被趕出來的狼狽還歷歷在目,如今處理這些事,已經舉重若輕。
學校附近租出去的門市多是賣文具一類的,我家成了一枝獨秀,好多學生成群結隊地過來吃東西。
我媽又趁機加了炒面炒飯這類填肚子的品類,生意火爆極了。
起初都是我媽一個人在忙,後面生意步入正軌,孩子也逐漸大了,我也能抱著她多在店裡忙些時候了。
孩子會走路以後,我想要撿起課本。
可惜學習對我來說,太過久遠,就連三角形面積公式我都忘得差不多了,我就從小學課本開始學起。
日子過得忙碌又充實。
13
我們家店面旁邊開了個補習班。
有時候我會帶著孩子去聽課。
我本以為孩子會很吵鬧,不承想,孩子到了教室以後,格外地安靜。
有時候還會晃著小胖腳,搖搖晃晃地踮腳看黑板。
皺眉聽課的模樣,好像能聽懂一樣。
不過大多數時間,她都喜歡睡覺。
跟我小時候一樣,聽到老師的聲音,自動就陷入了休眠狀態,雷打不醒。
有一次英語補習課,我正和大家一起聽寫,小家伙突然從睡夢中抬起頭,瞪圓了眼睛看著黑板,憋出一句「abandon」。
全場爆笑。
老師也熟悉了我們這對特殊的學生,調侃道:「上課聽得挺認真,回家隻會 abandon 是吧?」
我羞得臉紅,對女兒比了個「噓」的手勢。
她一臉迷茫,突然開心地笑了。
清脆的笑聲撥開了籠罩在頭頂的陰雲,我將她抱在懷裡。
英語課結束後,我家店還沒關門。
我抱著在懷裡熟睡的女兒,獨自回家。
漆黑幽深的小巷沒有一絲聲音。
我有些害怕。
最近廣播裡說,附近經常有拿斧頭砍人的恐怖分子,我緊了緊懷裡的孩子,生怕從哪個陰暗的角落裡,蹿出一個彪形大漢。
緊張讓我每個毛孔都格外敏感。
月光照在身上時,我聽到了身後的腳步聲。
拖沓地跟在我的身後。
我快他快,我慢他慢。
就在我情緒崩潰,想要喊人的時候,身後的腳步陡然加快速度,追了過來。
我尖叫一聲,抱著孩子瘋狂地往家裡的方向逃去。
14
男人粗糙的手掌按在我的肩膀上時,我抡起地上的板磚,狠狠地砸了過去。
孩子還在我懷裡大哭,我把她扛在肩膀,踹倒男人,騎在他的身上,不斷地用板磚拍他的臉。
「他媽的……
「孫露你他媽住手……
「虎逼哨子。」
我愣神了。
手沒聽大腦指揮,又給了他兩下子。
陳龍扔掉我手裡的板磚,捂著額頭上的大包,指著我鼻子開罵。
女兒以為我們遇到了危險,蹬著小胖腿兒從我身上下來,撿起被扔掉的板磚,費力地想要上去補刀。
我連忙把她抱了起來。
結果忘了她手上的板磚,站起來時,板磚正好砸在了陳龍的腳上。
殺豬般的叫聲從窄小的巷子裡傳來,路邊的野狗都跟著叫了好幾聲。
「我他媽找你有事兒。」
陳龍放下手,瘸著腳站起來。
他染著一頭綠毛,頭發做的造型,像孔雀屁股,無比招搖。
隻可惜頭上油亮的大包破壞了效果,讓他正面看上去跟真的孔雀屁股一樣,唔,獨特。
他想罵孩子,又頓了一下,最後把罵人的話憋了回去。
「我是來跟你道別的,我要走了,我來告訴你們一聲,以後我家不會再跟你們有任何聯系,這個孩子,就當她沒有爸爸了吧。」
我一愣。
眼睛不住地打量著他的「孔雀頭」。
就說咋這麼眼熟呢。
也不怪我,畢竟前世死得太晚,好多事情都不記得了。
當年這個時候,陳龍頂著一頭開屏的綠毛,奔向了他的傳銷人生,走的時候,還跟我大放厥詞,說跟我恩斷義絕,以後別看到他發達了,就不要臉地貼上來。
我當時正好在外面帶孩子,抡起孩子的平衡車給了他兩鍋貼。
結果把他頭打破了,哗哗流血,陳母鬧上門來,讓我媽賠了三百塊錢。
這回的情況不太一樣。
可能是看我家生活寬裕了,陳龍還塞給了我五百塊錢。
「給孩子買點吃的,過去的事算我對不起你,你以後再找人,我也不介意。」
一番話給我氣笑了。
有心開罵,又想了想他未來的經歷,我提醒了他兩句:「要不就別走了,你智商不夠用,萬一被人騙了,回都回不來。」
他瞪著一雙牛眼衝我直叫:「你他媽的罵誰呢?我告訴你孫露,別以為我給你點兒好臉就能開染坊。」
話還沒說完,女兒捏著她肉嘟嘟的小拳頭半空中比畫著。
「壞蛋!」
平常含糊的字眼格外清晰。
氣得狠了,她還無師自通地喊了一句,「流氓啊!」
嚇得陳龍連滾帶爬地跑了。
「你倆回家小心點,別被壞人抓了。」
我一抬頭,熟悉的樓棟近在咫尺。
算了,這次,是真的兩清了。
15
陳龍走後,陳母也偷偷摸過來一次。
我媽扯著她要撫養費,嚇得她連滾帶爬地跑了。
「犁前面放個她,墾個三裡地不在話下。」
我媽翻了個白眼。
重新學習後,我就感覺有些吃力。
可能跟生完孩子有關,腦子就像是不夠用了一樣,背東西尤其吃力,經常忘東忘西。
我媽給我買了好多山核桃,讓我補補腦,還給孩子買了很多進口奶粉。
看著家裡摞起的奶粉罐,我的情緒也很復雜。
前世月子沒坐好,沒有奶水,孩子餓得嗷嗷哭,家裡也沒錢,我媽還是咬牙買了進口奶粉。
有一次我跟我媽吵了起來,剛打開的奶粉罐摔倒在地。
一整罐的奶粉撒在地上,我媽悶不吭聲地蹲在地上將奶粉一點點收回罐子裡,拿回了房間。
後來,我路過她房間時,看到她從奶粉罐裡一點點地挖出髒了的奶粉,自己衝著喝。
看著那一幕,不知怎麼,我的鼻子發酸。
昏黃臺燈下,我媽眯著眼睛認真地從奶粉罐裡挖出混雜著灰塵的奶粉,頭發在燈光下已然有了花白的顏色。
小月齡的孩子經常哭鬧,我那時年紀小,煩不勝煩,恨不得把孩子扔出去自己一個人清淨。
也是我媽,不厭其煩地勸說著我,下班以後,拖著疲憊的身體,整夜整夜幫我帶孩子。
我蒙頭大睡的時候,還要不住地抱怨她們吵到了我。
如今,我已不是當初那個遇到事情隻會哭鬧的小女孩,孩子哇哇大哭的時候,我會耐下性子來哄。
多數時間我會一邊抱著孩子,一邊背著題。
有時候,她會睜著一雙大眼睛,懵懂又好奇地盯著我。
仿佛在說:「媽媽在念什麼經呢?」
16
高考前,我沒日沒夜地學習,恨不得把時間掰成八瓣。
我媽停了生意幫我帶孩子,我自己找了間圖書館,把全副心神都投入到學習中。
我的身邊沒有朗朗讀書聲,也沒有同學老師的鼓勵,隻有一盞小燈陪著我,從天黑戰到黎明。
我上學的時候不認真聽講,很多都是從頭再來。
嚴重焦慮的時候,我盯著在遠處看動畫片的女兒,想要大吼大叫,想要問問她前世憑什麼看不起我。
可我又清醒了過來。
一次次打碎自己,一次次重組。
考試成績還算可以,我選了個離家近的大學, 學了餐飲管理。
錄取通知書下來那天, 我媽把店鋪兌了,背著小包袱,帶著孫緲跟我去了陌生的城市。
她原話是:「一家人在一起,比什麼都好。」
事實證明, 也是如此。
她在食堂兌了個檔口, 繼續做炸串兒, 生意依舊紅火。
我經常在裡面幫忙。
時間久了,同學們都知道我是炸串店老板的女兒, 還未婚生子,有個上幼兒園的女兒。
很多對我有好感的男同學望而卻步,我媽在一邊唉聲嘆氣:「當初怎麼就被那個小混混騙了!女孩兒還是得富養,你爸那教育方法太失敗!」
轉頭又給孫緲買了好些小裙子, 讓她在幼兒園好好臭美。
畢業後, 我把炸串生意做成了連鎖企業。
味道好,價格便宜, 成了我們的噱頭。
上學時打出的名聲都得到了回報, 有很多人來加盟。
當我以勵志登上本地報紙時, 陳母找上門來。
「你是我孫女的媽,你們過得好了,也別忘了當初創業的錢是我給的, 我要分紅。」
我禮貌地請保安送她回家,並在她離開時, 貼心地告訴她陳龍現在的地址。
後來聽說陳母去了傳銷窩點, 自己沒跑出來, 還被扣在了裡面。
我幫他們報了警,警方也搗毀了傳銷窩點。
隻可惜, 陳龍從那裡出來後,人就有些瘋瘋癲癲,總覺得自己能賺大錢, 囤了不少的貨,氣得陳母中風癱瘓,陳父跟他們斷絕了往來, 找了個新老婆, 聽說正在馬爾代夫旅遊呢。
多年後, 已經上初中的孫緲遇到了屬於自己的真命天子。
她羞澀地指給我看:「媽媽,他長得好帥,我想跟他談戀愛。」
護士喊了半天,過來為我掖被角:「家屬可能是看孩子去了。」
「(算」「可是女兒,你不覺得他的面相不好嗎?」
「面相?」
「對啊, 這種面相破財,你跟他在一起會窮一輩子的。」
孫緲一個激靈,抱緊了我的胳膊:「媽媽,我突然覺得現在不談戀愛也挺好。
「你還是給我買整套的芭比娃娃吧, 不然我就真想戀愛了。」
「好, 馬上激情下單。」
我掏出手機,點開某網購軟件。
算了,孩子嘛, 隻要她不戀愛腦,想要天上的星星,我都願意摘下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