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我死,我才知道有一個我從未見過,卻與我日日耳鬢廝磨的人。
在我死後,他為了給我報仇,刺殺裴雲和寧澤,斷了裴雲一臂後被抓住,千刀萬剐凌遲而死。
當我是遊魂時,我想不明白,他為什麼,會為我報仇。
現在,他應當還不認識我,我與他也並無交集,他為何會安排人保護我。
電光火石之間,腦子裡突然冒出一個想法。
「你是誰?怎敢夜闖將軍府!」我開口叫住了他靠近的腳步。
黑暗中他好似揮了一下手,燭火照亮。
在搖曳的燭火中,來人露出了一張清俊的面容。
他的五官精致得有些過分,劍眉星目,如霜似雪,好似不染纖塵的謫仙,矜貴傲然。
不像是行走於暗夜的殺手,倒像是世家嬌養的貴公子。
這是我第一次真正見到裴躍。
之前見的是模糊的人影和血淋淋的人疙瘩。
我正欲開口說話,他卻一把緊抱住了我。
溫熱的呼吸噴薄至我的脖頸處,我渾身一軟,我緊咬舌尖,一把推開了裴躍:
「你究竟是誰?到底有何目的!」
被推開的裴躍似乎有些傷心,跌坐在地上,好像有些可憐兮兮的看著我,半響才開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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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淼淼,你還記得嗎?」
好似有煙花在我顱內炸開。
裴雲從不喚我淼淼,可每次床榻之上,他動情之時,便會在我耳邊一聲一聲的喚我淼淼。
從前我隻當是情趣羞於問裴雲,卻從未想過與我圓房的另有他人。
裴躍見我不說話也不否認,便麻利的爬起來一把抓住了我的手:
「淼淼,你也重生了是嗎?」
我用力抽出了手,冷聲道:
「閣下究竟是何人,擄走我的婢女,又夜闖閨房在此胡言亂語,到底是何居心?」
他跌坐在椅凳上,喃喃自語:
「難道是我的一場夢?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我恨裴雲寧澤寧姣,可我也恨裴躍,我知他也是奉命行事,可我就是恨。
過了片刻,他仿佛想明白什麼似的,重新開了口:
「蘇小姐,我叫裴躍,此前受過蘇老將軍恩惠,不忍看蘇府遺孤被人陷害,所以才換了小姐的婢女。」
「我為何要信你。」我回問。
「寧澤在事發後聯系了春梅,許諾她中秋宮宴若給你著紫衣,事成之後會納她為良妾。
「事發突然,我才命人替換了她。」
中秋,可不是四日之後。
著紫衣,應該是這次壽宴對我用計不成,又有新的謀劃了。
我沒有回話,裴躍卻有些急切:
「淼……蘇小姐,你信我……」
是了,前世我嫁給我裴雲有孕後,春梅多次在裴雲面前獻殷勤。
從前我隻當她心疼我,如今想來全是破綻。
裴雲是女人,已經有了我這個絕好的擋箭牌,又怎會納妾自找麻煩。
可是,最後我在下令被亂刀砍死時,她又替我擋了好多刀。
「把她放回來吧,我看看他們還要做什麼。」
我拿剪子剪了燃出的燭花,燭火更亮了。
裴躍卻一口回絕了:
「玄影在你身邊我才放心,她的易容術絕世無雙,寧澤他們肯定看不出來。
「若他們有何行動我們不被動,緊急情況她也可保護你。」
說罷,他拍了拍手,一個黑衣人從窗戶進來:
「玄影,從此以後,蘇小姐就是你的主子,以後你隻聽命於她。」
「是。」下首的女子抱拳回答。
「算了,春梅放到別處去吧,不在東都出現就好了。」
「你……」裴躍扭頭走了。
罷了,從前春梅未害我,現在還來不及害我,讓她走,也當全了前世她同我赴死的心。
裴躍不曾害我,如今我孤身一人,有些助力也是好的。
可若要我像對裴雲她們一般,毫無負擔設計陷害他,我又做不到。
罷了,先如此吧。
5
本以為昨日裴雲在寧澤的暗示下坐實了與姜束糾纏的是女子,想來若有流言對她應無大礙。
可不想東都仍舊出現了對她流言,而且是奇怪的流言。
有說寧澤愛慕某人,不惜設局陷害自己的未婚妻。
也有說是寧澤深愛某人,甚至養了和某人相貌極像的舞姬。
還有說寧姣和寧澤兄妹相爭,才導致這次陷害出了岔子,蘇小姐躲過一劫,寧澤還賠了心愛的舞姬。
我聽著玄影來報的消息,真是太讓人滿意了。
隻怕現在整個東都沒人不知道這個某人就是太子裴雲了。
這才是最妙的,既可以大範圍流傳又沒有指名道姓,宮裡要查也查不出個原委。
不用想,背後肯定有裴躍的手筆。
三日後,宮中舉辦中秋宴。
東都未出閣的名門閨秀皆入宮赴宴,也存了相看太子妃的意思。
一時間,可謂百花爭芳,群美鬥豔。
來時聽說還特意邀請了拓跋皇子拓跋浚參宴。
聽到這個名字,我知道為什麼裴雲寧澤想讓我著紫衣了。
拓跋皇子拓跋浚喜愛美人兒,更喜愛著紫衣的美人兒。
拓跋一族地處洛南,打獵遊牧為生,不事耕種,多次滋擾大洛邊民。
可他們騎兵強悍,我父兄與拓跋一族苦戰多年終於打服了他們,俸洛為主,年年上供。
若我入了拓跋浚的眼,我還有什麼活路。
倒是好手段,殺人不見血。
盡管玄影阻攔,我還是穿了紫衣,不然這戲演不下去可如何是好。
剛到宴席,就感覺眾人都以憐憫的目光看著我。
我對上首的皇後行了一禮,剛剛入座,她卻開了口:
「蘇家的小姐,果真是如花似玉,傾國傾城,快上來,讓本宮仔細瞧瞧。」
我緩步上去,她便一把拉住我的手不住贊道:
「好好好,本宮我什麼樣的美人兒沒見過,今天見到你,方才知道什麼叫傾國傾城,怨不得拓跋皇子相中了你。」
皇後見我露出疑惑的神情,她仿佛有些懊悔笑了笑:
「瞧本宮,一時為蘇小姐開心過了頭,適才拓跋皇子稱,在宮道上對你一見傾心,求本宮允諾娶你為妃,以結兩族秦晉之好。
「本宮想著,你有聖上的賜婚,本宮不便做主,聖上政務繁忙,稍後便至,就讓拓跋皇子稍後自求聖上。
「你若在東都嫁到寧府,到死都隻是個官家夫人。
「嫁去拓跋,既全了兩族的情誼,又是皇妃,若以後拓跋皇子有所成,皇後之位也未必不可。
「蘇小姐,你應該知道怎麼選吧。」
聽到她這些話,我隻羞怯地低下了頭:
「勞煩娘娘費心了,臣女謝過皇後娘娘。」
退下來後,我看到一旁的寧姣好不得意的看著我。
皇後這番話,倒是讓我疑惑她怎麼能做皇後這麼多年。
若皇上真將我和親拓跋,不知會寒了滿朝文武邊關將士多少人心。
這便是裴雲寧澤的後招?
宴席很快便開始了,眾人或對詩,或吟詞,倒也好不熱鬧。
隻有些奇怪,宴席開始許久,卻不見拓跋浚入席,更別說向聖上求娶我了。
正疑惑之間,玄影卻在我耳邊說:
「小姐安心,為防萬一,已經安排好了。」
我抬眼看了她一眼,她立刻又說:
「拓跋皇子剛去如廁,掉進糞坑摔斷了腿,此刻應該在回府的路上了。」
我掩唇低笑,這裴躍倒是乖覺,不殺他,卻又讓他沒有辦法再出現在宴席上。
我抬首朝皇後望去,隻見一個宮女在她耳邊低語。
她滿臉怒容,抬手揮退了宮女,欲舉杯卻不小心打翻了酒杯,弄湿了華服。
一旁的宮女立刻攙扶她去更衣,隻是我發現皇後離席的時候好像對著寧家方向幾不可查的點了點頭。
這時寧姣站起身來,朗聲道:
「前些日子,偶得了奇聞閣幾盒糕點,奇聞閣的技藝舉洛聞名。小女子不敢私藏,獻給皇後娘娘。
「娘娘大德,稱中秋佳宴應普天同慶,故今日拿出同諸位共享。」
隨即就有宮女為每桌都呈上了一碟糕點。
寧姣這話說得漂亮,一時吸引了不少贊賞的目光。
眾人也都紛紛舉筷,品嘗起這據說千金一盒還難求的糕點。
我卻沒有動筷。
寧姣見狀,忙問道:
「蘇小姐,是這糕點不合您的胃口嗎?」
我搖頭淺笑道:
「我自小身弱,醫正叮囑不能服極燥之物,怕是要辜負寧小姐的美意了。」
這糕點裡,極有可能下了東西,我自然是能躲則躲。
一旁的兵部尚書之女王柔,聞言側頭問道:「這糕點裡有極燥之物嗎?」
我點了點頭,為在場眾人解釋道:
「奇聞閣的糕點,確實難求,之前我偶得一盒。
「分與兄長的時候,兄長發現其中有一物,名為五石散,極為燥熱,長期服用會成癮且可能瘋魔。」
此話一出,眾人皆驚,有的膽小的閨秀,甚至丟了已夾起的糕點。
「寧小姐!你這是何意,將此毒物拿給我們用?」
「是呀,你拿的糕點,卻不知道裡面有五石散?這不是害人嗎?」
眾人的議論和爭討聲讓寧姣頓時變了臉色。
她忙堆起笑臉,解釋道:
「各位放心,臣女進獻給皇後時,宮中已查驗過,自然是無礙的,想來蘇小姐和我們吃的不是同一種糕點。」
哪裡經過了查驗,不過是找了個借口而已。
還沒等寧姣再多解釋,從外突然傳來了一道熟悉的聲音:
「有沒有五石散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其中還加了見血封喉的毒藥!」
什麼?!見血封喉的毒藥?!眾人更加惶恐。
卻見裴躍走了進來。
我更是疑惑,從前他是暗衛是殺手,怎麼如今卻能行走於日光之下了。
他今日穿著一身黑色長袍,是監察使的官袍。
我見寧姣緊攥著手中的娟帕,強撐著笑道:
「監察使在開玩笑嗎?臣女豈敢在宮宴上下毒。」
她雖面上撐著笑意,但我看是她的指尖卻在不受控制的輕顫。
裴躍冷著臉,一抬手,身後的典獄司眾人衝上前去,將各閨秀及夫人案幾上的食物都放入了證物盒內。
「寧小姐,監察使典獄司收到密報,今日宴席上有人妄圖毒殺諸位閨秀,所以,隻能得罪了。」
裴躍這話一出,現場立刻炸開了鍋。
宮宴居然還有人敢下毒?
此刻,換好禮服的皇後回來了,見此場景皺起了眉頭:
「裴躍,這是怎麼一回事?」
裴躍給皇後行了一禮,回道:
「稟皇後,臣收到消息此次宴席有人投毒,裴躍為了防止發生意外,隻能先將食物封存起來,讓大夫查驗。」
話音剛落,從殿外進來一位老者,皇後驚呼:「上官先生?」
老者點了點頭,笑道:
「皇後娘娘安,許久未見了。」
這位老者正是曾經的太醫院院首,一手醫術可肉白骨。
十多年前,他辭官不做,雲遊四海去了,不想今日卻出現在這裡。
上官先生也不啰嗦,直接拿出藥箱便開始查驗起現場的吃食。
一盞茶的功夫,上官先生突然擰緊了眉頭怒道:
「好惡毒的心腸!」
眾人皆看向上官先生,他忙道:
「此份糕點中,加了落回,乃是江湖秘藥,十分罕見。
「而且除了落回之外,其餘糕點中含有極重的五石散,若是將糕點全部用下,定會成癮,此生無解。」
話音一落,全場便炸了鍋。
寧姣臉色雪白。
上官先生獨拿出來的那一份,自然是我那份。
不過此刻眾人的關注點並不在落回而全在五石散上。
禮部尚書家的小姐一馬當先站了起來,質問道:
「寧小姐這是要做什麼?為何在糕點加如此陰毒的東西?寧小姐剛剛不是說皇後已經查驗過嗎?無礙嗎?」
對於這些未出閣的世家小姐來說,若真的藥物成癮或瘋魔,可真是絕了前路了。
皇後也變了神色厲聲道:
「寧夫人,你們寧家借著我的名頭送人糕點,是存了害人的心思嗎?!真是膽大包天!是當我死了不成,敢借我的手去害人!
「裴躍,給我查!」
寧夫人也是一臉懵,她忙跪下來砰砰磕頭:
「皇後恕罪,寧家絕無此心啊!這可是誅九族的大罪,定是有人陷害啊!皇後娘娘明察啊!」
這時,裴躍開口了:
「陷害?下毒之人手段高明。
「這兩種藥都不會當即發作,落回顧名思義,是讓人如落葉歸土隨時間悄無聲息地逝去。
「這藥正好下給了蘇小姐,蘇小姐自幼體弱,到時即使出事,怕是也隻會以為是體弱所致,不會有人深究」
這時上官先生又接過話:
「裴鑑察使說得沒錯,落回本身無色無味,而且人離世後,毒性會慢慢消失,到時候即便是老朽來查,也決計查不出什麼來。而五石散的成癮,也不是立刻發作的,到時候誰又能將其同今日宴席上的糕點聯系起來呢?隻當是人瘋魔了。」
上官先生的這番話,卻是嚇得現場的閨秀們一個個哭得梨花帶雨。
見此場景,上官先生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