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復雜的情緒變成了網,將我勒得喘不過氣。
在家裡,我和我媽之間形成了詭異的相處模式。
每當我們單獨和孩子在一起時,都會出現歡聲笑語。
可當我們倆同時帶孩子,氣氛沉默得尷尬。
她小心翼翼地問著我近況,我卻說:「你自己不會看嗎?」
當她別過臉,擦著眼淚的時候,我又別扭地把孩子抱回臥室,偷偷哭了出來。
當我變得不再尖銳浮躁,平和下心態後,媽媽也離開了我好久。
我學著她的樣子,笨拙地對待女兒,得到的卻也是同樣的待遇。
我的手貼在她生出薄繭的掌心:「陳家,我回不去了,孩子他們也不會認的。」
我媽嘆了一口氣:「放心,有媽一口吃的,就不會讓你們娘倆餓死。」
「我信。」
我坐直身體,「可孩子,並不是我一個人的。」
我媽帶著我回了她租住的地方。
窄小的出租屋,在悶熱的夏天格外讓人喘不過氣。
可我卻覺得這是我這麼多年,過得最踏實的日子。
女兒的啼哭,和我媽低沉的歌謠聲交織在一起,成了我人生美妙的樂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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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出月子後,我讓我媽弄了個簡易板車。
買了調料和食材,在學校門口支起了炸串攤位。
好巧不巧地,位置選在了陳龍學校的大門口。
那會兒校門口多是零食玩具,烤串也有一些,炸串還是第一次見,很多學生都圍了過來。
炸串的醬料是我憑後世記憶做出來的,味道很不錯,好多學生聞著香味兒就趕來了。
當天生意十分火爆,學生們裡三層外三層地把我們包圍。
等陳龍費勁擠進來時,看到我,人都呆了。
「不吃別擋路。」
一個男生鑽出來,薅著他衣領給他推了出去。
我將孩子背在身後,忙得腳不沾地,對著他驚悚的臉,露出了一個微妙的笑容。
中午很快就過去了,我們被圍到上課鈴響的最後一秒。
陳龍到底沒有跟我說話的機會,就急匆匆地跑了回去。
我媽低著頭數錢,眼角笑出了皺紋。
「這麼一會兒,能掙小一百了!露露,你真有頭腦。」
我看著校門旁的門市,意味深長地笑了:「這才哪兒到哪兒啊,媽,你信不信,過兩天咱們就能在這裡開上店。」
她茫然地看著我,手背貼上我的額頭:「有點兒熱,姑娘,你歇會兒吧,媽一個人在這兒就行。」
我哭笑不得。
7
「你,你怎麼來這兒了?」
幾天過後,生意終於淡了一些。
趁著人群稀少的工夫,陳龍終於找到了機會質問我。
「如你所見,我沒錢養孩子,隻能出來做點兒小生意了。」
陳龍把我拉到一旁,氣急敗壞地壓低聲音:「你擺攤哪兒不能去?非要來我們學校門口?讓人知道了,敗壞我的名聲。」
他當然著急。
生怕我鬧起來驚動了學校,被學校開除。
前世的我不明白,被陳母嚇唬了幾句就不敢鬧事,卻忘了,他們才是最怕鬧事的那個。
「這裡學生多啊,我們的生意也很好,省得我媽辛苦打工養活我們娘倆了。」
女兒適時地哭了起來,啼哭聲驚動了幾個吃東西的學生。
陳龍陰沉著臉的樣子被看了個正著。
他慌裡慌張地摸了下我懷裡孩子的臉:「孩子挺可愛的,呵呵。」
周圍已經有幾個人抻著脖子看過來了,他欲哭無淚地對我使眼色。
「孩子餓了。」
我故作可憐地嘆了一口氣,他連忙把口袋裡所有的零花錢塞到了我的手裡。
「好了好了都給你,別再找我麻煩了。」
我走的時候,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淚水。
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8
我每天其實沒有多少時間來幫忙,大多數時間都是我媽一個人在。
隻是偶爾天氣好了,孩子又很精神,就帶她出來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等我再去幫忙,那天看到我跟陳龍說「悄悄話」的事就在小範圍開始傳播了。
他們班的同學若有若無地出現在我們周圍。
我一過來,無數雙眼睛就盯了過來。
還有同學在背後蛐蛐。
「這孩子長得有點兒像。」
「你別說,那眼睛,真像啊。」
「你跟她聊?你跟,你跟?你們都是女生好說話。」
我裝作聽不見,背著孩子挨桌收拾衛生,慢吞吞地收拾著,時不時地還捶捶自己的腰。
路過那群學生的時候,一個女生終於忍不住,鼓起勇氣走了過來。
「姐姐,你看著比我們也就大一兩歲,怎麼……」
我笨手笨腳地弄掉了託盤,她好心幫我撿起,趁機問出了口。
「我是隔壁學校的,晚上了兩年學,孩子她爸不負責,跑了,沒辦法,我也就不念了。」
說到傷心處,我擦了擦眼淚。
女生捂著嘴,其他人也圍了上來:「這麼可憐!那男的真不是東西,叫啥名?我們說不定認識呢。」
我嘆嘆氣:「算了,還是不說出來毀他的名聲了。
「我媽多炸了點青菜,請你們吃。」
我拿出事先準備好的託盤,放到了他們桌子上。
「這怎麼好意思……」
「你們是三班的吧,」我眨眨眼,「咱們也算是同學了,我跟你們班陳龍認識。」
提到他,我又別過頭,嘆了口氣,「算了,你們別跟他提我。」
這種溝通很快勾起了他們的好奇心。
可後面怎麼問,我都不再多說一句,弄得他們心痒痒。?
我笨拙地轉身,戴起一次性手套穿串。
流言哪,真是惹人煩喲!
9
「孫露,你個爛貨,休想影響我兒子的前程,再在學校散播謠言,我就讓警察把你抓走。」
晚上,陳母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她歇斯底裡地尖叫著,用最難聽的話來罵我。
我掏掏耳朵,把話筒挪遠。
我媽忍不住想跟她大吵一架,我按住了她。
「阿姨,您這是做什麼?我散播什麼謠言了?我可沒說過孩子的爸爸是陳龍啊!況且,陳龍還真是我孩子的爸爸,你說報警,清官還難斷家務事呢。」
而且這事兒說出去,理虧的還是他們家。
電話那頭傳來陳母粗重的呼吸聲。
她竭力忍著自己的情緒,最後憋著氣問我:「你想要什麼?」
「也沒什麼,養孩子困難,他奶奶給點兒營養費不過分吧?我覺得八千差不多。」
「八千塊?你搶劫啊?他爸一個月才八百,我上哪兒拿這麼多錢來?你回來住吧,就不用給你營養費了。」
我嘆了口氣:「那就隻能打官司了,不能因為我年紀小,什麼都不懂,你們就忽悠我吧,況且,我又沒有學歷,你們是不會讓陳龍和我結婚的,不明不白地住在一起算怎麼回事。」
「他以後可以跟你結婚……」
「哦,我不需要了,隻要錢,沒有錢就打官司吧。」
陳母氣得摔了電話。
前世我就是太傻了,被趕出去也沒拿陳家的一針一線,最後陳家還要找上門來鬧,搞得我月子都沒坐好,落下一身的病。
這一次,苦果大家嘗,才算公平。
10
那會兒,在我們這個小縣城,陳父工資算高的。
還有各項補貼,過的日子很是滋潤。
我之所以肯定陳母能拿出八千塊,是因為兩年後,陳龍有了個網戀女友,要去女友城市打工。
陳母幾番勸說,他都鐵了心地要去那邊過日子,還揚言,要是他媽不支持,就跟她斷絕母子關系。
他媽一咬牙,拿出了八千塊,叮囑他:「這是咱家所有的積蓄,你在哪兒都別委屈了自己,錢不夠,我再讓你爸想辦法。」
結果剛去那兒就被騙到了傳銷,他媽借錢贖他,他卻被洗了腦。
「我是要賺大錢的,你要是有錢,不如多給我點,多投入,才會有回報。」
他媽氣得中風,在床上癱了兩年,最後也沒把他找回來。
後來,我就再也沒聽過這家人的事情了。
與其那八千塊被人騙走,不如給我和孩子了。
第二天中午,學生還沒放學,陳母就慢吞吞地走了過來。
她的肩膀上挎著個布兜,十分謹慎地抱在懷裡,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樣。
一看就是帶錢來了。
「聽小龍說你們在這兒賣串兒?給我吃兩個。」
她不客氣地坐在塑料椅子上,指著板車,「羊肉牛肉的各來十串兒吧,一邊吃一邊聊。」
我媽翻了個白眼,不情不願地炸了起來。
刷醬料的時候,放了好多辣椒。
一邊放,一邊嘀咕著「辣死你,辣到你 XX 開花」。
我捂著嘴偷笑。
紅彤彤的炸串端上來時,辣椒嗆得陳母咳嗽不止。
又想嘗嘗味道,結果吃了兩口,嘴唇就換了個色號。
「你們故意的吧?」
她扔掉手裡的竹籤,喊了起來。
我媽板著一張臉:「趕緊給錢,我們還忙著呢。」
「哼,你們這叫什麼知道嗎?勒索!我有權告你們。」
陳母緊緊捂著懷裡的布兜,「而且你們這路邊攤幹不幹淨?我吃了肚子疼,你們才應該賠錢。」
她看了一眼校門口出來的學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哇哇大叫起來,「哎呦,我肚子好疼!這裡的東西不衛生,快給我叫救護車。」
手裡,還不忘緊緊拽著裝錢的布兜。
她嗓門很大,一下子就把學生們都吸引了過來。
人群中,陳龍衝著我們的方向扯了扯嘴角,抱著手臂看熱鬧。
11
「要不直接報警吧。」
我對著還在地上打滾的陳母微笑。
「讓警察來查一下,究竟是誰的責任。」
我拿出營業執照、衛生許可。
「這是我們擺攤前就辦好的手續,這裡還有我和我媽的體檢證明,攤位費也交了,您去醫院檢查,大家剛好幫我們做個見證,如果真是吃炸串兒吃壞的肚子,我們願意賠償。」
看著我手裡齊全的手續,陳母傻眼了。
陳龍也蒙了。
這時候擺攤,都是流動生意,別說證照了,就是攤位費都沒有願意交的。
他們以為這樣就能拿捏住我,卻砸了自己的腳。
周圍的學生原本還對我們持懷疑態度,見我說得這麼誠懇,紛紛幫腔:「阿姨你就報警吧,我們都當個見證,她們肯定跑不了。」
「其……其實,我也沒那麼疼了,可能是剛才喝多了涼水。」
陳母尷尬地撓了撓腦袋,臉色漲紅。
她也就是虛張聲勢,想要借此機會還能把我們的生意攪黃,反過來訛我們一筆。
三班那個女生突然指著陳母驚呼:「阿姨是陳龍的媽媽吧!」
她在陳母身邊蹲了下來,衝人群喊,「陳龍,你媽吃壞肚子了,你怎麼不過來啊!」
所有人齊齊地看向陳龍,他也不得不硬著頭皮走過來。
「媽,你怎麼來了。」
他想要帶陳母離開,卻忘了自己最近在學校的名聲。
有幾個人認出他以後,眼睛在我們之間來回轉悠,眼中的八卦都快壓不住了。
已經有幾個小女生在人群裡交頭接耳了。
陳龍將頭埋得死死的,想要蒙混出去,卻聽到周圍越來越大的議論聲。
「三班那個陳龍?那個孩子就是他搞出來的吧?」
「你別說,八成是真的,要不他媽怎麼過來找麻煩?」
「欸,這事兒是怎麼回事?跟我說說……」
亂哄哄的聲音不斷在身邊響起,沒到兩分鍾,圍觀的人就幾乎都知道了我們的事情。
陳龍的臉漲得通紅,梗著脖子否認:「我沒有,我根本都不認識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