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失憶前,太子愛上了別人。
大火燒塌房梁,壓住我的腿。
他衝向我,卻在聽到瑤娘的哭喊聲時,轉身去找她了。
那一天,我的臉被燒傷了,潰爛、流膿,疼得鑽心。
他說我嬌氣,受不得一點苦。
他不知道,我得病了。
等我把他忘了,我就再也不用受苦了。
1.
宋雲階突然就不愛我了。
他消失了一個月,回來時,身邊多出個眉眼嬌俏的姑娘。
那天夜裡飄雨。
我發著燒,抱著他從前寫給我的信,一遍遍翻看。
忽然有人高呼:「太子爺回來了!」
我慌了神地往外跑。
腿軟得厲害,半路上摔了一跤,裹得滿身泥,還跑丟了鞋子。
宋雲階就站在太子府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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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高的燈籠照出昏黃的光暈,映在他身上,美得就像一場夢。
可是,他懷裡抱著別的姑娘。
姑娘崴了腳,靠在他胸前嘟囔:「宋雲階,你放我下來,這麼多人,我不要你抱我,好丟人!」
我猛地停下來,腳腕好像套著千斤重的鐵鎖,走不動了。
我聽見宋雲階冷笑:「瑤娘,再敢直呼孤的大名,孤割了你的舌頭。」
他說話不留情面,可我分明看見,他的手臂抱得更緊了。
今晚的風實在好大,他是擔心她凍著。
突然想起年少時,我也曾「宋雲階、宋雲階」地喊他大名。
從前他也說過,說要割了我的舌頭。
到最後卻為了我跟別人大打出手,硬是把我娶回太子府。
宋雲階隻對喜歡的人口是心非。
可是,他好像喜歡上別人了。
我向前幾步,木訥地伸出手,想要摸摸他。
我多希望宋雲階愛上別人這件事,是一場醒來就會消失的噩夢。
可是瑤娘狠狠推開了我。
她近乎鄙視地俯視看我,冷哼說:「宋雲階,你的太子妃,差點弄髒我的衣裳。」
我絆倒在門檻上,摔到後腦勺,隻覺得眼前發黑,不知怎麼就吐了一地。
我聽見宋雲階說:「收拾幹淨,別弄髒太子府的磚。」
從前滿心滿眼都是我的人,現在就那麼,冷冷地看著我。
原來是真的啊。
宋雲階回來了,可是,他不愛我了。
2.
大約是心裡難受,我的病總不見好。
我想不明白,宋雲階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現,僅僅一個月,怎麼就什麼都變了。
流月哄我高興:「娘娘快好起來吧,春天到了,殿下等著帶您去放風箏呢。」
她不敢看我的眼睛。
你瞧,她自己都不信自己說的話。
瑤娘常常路過我的院子,大聲笑說春風好,把她漂亮的風箏吹得高高的。
某天她拐進屋裡,要我給她騰地方。
「我在挑住處呢,宋雲階說了,我想住哪兒,就住哪兒,包括這裡。」
她將後面幾個字咬得極重,得意極了。
「挑來挑去,還是娘娘的院子,最合我心意。」
「聽說院子裡的桃花樹是宋雲階親手種的?那我就更喜歡了。」
我討厭她。
討厭她挑起的眉梢,討厭她說話的語調,討厭她肆無忌憚地炫耀著宋雲階的偏愛。
可是。
我最討厭的,是不再愛我的宋雲階。
我拾起榻邊的鞋,狠狠地砸在瑤娘臉上。
凡是我摸到手的,花瓶、毛筆、砚臺……
我一樣不落地全扔向她。
宋雲階很快就來了。
他提著瑤娘的兩條胳膊,上上下下地檢查,生怕她傷到哪裡。
我光腳站在院裡,瓷片劃傷我的腳底,弄得兩隻腳血淋淋的。
宋雲階,受傷的人,是我。
宋雲階看了看地上的血腳印,又挑眉瞧了瞧我。
他回頭理理瑤娘的鬢發,安慰她說:「孤讓人重新給你做個院子,比這兒更大、更漂亮。」
我忍著腳下的疼,一步一步走近他,扯起他的手狠狠咬下去。
他垂眸盯著我,動也不動,任憑我把他咬得見血。
宋雲階,你也知道,你讓我難過了,對吧?
其實不想哭的,眼淚卻大顆大顆地掉下來,砸在他的手背上。
宋雲階,我總不能、白白為你心疼啊。
3.
瑤娘的院子落在我隔壁。
她的屋頂鋪著琉璃瓦,檐上掛著蓮花燈。
她要什麼,宋雲階都找來給她。
她說什麼,他都說好。
她的笑聲常常越過牆頭,鑽進我的耳朵。
我開始整宿整宿睡不著覺,大把大把地掉頭發。
我躲進屋裡,卷起被子捂著耳朵。
我想我娘了。
小時候,還沒生阿弟的時候,日子雖然過得難,但是每天晚上,隻要她抱著我,我就能睡得很安穩。
我想她能抱抱我。
我猶猶豫豫寫了封信,跟我娘說想回家看看。
收到回信那天,正巧是我的生辰。
我期待地拆開信封,就著昏黃的燭光,忐忑地默讀著,揚起的嘴角慢慢落下來。
我娘要我乖,她說伺候好宋雲階,她跟阿弟在家裡說話才硬氣。
她讓我別哭別鬧,她說苦日子忍一忍就過去了,一眨眼,很快的。
她忘了說想我,忘了說讓我好好照顧自己,忘了說生辰快樂、歲歲平安。
……娘,你不知道,我好疼。
裝作若無其事,保持體面的日子,真難熬啊。
你聽,瑤娘又在跟我炫耀了:
「這支簪子好漂亮啊!」
「宋雲階,今日也不是我的生辰,你怎麼又送我禮物?你就這麼喜歡我呀!」
隔著牆我都知道,她抱著宋雲階的胳膊搖晃撒嬌的樣子。
我端起桌上的長壽面,往嘴裡塞了一大口,然後呲著牙花,有些誇張地笑起來。
「真好吃,流月,你做的飯特別特別香。」
「還有我娘給我繡的鞋子,可漂亮了!」
我想,若有人想聽我哭,我偏要笑得更大聲。
流月,別那麼憐憫地看著我。
院裡的小桃樹被風吹得沙沙響,花瓣撲簌簌地往下掉。
我對流月說:「你看,它哭了。」
宋雲階為瑤娘種了一小片桃林,修剪得精致又整齊。
我的小桃樹比起它們,長得就像個野孩子。
樹腿想怎麼劈就怎麼劈,胳膊想往哪拐就往哪拐。
宋雲階曾經請了人來,要給它修修臉,被我數落一頓。
做人已經要受許多拘束,做一棵樹,就叫它自由自在地過吧。
宋雲階因為小桃樹挨了罵,因此常常看它不順眼,總是趁我看不見偷偷說它:醜東西。
小桃樹,你真傻。
他都不喜歡你,你還想著他。
真希望你永遠都不會知道。
他有別的小桃樹了,他不要你了。
4.
退燒以後,我落下病根,時不時就頭疼。
我不想讓流月擔心,偷偷找人看了看。
大夫問我,從前是不是受過傷。
我想起宋雲階回來那晚,瑤娘把我推倒,我磕到腦袋。
大夫說,若是再嚴重一點,沒準兒,我就什麼都記不得了。
他讓我好好保養身子,他說,我有喜了。
算時間有兩個多月,是宋雲階離開前懷上的。
我把手放在肚皮上,什麼都沒摸到。
大夫樂呵呵地笑:「他現在還小呢,大概隻有……一顆花生那麼大。」
真可愛。
小家伙兒,我好想把你生下來,我好想做你的娘親,我好想陪你長大啊。
可是,你來得不是時候。
你知道嗎?
我是一個沒有家人撐腰,又不被夫君疼愛的女人,如果你成為我的小孩,會過得很辛苦的。
我不想你夏天長痱子、冬天生凍瘡,不想你蹲在廚房門口撿肉渣吃,更不想你被兄弟姐妹拴著狗繩遛大街。
你別以為我在開玩笑,我就是這樣長大的。
我抓好墮子藥讓流月去煎。
然後脫鞋上榻,把自己蜷起來,這樣就能抱抱肚子裡的花生米了。
給我片刻的機會,讓我哄你睡覺,讓我當當你的娘親。
小孩兒,以後要擦亮眼睛,找到好人家再投胎。
不要榮華,不要富貴,要吃飽穿暖,要親友和睦,要很多很多的愛。
…………
一覺醒來,外頭已經天黑了。
屋裡點著燈,我哭著睜開眼,看見宋雲階坐在榻邊。
從前他說,喜歡我睡著的樣子,說我乖得像隻兔子。
我愛睡懶覺,每日他下朝回府,我還沒起床。
他就支著下巴,坐在榻邊等我醒來。
有一瞬間的恍惚,我還以為,瑤娘隻是我的噩夢。
我向宋雲階伸手,與他十指相扣,軟綿綿地喚他:「殿下……」
他卻突然將我拽起來,扯得我很疼。
他把避子湯潑在我臉上,冷笑問我:「醒了麼?」
我打了個激靈。
宋雲階咬牙切齒,恨不能生吃了我。
他捏著我的下巴,一字一句:「沈舒予,孤的孩子,輪得到你不要麼。」
5.
宋雲階的食指滑過我的鼻尖、嘴唇和咽喉,轉手握住我的脖子。
隻要他想,立時就能掐死我。
流月跪在地上求饒:「殿下,都是奴婢的錯,您別傷到娘娘……」
宋雲階將她一腳踢開,他威脅我:「孤的孩子若是沒了,孤定要人得給他陪葬。」
「你身邊這個膽大包天的狗奴才,孤第一個要了她的命。」
「至於你,沈舒予,你讓孤疼,孤不殺你。」
「孤多的是辦法,讓你生不如死。」
我笑了,笑得嘴角發顫,眼睛發酸。
宋雲階,我得親手殺死自己的孩子,我不比你疼嗎?
我一巴掌打偏他的臉,哽著聲音質問:「我生下他,然後等著他被你的寵妾打罵,等著他來問我為什麼爹爹喜歡別的小孩卻不喜歡他?」
宋雲階,我為什麼要給一個不愛我的男人生孩子?
你不愛我就不愛了,你要愛別人就去愛。
可你不該踐踏我的真心,連最起碼的尊重都不願意給我。
你讓我覺得,我的感情一文不值,我是世上最卑賤的人。
我恨死你了。
我發狠地罵:「若我哪天死了,我死了都閉不上眼!想讓我的孩子受你們欺負,你做夢!」
宋雲階的生母王皇後走得早,他最明白沒娘的滋味。
他的臉上出現兩道抓痕,他紅著眼睛,氣得直咬牙。
「你胡說些什麼東西!」
「孤的孩子,孤自會把他捧在手心裡,疼一輩子。」
「孤會給他權力、給他財富,隻要他要,隻要孤有。」
他的眼睛很亮很亮,他的眼神那麼堅定。
宋雲階,差一點,我就被你騙了。
瑤娘身邊的小丫頭冒冒失失闖進來,嚷嚷著:「殿下,姑娘一直在哭,怎麼都哄不好,說是想您想得厲害……」
我突然覺得特別煩,頭也一陣一陣地疼起來。
我抽起枕頭砸在牆上,咚的一聲,隔壁瑤娘的聲音終於停下了。
「宋雲階,你想要這個孩子,可以,讓瑤娘消失。」
宋雲階眯起眼睛,就像聽到個笑話,輕輕笑了。
他警告我:「沈舒予,別打瑤娘的主意。」
「她不是你,沒那麼多心思,也不會齷齪到為難一個孩子。」
「你若總跟她過不去,等孩子生下來,就送到太後身邊養著吧。」
6.
宋雲階說,若是我的肚子出了差錯,凡在我屋裡伺候的,一個都活不成。
丫頭們膽戰心驚,十幾雙眼睛輪班盯著我,生怕我想不開,拉著大伙兒一起死。
她們都傻,不知道我有多高興。
太後喜歡小孩,身邊又清淨,小花生有她照顧,我比誰都放心。
偶爾我也會舍不得,摸著大肚子掉幾滴眼淚。
然後爬起來,抱著針線簍熬夜,給我的寶貝繡小鞋、繡肚兜、繡帽子……
流月忍無可忍,一口氣吹滅屋裡所有的燈,跟幾個丫頭把我抬上床榻。
「娘娘,睡吧,太後那兒錦衣玉食,虧不了小花生殿下的。」
……是啊,我的孩子,是要跟太後過好日子去的。
我不怕他餓著凍著,我隻怕他以為是爹娘不要他了,怕他躲起來偷偷難過。
我想讓他穿著我做的衣裳,叉著腰跟別人顯擺:「看,這是我娘繡的小老虎!」
我總得換種方式陪在他身邊呀。
我躺在榻上睡不著,突然聽見院裡有響動,是宋雲階。
他挑燈進屋,喝了酒,醉醺醺地坐在腳踏上,抓著我的手指玩。
我假裝翻身,把手抽了回來。
他的目光久久停在我身後,然後又固執地牽起我的手,在我指尖套上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