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置可否,依舊冷著臉看他。
陸京儀恍然大悟,轉過身對著阮棠棠拱手:「阮師妹ŧũ̂ₓ,今日是我唐突了。」
幸好。
想來是我最後剩餘的那點靈力裡夾雜了我的劍意,一般人抵擋不住,這才唬住了他們。
我在心裡暗暗計較著,但面上卻沒有流露出一絲情緒。
「劍宗與御獸宗向來關系親密,今日卻任由門下弟子折辱我劍門,這就是貴宗的門風?這都是些三流宗門的做派,御獸宗已經沒落至此了嗎?
「此乃三等可笑。」
御獸宗的人已經冷汗涔涔了。
他們沒想到,傳言似乎有誤。今日若當真惹怒了我,御獸宗將流血千裡。
我抬頭看向師父,他摸著胡須,似乎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我松了口氣,今日算是應付過去了,沒有露出馬腳。
劍門裡從來不缺天才。
隻要我拖的時間夠長,等到劍門內再出現一個第一劍修,屆時便無後顧之憂了。
隻要……
「清筠,為師曾教過你,做人不可撒謊。」
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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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呆愣地抬頭,看到師父臉上笑容不變,眼裡卻滿是對我的惡意。
「廢了便是廢了,何必強詞奪理?」
我的手顫抖起來,整顆心如墜冰窟。
師父……?
師父慢慢地抬起手,朝我發出一道劍訣。
這道劍訣那麼慢、那麼輕,這個大廳裡的每個人都能輕易躲過去。
除了這個坐在地上的,天下第一劍修。
我眼睜睜看著那道劍訣朝我輕輕飛過來,又重重打在我的身上。
黑色的血從我口中流出,我抬手擦了擦,卻怎麼也擦不幹淨。
我聽到師弟在大喊:「不要!」
師父背著手,搖頭嘆氣:「諸位,是我教導無方。大家也能看出來,謝清筠已經毫無還手之力,區區一道基礎劍訣就能重創她,這是鏟除她的大好時機。」
所有賓客沉默不語,眼神冰冷地看向我。
「這是我們等待多年的好機會,此時不除謝清筠,還要再等多少年?」
「等到她再次生出靈根與劍心,重登天下第一嗎?」
「就像兩百年前一樣!」
「我們已經心軟了一次,不可再有第二次了!」
我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
我隻知道,養育我多年的師父,拿著拂塵向我走來,活像一隻可以肆意凌辱我的鬼。
周邊的聲音漸響。
「殺了謝清筠!」
「殺了謝清筠!」
「殺了謝清筠!」
謝清筠……是誰?
我是謝清筠。
可我不想死。
6
總說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我沒死成。
關鍵時刻,師弟和師妹一起衝過來,擋在我的面前。
我有些詫異,果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在場這麼多大能,一起攻過來,誰也保不住他們。
阮棠棠擋在我身前,手裡的劍還在輕微發抖。
「師姐,剛剛你幫了我,我們……我們兩清了。」
師弟的手在兜裡使勁掏了幾下,將兩個傳送符悄悄遞給我們。
他的神色看起來有點肉痛。
「師姐,這是我前段時間為你準備好的傳送符,原本打算我們兩個一起逃跑。可是師妹跟著ŧų⁺你更方便,你們不要管我,快走。」
阮棠棠愣了一下:「啊?我沒說我要走……」
我打斷她:「你早就準備好了?你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
師弟沒說話,隻是把符拼命塞到我手裡。
「你們兩個都得走,留在這裡,一個都活不了。」
他看向我的眼神十分悲痛,暗藏著說不盡的破釜沉舟。
「什麼救世……都是假的……
「師姐,你救不了任何人。」
我聽不太懂他的話,這個世界上好像有一個天大的秘密。
所有人都知道這個秘密,除了我這個當事人。
但此時此刻劍拔弩張,我來不及多問一句話,隻能帶著師妹先走。
臨走之前,隻聽到師弟傳音給我的最後幾句話。
「去兩百年前,你差點隕落的地方。
「這個世界上,他們都想要你死。
「可我想要你活。」
7
師弟的傳送符一定花了大價錢。
十分好用,直接把我們傳送到了魔界與十四洲交界的地方。
兩百年前,我從這個地獄裡活著走出來。
兩百年後的今天,不知道還有沒有這個機會。
師妹在一旁小聲啜泣:「師姐,我們現在怎麼辦……誰能來救救我們……」
我Ṫŭ̀⁾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
「不要奢求別人會來救你,沒人會來的。」
我抬眼環顧四周,哪怕經過兩百多年,這個地方依然還是滿目瘡痍。
魔族的血浸滿了整個土地,雖然過了這麼久,這片土地上還到處殘留著紅色的血跡。
觸目驚心。
我想到了師父叮囑我的話:「魔族最擅偽裝成人,但其實有一個辦法可以區分。
「記住,魔族的血是紅的,隻有人的血才是黑的。」
師父一邊說著,一邊為我做示範。
他用小刀輕輕劃破我的手心,黑色的血慢慢滴落下來。
我從此堅信不疑。
也不知道師弟讓我來這裡做什麼。
阮棠棠在我身後哭哭啼啼的。
「嗚嗚……師姐,我好害怕……」
我有些不耐煩地打斷她:Ṱúₔ「你若怕,就舉起手裡的劍。這個世界上如果你隻能信任一樣東西,那就是你的本命劍。」
太吾在我手中搖擺,表示抗議。
我安撫地拍了拍它:「知道啦,你除外。」
太吾這才重新安靜了下來。
阮棠棠沉默不語地跟在我身後,安靜到我幾乎忘了她。
前邊的紅色血跡越來越濃,我在附近細細搜索著,生怕遺漏一點東西。
不知道過了多久,阮棠棠才突然開口,「師姐……剛剛在大堂裡,你為什麼會說那種話?」
「哪種?」我心不在焉地回應,用劍柄輕輕翻開一塊石頭。
「就是那種……覺得御獸宗冒犯了我們的話。」
我停下了手裡的動作,皺著眉頭看她,隻覺得她有些莫名其妙。
「他冒犯了,我便說了,哪裡不妥?」
阮棠棠嗫嗫嚅嚅:「可是父親從小就告訴我,被選擇是我的榮幸,為什麼你會不高興呢?」
我嗤笑:「把這些話忘掉,那是你父親騙你的,以後有機會,你要親口去反駁他。」
阮棠棠說:「那師姐你要幫我。」
我無語:「我幫你作甚,難道我認識你父親?」
阮棠棠點頭:「我父親就是師父呀。」
我抬頭,定定地看了她許久。
「你今年多大了?」
阮棠棠不假思索地告訴我:「我今年兩百歲,父親說我的天賦萬年難遇,為免被其他宗門針對,得先讓我躲起來。等到時機合適,再讓我以拜師之名加入劍宗。」
但這是不可能的。
我緊盯著阮棠棠,告訴她:「兩百年前,我去了魔界除魔。
「我除了整整五十年,師父也和我一起被困了五十年。
「你絕對不是他的女兒。你到底是誰?」
阮棠棠神情迷茫:「我爹不是我爹?那誰是我爹?」
我正準備和她再商討商討,不遠處卻突然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
我挑眉厲聲喝道:「誰?」
石碓後的人知道自己被發現了,連滾帶爬地跑了出去。
是一個面貌大約在十四五歲的小女孩。
她恐懼地看著我,跌跌撞撞地衝向遠方,懷裡還抱著些野草。
我和阮棠棠對視一眼,急忙追了過去。
那個孩子顯然是怕極了,她慌不擇路地跑了許久,突然跌倒在地。
我的眼神一下凌厲起來。
跌倒的時候,她跌破了腿。
那裡流出了紅色的鮮血。
阮棠棠知道我已經沒有什麼修為了,便提劍走了過去。
劍高高地揚了起來,寒光悽厲,隻待一聲令下,就可以輕易割斷妖魔的頭。
她輕聲說:「妖魔,受死吧。」
小女孩跌坐在地上,睜大了哭紅的眼睛。
她蜷緊了身體,流著淚說道:「你們才是妖魔……像你們這些怪物根本不會懂,我們人族是殺不盡的,動手吧!」
我皺眉,攔下了阮棠棠。
我低下身子,冷聲問這個小女孩:「說清楚一點,我們怎麼會是妖魔?」
小女孩憤恨地看了我一眼,卻又因為恐懼挪開了目光。
「我知道你,謝清筠。你是殺人最多的妖魔,我們每個人都見過你的畫像,每個人都把你的模樣刻在了心裡。」
她突然又鼓足了勇氣,朝我大吼,「但是你的好日子要到頭了!天命啟示,兩百年前,有一個大英雄誕生在人世間,她一定會殺了你!
「就算沒有這個人,我們也會生生不息,頑強地活下去,直到將你絞殺的那一天Ṱû₅!」
阮棠棠有些不高興:「你這小孩,我師姐不殺你,你怎麼還倒打一耙?」
小女孩不理她,隻是用仇恨的眼光盯著她。
我站起來,對阮棠棠說:「放她走。」
阮棠棠有些不解:「……師姐?」
我頭也不回,任由那個小女孩逃跑。
「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孩子罷了,就算是魔,也作不成什麼妖。」
小女孩似乎不敢相信自己死裡逃生,她嘗試著站起來,發現我真的不管她後,奮力地向遠處跑去。
跑到一半時,她突然回頭,朝著我大吼。
「謝清筠,你一定會死無葬身之地的!」
太吾劍微微震動,似乎是在回應她。
是嗎?
我還是頭也不回地繼續走。
如果我做錯了事情,那我就接受我應有的懲罰。
但在真相揭露之前,我絕不會認下任何一點莫須有的罪名。
8
魔界的土地其實十分遼闊。
當年我花了整整五十年,也沒能把這片土地上的妖魔殺光,還有一些漏網之魚。
現在,我需要找到他們的聚集處。
不知道走了多久,月亮落了又升,潮汐退了又漲。
我終於找到了那個地方。
也不知道這些妖魔在這裡盤踞了多久,這地方儼然是個小城鎮的模樣了。
我剛一踏入這裡,就有妖魔尖叫起來。
老弱病殘的妖魔躲回家中,不一會兒,便有一群壯漢手持棍棒,將我團團圍住。
為首的壯漢警惕地望著我,眼裡滿是憤恨。
「謝清筠,你怎麼敢踏入這裡?
「你就有恃無恐到這種地步嗎,覺得我們所有人都殺不死你?
「一個我殺不死,但是我們的子子孫孫會一直將這些仇恨記住,早晚有一天,你會被我們親手斬落!」
阮棠棠急忙上前緩解緊繃的情緒:「你們冷靜一下,我師姐不是……」
壯漢對她嗤之以鼻,剛想把她趕走,卻突然頓住了。
他的眼神死死地盯著阮棠棠手腕上的一顆小紅痣,那顆痣的形狀極其特殊,是一枚九重蓮花的形狀。
阮棠棠被盯得有些不自在,將袖子往下用力扯了扯,蓋住了手上的紅痣。
壯漢猛然回神,對身邊人耳語:「快去叫族長過來,這怕不是……」
後面的話我沒有聽清,但是他們的眼神不知道為什麼,變得欣喜了許多。
老族長是一個樣貌將近百歲的老人。
他顫顫巍巍地走過來,看到我,突然朝我吐了口唾沫。
「謝清筠,我記得你。
「當年你用一把魔劍,屠殺我滿門,多虧我藏在了床下,才僥幸逃生,你喪盡天良!」
我愣了一下:「是你。」
我怎麼可能沒發現那個孩子呢?
神識在房間裡一掃,所有的東西都無處遁形。
我發現了躲在暗處的那個孩子。
其實我該殺了他,但太吾劍怎麼也不肯配合我。
這家妖魔是我斬殺的最後一處,自那以後,我再也沒有出過劍。
再加上一時的惻隱之心,終究還是讓我放過了他。
老族長繼續說:「可惜我天賦平平,修煉了二百餘年也沒能突破境界,但你卻一如當年模樣!果真是禍害遺千年!」
阮棠棠反駁他:「你怎麼這樣講話!」
老族長轉頭怒瞪她,阮棠棠嚇得縮回了脖子。
「還有你,明明是阮家的後代,卻和妖魔混在一起!
「阮剛,你解釋一下!」
無人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