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莫怕,幸得食用不多,我開幾貼藥,回去按時服用,不過一月便可祛除體內的毒素。」
眾人松了一口氣,卻不能咽下被下毒的這口氣。
紛紛吵嚷起來。
「寧夫人,此事你定要給我們一個交代,不知我們哪裡得罪了寧府,你們竟下此毒手?」
「皇後娘娘,你可要為我們做主啊……」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直將寧夫人擠兌得無話可說。
我想寧夫人也很冤枉,她又沒瘋,怎麼會喪心病狂地在宮宴上對這麼多大家閨秀一起下手呢。
於是出聲打斷了眾人的吵嚷:
「寧夫人或許是無辜的,就不知寧小姐是否無辜了。
「糕點是寧小姐以皇後的名義送的,不是寧小姐的話,那……」
此話一出,眾人都看向了寧姣。
而現在的寧姣面如死灰,若不是婢女攙扶怕是已經倒了。
知女莫若母,一看寧姣的神色,寧夫人她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片刻後,寧夫人決絕地喊道:
「是我,今日一切都是我做的……」
她的認罪聲一出,殿內頓時鴉雀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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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輕聲打斷了她的話:
「寧夫人倒是一片慈母心腸,您和我們又有什麼過節呢?」
在場的夫人閨秀們哪個不是大家族精心教養長大,對這些內宅手段自然不陌生。
我的話就直接點明了,今日這事如果是寧夫人做的,她為何要將滿東都的世家得罪個幹淨,隻為了給她女兒鋪路?
上官先生也說了,五石散和落回都不是即刻發作的毒藥。
選秀在即,這根本攔不住各家閨秀進皇宮的腳步。
這種舉動,更像是小女兒家泄私恨。
想到前幾日關於寧姣的流言和她今日的表現眾人心裡都有了猜想。
寧姣還在發呆,寧夫人倒是很快明白了我的言外之意,隻是驚恐又怨恨的看著我。
見此場景,裴躍不著痕跡的上前一步擋住了她的視線,淡然道:
「寧夫人既承認了這罪責,那裴某得跟您說清楚這罪名的後果。今日,乃是殺人之罪,雖未釀成大錯,但罪名已成,依照刑例,當受黥面之刑,流放西南三千裡。」
黥面就是在臉上刺字,此刑罰雖不會對肉體造成多大的傷害,但對精神的折磨卻是永久的。
寧夫人系出名門,從小金尊玉貴地養大,而後又嫁了當年的探花郎如今的寧相,可謂半點苦楚也未曾嘗過。
若真的受了黥面之刑,這比要了她的命更甚。
西南環境惡劣,可謂不毛之地,而流放之人除非聖上大赦天下,否則哪還能有命活著回來。
她若是認罪,就要擔了這些刑罰。
若是不認典獄司的手段可不是開玩笑的,真查到了寧姣頭上,照樣是整個寧家都要倒霉。
我嘆了口氣:
「寧夫人金尊玉貴了一輩子,臨了要給自己討這樣一個結局嗎?就是可惜了寧小姐了,從此以後娘親就不能陪伴在身邊了。」
聽得這話的寧姣瑟縮了一下,張嘴仿佛想說些什麼。
但寧夫人反應極快,一把拉住了她的手接著擠出一點笑意看向裴躍:
「監察使大人,我此刻還不是罪身,能否容我同女兒私下裡說幾句話,說完這幾句話我就跟您回去,無論何種處置,我絕無二話。」
裴躍看向了上首的皇後娘娘,遂點了點頭。
寧夫人向皇後和裴躍行了個禮,便拉著寧姣去了偏殿。
剩下的夫人閨秀們如同鹌鹑,整個宮殿鴉雀無聲。
我朝玄影使了個眼色,她便悄然而去。
半盞茶的功夫,偏殿傳來撕心裂肺的哭聲。
立刻就有人來報:
「娘娘,寧夫人撞柱自戕了。」
寧夫人不愧是寧府的管家人,她一死,這件事定然不會鬧大,因為皇後娘娘定會為了她遮蓋一二。
若她沒死,進了典獄司,一切可就由不得她了。
果然,一直沉默的皇後發話了:
「裴躍,人死罪消,此事就此作罷。
「寧夫人的死因,就由寧府自行決定吧,聖上今日疲累,已安寢了,本宮乏了,你們也退下吧。」
眾人行禮之後,便各自散了。
就在裴躍剛要出殿門時,卻見一身是血的寧姣跪在了他面前。
她向裴躍行了一個大禮,低聲道:
「裴大人,我有一事,想求教大人。」
裴躍望了我一眼,點了點頭。
「今日之事,大人說是收到了消息,才會來宮宴調查。寧姣敢問,是誰人發的消息?」
裴躍沉默半響,突然說了一句看起來無關的話:
「泾縣的龍紋宣紙,今年隻貢了兩刀,百折不損,墨韻萬變,都被聖上賞賜給了一人。
「傳消息那紙極好。」
7
我坐在馬車,吃著玄影準備的糕點,聽著她探聽的消息。
「是裴雲,裴雲給了寧姣落回,讓她毒死小姐。
「寧夫人應該猜到了裴雲不是男人,但是她沒有給寧姣明說。」
呵,寧姣如此蠢笨,寧夫人怕是不敢說吧。
裴雲的計劃倒是好,若毒死了我,暗中檢舉了寧姣。
既除了情敵,又除了汙她清白的寧姣。
若沒有毒死我,寧姣也有了把柄在她手上,即使寧姣被抓,又有誰能證明那藥是裴雲給的呢。
皇後怕是也知道這其中內情不讓再查了。
寧姣記恨我沒中她的計,反誣了名聲。
裴雲恨毒了寧姣讓姜束汙了她清白。
一切都完美,隻可惜,現在有了我還有裴躍這兩個變數。
「對了,通知你主子今晚見一面吧。」
聽完玄影的稟報,我倒是想跟裴躍好好聊聊了。
8
入夜,裴躍來了。
「蘇小姐,找我可是有事。」
我看著他有些謹慎的表情,直白地問:
「你究竟是誰,為何一直幫我,可別再說什麼蘇老將軍恩惠,我聯絡過蘇家舊部,可沒人認識你。」
在燭火下,他眼睛透亮,目光灼灼的盯著我,說話的語氣都帶著欣喜:
「我就知道淼淼是最聰明的。」
聽到他的稱呼,我氣結:
「你……」
他忙有些慌張道:
「對不起,蘇小姐,我知道說來沒人相信,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你嫁給了裴雲……
「可裴雲是女子,每次與蘇小姐同房都是我……」
說到此處,他整個人仿似一隻被烤熟的大蝦,眼角微紅,耳垂卻紅得仿佛要滴血一般。
頓了片刻,他抬眼看了一眼我,低聲說:
「我們生了個兒子……
「我原以為,我當裴雲的影子也好,你一輩子都不知有我,而我一輩子能看著你和孩子也知足了。
「可裴雲登基之後,恢復了女兒身,卻汙蔑你……汙蔑你淫亂後宮,將你和兒子還有蘇府一百多口人,亂刀砍死……」
說到這裡,他仿佛極度痛苦和憤恨,胸膛大力的起伏著,喝了口茶水才繼續道:
「後來她嫁與寧澤,與寧澤共治天下,可恨滿朝文武,竟無一人為你和蘇府叫屈。
「裴雲與你成婚三載有餘,你有孕生子,誰人不知道是她的手筆!
「她騙了你汙蔑你還殺了你!」
我出聲打斷了他:
「裴大人,說了半響,都是我,你呢?」
他呆愣住了,諾諾地說:
「我……我夢裡是裴雲的暗衛,這世卻在剛剛生下時醒來……
「聽得生我的女人說,我爹是聖上……
「接著她就被皇後殺了,我被丟去了暗衛營,七歲放到了裴雲身邊。
「這些年,我組織勢力,經營權勢,十二歲那年假死,是為保護裴雲被熊撕咬而死。
「換了身份,成了典獄司的監察使。
「淼……蘇小姐,你信我嗎?」他目光懇切的看著我。
「若再有人傷你半分,無論洛水以南,還是西面大漠,甚至陰曹地府,我都會親自取了他的性命。」
我站起身,走向窗臺,望著頭上高懸的明月,開了口:
「也包括聖上,你的爹嗎?」
我轉頭,他有一瞬的錯愕,我繼續說:
「你以為聖上不知道裴雲是女子?皇後那些小手段怎麼瞞得過他?
「我們這位聖上啊,一生政績斐然,政見開明,行事大膽,並無太大的重男輕女固有思想。
「隻是到了老年,也突然舍不得權勢旁落,皇後和裴雲做的事如何能瞞住他,端看他願不願扯破這層紙罷了。
「你安排人把裴雲的那件貼身衣物給姜束送去,再做一件一樣給寧姣送去。」
裴躍沒有說話,起身出了門,半響我聽到了回話:
「好。」
「呼……」懸著的心落了地,我賭對了。
姜束那日的確睡了個女人,可後來他找寧澤討要。
寧澤卻死活不給。
他得了這衣物,不蠢的話應該會猜到裴雲是女子了吧。
聖上無子,姜閣老的女兒卻給英王生了兒子,若從旁系過繼子嗣立太子,又怎知不會是他的外孫呢。
寧姣得了這衣物,也許會去找她的好哥哥大鬧一場吧,也許還會傳遍東都也說不好。
二更時分,我被一陣打鬥聲吵醒。
一睜眼,入目的是寧澤被玄影扣押在地。
我還未開口,他便破口大罵起來:
「蘇禾淼,你這個毒婦!賤人!蕩婦!!你竟然要寧家滅門!
「不守貞潔!勾引裴躍!」
我攏了攏被褥,低聲道:
「我不貞潔?太子和寧公子倒是守貞潔,隻是不知道人們更接受龍陽之好還是更接受太子是個女人這個消息。
「哦,還未恭喜寧公子,裴雲可是有孕了呢。」
他目眦欲裂,奮力的嘶吼。
「手筋腳筋挑了,下巴卸了,別讓他死了,今夜不太平了。」
果然,我剛剛穿好衣衫,宮裡就傳來了聖旨,急召我入宮晉見。
一入議政殿,我便看到了坐在上首的皇帝,跪著的裴雲和立在一旁的裴躍。
「臣女拜見聖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他卻沒有理我,徑直走到裴雲的面前。
一腳踹開了她,嫌惡地拍了拍衣擺。
「你真以為朕不知道你的秘密?!空有野心卻無與之匹配的能力,跳梁小醜!娛人愚己!」
「父……父皇,您,您在說什麼呀……」
裴雲嚇得不由自主往後挪了幾步,身下有血跡暈出。
皇帝更怒:
「朕給你機會,立你為太子,準你入朝議政,你呢,整日圄於兒女私情,專研後宅陰私手段!
「無論是公主還是太子,你都不配!
「來人, 擬旨:太子豺狼醜類,敢悖天常,納邪說而違朕命,懷異端而害忠良, 既傷敗於典禮, 亦驚駭於視聽。豈可守器纂統, 承七廟之重,定權宜廢為庶人,今褫奪太子位。禁於宗人府終生不得出!
「皇後教養無狀,霍亂朝綱,幽於坤寧宮,無故不得出!」
裴雲被拖了出去, 聖上坐到上首喝了一口茶,突然把茶杯砸向了裴躍:
「蘇小姐好氣魄啊,怨不得把這個不成器東西迷成什麼樣!」
裴躍被砸中額頭,鮮血淋漓。
皇帝還欲再說什麼,嘆了口氣:
「朕老了……退下吧。」
裴躍帶著我出宮,在馬車上,我把娟帕給他:
「止止血吧。」
他一把接過,眼睛裡好似有星火,燙得我一怔。
他卻是沒有發現地開心道:
「我早就知道他在背後查我了,我也知我的勢力都是在他的允許下才存在的。
「今夜,我告訴他, 若他動你半根頭發, 我一定攪得他大洛天翻地覆,雞犬不寧。」
「你不怕被世人唾罵?」
「沒有你,那些世人與我何幹?」
9
聖上雷霆, 第二日天剛亮, 寧府便接到聖旨。
寧澤欲混淆皇家血脈, 意圖謀反, 念在寧相素日忠勤,寧澤斬首, 寧家其餘人等流放西南三千裡。
接著便是姜府。
而我未來的小姑子寧姣愛慕女扮男裝的太子裴雲,又嫉妒我的容貌家世,不要我做她的嫂嫂。
「(寒」這是敲打了。
還有一道聖旨,卻是將裴躍記信陽王名下, 聖上過繼過來,封為慶王。
一時朝野震蕩, 聖上連殺了數人, 最後無一人再敢言語。
而從前門可羅雀的監察史府, 現在門庭若市。
可他沒有接待一人,隻整日的待在蘇府。
整個東都都知道裴躍以後是太子了,整個東都都知道裴躍被蘇家那個孤女迷得神魂顛倒。
10
到底, 我沒受住他日日在我面前討我歡心扮可憐。
大洛四十三年,聖上先去,裴躍登基,封我為後。
紅帳搖曳, 我在一聲聲「淼淼」中沉淪。
寒冬過,春日至,花開萬裡。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