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做戲
3794

梁慎之應該是馬上就得到了暗示。

他厲聲道:「不可能!」

即使在黑暗裡。

我也能感受到他的目光。

不帶有任何感情的,冰冷的審視。

「你暗中調查我?」

「是。」我承認道,「並且調查出一些你不願相信的東西。」

這其實就是我要求梁慎之提前結束出差行程。

快速回國的原因。

他的叔叔梁錦安,並不像外界認為的那樣幹淨。

梁慎之父母的車禍,很可能與他有關。

並且今晚的車禍,恐怕也是梁錦安操縱的。

「呵……」梁慎之輕蔑地笑,「現在是車禍滅口失敗,開始栽贓我叔叔了?」

他不相信,我能預料到的。

但我的時間不多了。

剛才大車車燈照下來的瞬間。

Advertisement

我看見自己的胸腹一片血紅。

一截鋼筋從背後穿透胸腹,將我釘在了駕駛座椅上。

我快死了……

不能再讓梁慎之去傷害爸爸。

「梁慎之,你打開副駕駛前的儲物箱。」

他遲疑一秒,還是打開來。

天色太黑了。

我說:「你摸一下,放在最上面的是一個牛皮紙文件袋。

「等你獲救了,一定要自己看。

「是誰栽贓誰,到時候你應該會有答案了……」

憑借意志力強撐的意識漸漸模糊。

我覺得好累,好想睡。

忽然,梁慎之問:「這個盒子,是什麼?」

5

我緩緩眨眼,低聲說:「你的……生日禮物。」

梁慎之的語氣緩下來。

有些低沉地說:「不是說不會送嗎?」

梁慎之出發前,我們才大吵一架。

其實是我因為他臨時出差,打破了我為他準備的慶生計劃,在單方面發火。

我抱著雙臂,站在他和行李箱中間。

氣勢洶洶地說:「你走吧!休想得到我的生日祝福,還有生日禮物!

「我決定從現在起,忘記你的生日!」

梁慎之回頭看我,然後走過來。

把直挺挺站著的我抱起來,放在一旁。

說:「江序,別這麼幼稚。」

明明在喜歡的人面前,才會變得幼稚。

我沒說出來,因為梁慎之抱了我。

讓我的側臉埋進他的肩窩。

我感受到胸腔的震動。

聽見梁慎之說:「有你就很好了,我不用生日禮物。」

現在想想。

他的演技真的很好。

好到我以為自己真的被愛了。

但我還是說:「給你買禮物……其實是一件幸福的事。」

又有幾輛車從我們上方呼嘯而過。

我猛地驚醒,聽見梁慎之砸車窗的聲音。

他氣息不穩,對我說:「江序,把你的外套脫下來,我的衣服不夠厚。」

我聞見血腥味,分不清是誰的。

也許是車窗玻璃劃破了梁慎之的手臂。

但我沒辦法脫下外套。

所以我一動不動地說:「我很冷,而且……這件是秀場定制款,弄壞了,你賠給我啊?」

「江序!」梁慎之咬牙切齒,道,「你真是沒救了!」

「你最好永遠待在車裡,別出去了!」

我扯了扯唇角。

像個惡劣的小學生一樣。

因為成功招惹了自己喜歡的人,而沾沾自喜。

可是梁慎之不是小學生。

不會因為我犯賤的惡趣味而被我吸引。

把我放在心上。

他討厭我……

再度陷入昏睡之前,我聽見梁慎之叫我的名字。

「江序?!」

我沒力氣了。

半闔著眼睛,用微弱的聲音說:「你去找救援吧,先別管我了……」

我可能……

等不到了……

6

「江序!」

梁慎之的聲音仿佛沉入海底。

漸漸消弭。

然後又猛地躍出水面,撞進耳朵裡:「江序!」

我睜開眼,茫然地回頭。

看見梁慎之闊步朝我走來。

他沒系領帶,連西裝的扣子都沒扣。

我環顧四周,發現自己在機場。

行人很多,但都靜止著。

是夢啊。

我夢到了跟梁慎之在一起兩周年的前一天。

「你去南非幹什麼?你不要命了!」

梁慎之皺著眉,聲音很大。

完全沒了一貫的沉穩做派。

他一把扯住我的手臂。

力氣很大地攥著。

然後看見我白襯衫上的紅色汙漬。

一把將我橫抱起來。

「你受傷了?現在我們就去醫院!」

我沒心沒肺地笑,說:「不是血,隻是紅酒灑了。」

挺沒出息的。

我因為感受到梁慎之的在乎,而內心雀躍。

但我很快就想到。

他也許是怕我死掉,就不能為他所用。

所以我又忽然生氣,從他懷裡掙脫。

沒好氣地衝他吼:「你兇什麼兇?!」

「是你說南非的鑽石最好,不肯隨便買對戒!」

我把手裡的寶藍色絲絨盒子扔在他身上。

口不擇言:「現在買回來了,你不要就扔掉好了!」

盒子掉在地上,梁慎之撿起來,打開。

是一對鑽戒。

鑽石不大,嵌在素圈精致的凹槽裡面。

閃耀,但低調。

他看了一會兒。

無奈地說:「那邊最近發生了地方武裝衝突,很危險你知不知道?」

我不說話,垂著眼睫,任他將我抱進懷裡。

梁慎之的心跳比我的快一些。

下巴的胡茬磨在我的側臉。

刺痒,但我沒躲開,也沒認錯。

隻是悶聲說:「戴上戒指,永遠也不許取下來。」

說完,我閉上眼睛。

好暖啊。

就像是正在被梁慎之真心實意地愛著。

心裡想著:如果能一直這樣就好了……

這樣,我保證會變得很乖,再也不發脾氣。

但很快。

我被一陣急促的叫聲催醒。

「江序!」

又是梁慎之在叫我:「快醒醒!」

我艱難地睜開眼,感覺到他在用力搖晃我的手臂。

我想讓他別晃了,很痛。

沒來得及開口,就聽見梁慎之急切道:「我已經砸開了車窗,現在需要你幫我一起把右腿拔出來,我就能爬出去求救!」

7

雙手被握住,放在他右腿膝蓋上的位置。

「幫我!」

說完,梁慎之雙手用力。

裹住右腿的膝頭往外拔。

我暗暗咬牙,用盡最後的力氣。

同時扯住他的褲子向外拽。

「呃——!」

梁慎之發出一聲拉長的怒音。

然後頹然靠在椅背上。

失敗了。

我脫力歪在一邊。

梁慎之拍拍我,喘息著說:「江序,別放棄。」

「我們再試一次。」

我閉著眼睛,小聲說:「不要,我真的沒力氣了。」

而且……

好痛啊……

「江序,你能不能別跟小孩子一樣?

「到了這種時候你居然還耍少爺脾氣!」

以前即使再無理取鬧。

梁慎之也從未用過這樣憤怒的語氣。

我抬了抬眼。

故意逗他:「想我幫你也可以,要說你愛我,很喜歡我……才行。」

以前也這樣逼他說過。

梁慎之不回避,但也從不就範。

他有時,會神情溫柔成熟地說:「別鬧。」

有時則兇狠地用吻堵住我的嘴。

可能是真的被我氣到了。

今天的梁慎之冷冷笑了聲。

說:「江序,我受夠了你的任性、少爺脾氣,怎麼可能愛你?!」

好奇怪啊。

為什麼明明知道他不愛我。

聽見的時候,還會覺得心髒驟縮到劇痛?

我輕輕呼出口氣,想說知道了,知道了。

但喉嚨像是被沙堵住,什麼也說不出來。

玩笑太不合時宜,我應該檢討。

其實應該檢討的事,還有很多。

例如在一起時太蠻橫驕縱。

嘴巴太壞、脾氣太臭。

我垂眸看著從腰腹上刺出的一截鋼筋。

小聲說:「對不起。」

對不起,讓你不開心了這麼久。

以後不會了……

大概是我從未認錯。

突如其來的道歉讓梁慎之愣怔一瞬。

黑暗裡,他低聲說:「其實,你以後如果能——」

「滴滴——」

頭頂再次傳來鳴笛聲。

這一次,我們聽見有人大聲喊話:「下面的人別怕,救援隊來了!」

大片燈光灑下來。

梁慎之轉頭。

看了我一眼。

恍惚間,我聽見一陣急促又錯亂的呼吸。

光源在晃動。

眼前的光斑閃爍,越來越亮。

腳步聲和說話聲圍上來。

混亂中。

有人大喊:「醫務人員快來,有被困的人受了重傷!」

駕駛位的車門很快被破拆。

救援人員預備切割我身上的鋼筋:「操作過程會造成傷者劇痛,來個人穩穩地抱住他!」

我掀開眼皮,看見梁慎之慘白的、驚懼的臉。

他呆呆站在我面前、救援人員身後。

雙唇嗫嚅,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我眨了下眼睛,緩緩取下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顫抖著向外遞了遞。

我望向梁慎之。

用很低、很微弱的聲音對他說:「以後……你自由了。」

8

指尖猝然下墜。

戒指落在地上,發出「叮」的一聲脆響。

我再也支撐不住。

閉上雙眼。

「江序!」

梁慎之終於喊出聲。

但已經沒人給他回應。

痛覺一瞬間全部消失。

我醒過來。

發現自己竟站在車前。

以旁觀者的角度觀察自己的救援。

梁慎之單膝跪在車門踏板上,探身將我抱在懷裡。

他像往常那樣用肩窩盛著我的下巴。

但手臂隻虛虛攔著,像是不敢用力。

電鋸聲響起。

火花在我身後飛濺。

「沒事的江序,你別怕,沒事的……」

梁慎之貼著我的耳朵,喃喃自語般不停地說著。

可惜肩窩上的臉慘白。

睫毛一動不動地垂著,沒有一點表情。

「現在不用哄了。」我默默地說,「江序不會再鬧,變得很乖。」

所以你滿意了嗎?

梁慎之。

梁慎之似乎也發現了這一點。

他停止說話,開始止不住地顫抖。

我們被送上同一輛救護車。

由於我中途出現了短暫的呼吸暫停,全部醫護人員都圍在我身邊。

梁慎之頭上的傷沒來得及處理。

滿臉血汙地呆坐在一旁,紅著眼,一眨不眨地盯著我的心電監護儀。

「傷口不平整,出血太多了!」

「他是不是在車裡活動過,拉扯到了傷口?」

梁慎之呼吸一滯,艱澀地開口:「是。」

「他嘗試過發動汽車,用很大力氣幫我扳開了變形的座椅,最後還……」

最後,還被要求以一種扭曲的姿勢,幫他救出右腿。

失敗了,奄奄一息的時候。

又被說任性、耍少爺脾氣。

監護儀不停發出尖銳的報警音。

梁慎之像被毫無準備地丟進大海裡。

忘記了呼吸。

他的背挺得很直。

渾身上下仿佛一張隨時會崩斷的弓。

9

一路疾馳,很快到達醫院。

梁慎之被擋在搶救室門外,對著緊閉的白色大門發愣。

有護士走過來,對他說:「先生,您也受傷了,需要包扎和檢查,請您跟我來。」

沒得到回復,護士走到梁慎之面前,才看到他雙眼無神,好像對自己身上的傷口無知無覺。

「先生?」

護士重復問。

梁慎之答非所問,低聲自言自語:「那不是汽油滴在地上的聲音,是他的血……」

護士:「您說什麼?」

「他為什麼不說啊?」梁慎之站不住,靠著牆壁癱坐到地上,痛苦地說,「受了這麼重的傷,他為什麼不告訴我?」

護士蹲下來安慰道:「被困時,同伴受重傷會造成其他人的緊張焦慮,不能冷靜求救。

「他一定很在乎您吧?所以才不想讓您擔心。」

在乎嗎?

我站在一旁,問自己。

在乎的吧。

但是,以後不了。

一位參與救援的護士從電梯裡走過來。

遞給梁慎之一個牛皮紙文件袋。

「這是您的東西吧?它落在救援現場了,看起來很重要。」

梁慎之竟然把這麼重要的東西忘記了?

他不是這樣丟三落四的人。

更何況。

紙袋裡面裝著的是他最在乎的線索和證據。

我疑惑地望著他。

看見梁慎之機械般接過,然後放在地上。

雙手合十,又攤開。

設置
  • 主題模式
  • 字體大小
  • 16
  • 字體樣式
  • 雅黑
  • 宋體
  • 楷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