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小侯爺是個極重臉面之人。
同僚送禮,他不收。同僚逛花樓,他亦嗤之以鼻。
「我謝朝禮,此生隻得一妻。不納妾、無美婢,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他生得好,又一副清心寡欲的做派,平白在京城裡得了個玉面郎君的稱號。
直至某一日,謝朝禮在同僚手中搶過一本畫冊,才知自己早已成為京中笑柄。
「什麼玉面郎君?一肚子的男盜女娼!
「聽聞小侯爺的繼母不過比他年長兩三歲,倒真真是放浪形骸、水性楊花!」
……
謝朝禮瘋了。
繼母也瘋了。
唯我一人,笑瘋了。
謝朝禮,這一世,我定要揭下你偽善的面具,成為人人唾罵的過街老鼠!
而我,宋·鈕祜祿·雲皎,注定成為謝朝禮夠不到的女人!
1
重生醒來,我又回到了嫁入侯府的那一夜。
大紅喜燭流著眼淚,面前的男人嘴巴一張一合,眼中滿是冷漠寡淡。
Advertisement
「什麼?」
我下意識開口,才發現自己嗓子啞得厲害。
謝朝禮冷聲開口,仿佛我是一團黏上他的惡心玩意兒。
「宋雲皎,娶你是迫不得已,非我所願。我身體有恙,不能人道。你若安分些,侯府不會缺你衣食。」
從沒見人把「不能人道」說得這麼冠冕堂皇、高高在上的!
他是篤定我面皮薄,不會把此事宣揚出去嗎?
我簡直氣笑。
同樣的話語,上一世,我選擇忍。
忍他對我數十年如一日地冷淡、忍他與繼母的奸情、忍他一步步籌謀算計著我的嫁妝,一直忍到,我被他用棍子一下一下打著肚子,直至斷氣……
這一次,我不忍了!
我一把掀開蓋頭,目光冷冷地望著他。
「謝朝禮,我從未求你娶我。是你從山匪手中救了我不假,但我求你救了嗎?
「就算救了,你明知自己不能人道,還上門求娶。此種行徑,跟太監娶親有何不同?」
我的目光一寸一寸剜過他雙腿之間,目含嘲弄。
「聽聞侯爺早些年放話說,侯爺此生隻得一妻。不納妾、無美婢,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所以,真相是,侯、爺、不、行、嗎?」
我說得慢,聲音又大,恨不得讓守在門口的丫鬟也聽得一清二楚。
謝朝禮自視甚高。世家貴女見到他,無不羞紅了臉頰,便是瞧上一眼,都要含羞帶怯。
可如今,被我凌遲一般的目光剐過,他的臉黑得像鍋底。
「不過一個粗鄙愚陋的商戶女,本侯能娶你,便是你宋家十世燒來的高香!宋雲皎,本侯耐心有限,你好自為之!」
言罷,他一改來時的從容步伐,匆匆離去。
2
我拔掉繁重的頭飾,索性直接和衣往身後的大床上一躺。
這一躺不要緊,直接嚇壞了偷偷溜進門的碧璽。
她的手中還護著一碗熱騰騰的酥酪,看到我丟在一旁的喜帕,臉上帶了幾分焦急:「姑娘,這樣不合規矩!
「萬一侯爺來了,可如何是好?」
「他不會再來了。」我接過她手中的酥酪,顧不上形象,大口吃了起來。
重來一次,我自然知曉,謝朝禮去了哪裡。
還真是人面獸心的畜生!居然連繼母都下得去手!
3
上一世,我獨守空房,心中憂懼,以為是自己哪裡招了他的厭。
殊不知,謝朝禮一直愛慕自己的繼母顧氏,甚至願意為了顧氏不娶妻、不納妾。
若不是為了掩人耳目,他亦不會娶了我這無權無勢的商戶女當擋箭牌。
如今想來,自己一心孝敬的婆母,竟是自己後宅裡最大的敵手,真是何其諷刺?!
前世,我亦察覺到謝朝禮和顧氏的不妥。
不獨言行,還是舉止,俱都超出了母子情誼。
為了引導謝朝禮走上「正道」,我不惜一口氣給他納了七個小妾。
小妾們環肥燕瘦,每一個都跟顧氏有三分相像。
這個的鼻子像,那個的嘴唇像,還有的聲音像。
一個個的,活脫脫湊齊了顧氏的五官,就差把謝朝禮的心思放在了明面上。
謝朝禮這人最是要面子,平日裡也喜歡在同僚和世家貴女面前端著,委實一副正人君子模樣。
「宋雲皎!你好樣的!」謝朝禮氣笑了,一雙眼瞪得通紅,隱隱帶著殺氣。
偏我是個順杆爬的,當下便歡歡喜喜對著他行禮:「夫君開心就好。若是這些都不喜歡,奴再為夫君聘娶。」
一席話直接把謝朝禮氣得三日沒回府。
4
後來,眼見著謝朝禮越來越不像話,我為了遮掩醜事,也為了延綿子嗣,我花重金買了秘藥,隻為一舉得男。
豈料,謝朝禮寧可忍著渾身的震顫,也要甩我一巴掌。
他罵我:「賤人!」
還說,如我這般無恥下作的商戶女,就該拉出去浸豬籠。
放完狠話的謝朝禮轉頭就爬了繼母顧氏的床。
當著他親爹的牌位,照顧著他「孤苦無依」的娘,可真是「孝」死我了!
想起謝朝禮對我的辱罵,我隻覺得這真真是這京城裡最大的笑話。
他和繼母不被拉去浸豬籠,反倒是我這個當家主母成了他口中自甘下賤的惡人!
我吃完酥酪,眼中早已沒了一點情緒。
「碧璽,準備筆墨紙砚!」
碧璽:「哦。啊???」
「姑娘,今天是新婚夜,您要筆墨紙砚做什麼?」
她臉上一片懵懂,歪著頭問我。
「當然是、替天行道!」
5
熬了一夜,我的黑眼圈顯得格外濃重。
一眼看上去,倒真像個剛成親就被夫君厭棄的怨婦。
我打著哈欠,帶著碧璽一起往顧氏的養榮院裡走。
上一世,顧氏因著謝朝禮成親,借著身體不適的緣由,一直稱病臥床,不肯喝我這杯新婦茶。
謝朝禮更是每日上完早朝便早早跑去顧氏的院子「盡孝」。
儼然一幅「母慈子孝」的畫面。
我以前顧忌著侯府的臉面,不肯家醜外揚。
哪怕謝朝禮欺到我臉上,也要對著外人說著謝家一家人的好話。
可現在,我不這麼想了。
顧氏和謝朝禮不要臉,我又要什麼臉面?
6
眼見我就要闖進養榮院的院子,顧氏身邊的丫鬟慌得要死。
「回稟夫人,我家老夫人身子不適,還在床上歇著。您要不先回去,等我家老夫人身體好些,再來通傳您敬茶?」
我冷笑。
哪裡是身體不好?
分明是謝朝禮還在她的榻上!
我佯裝關切,示意碧璽擋住那個丫鬟,自己一步步往裡鑽。
「呀!婆母生病,那可真是天大的事!傳了大夫了沒?你們這些丫鬟一個個的,侯府是白養你們了不成?罷了罷了,左右侍候婆母是兒媳的分內事,我且瞧瞧婆母好些沒?」
一邊說著,我已經夠到了顧氏的床幔。
顧氏的咳嗽聲越來越急,聲音都帶上了點哭腔:「不勞新婦費心!我、我這就起來!」
「婆母若是覺得勉強,大可不必……」我猶豫著開口。
「不勉強!」
顧氏說得急,裡面是簌簌的穿衣聲。
我用扇子擋了嘴,目光朝著床幔縫隙中瞧了一眼。
恰瞧見紅色喜服一角,配著顧氏屋裡燃盡的龍鳳雙燭,倒好似昨夜成親的是她一般。
我垂下眼睑,撇了撇嘴。
這侯府當真是從裡到外爛透了的。
真真是驢糞蛋子——表面光。
7
等到顧氏坐上高位,我從碧璽手中接過茶,奉給顧氏。
顧氏雖年長,一張臉卻保養得極好,雙眸含春、媚眼含笑,隻是在看著我時,眼中到底帶了幾分嫉恨。
「新婦昨夜睡得可好?」顧氏喝了口茶,明知故問。
上一世,我不肯丟了面子,也為了替謝朝禮遮掩,強笑著說「好」。
但現在,我想明白了,他們都不要面子,我要面子有何用?
我搖了搖頭,當著滿屋子的丫鬟婆子開口道:「侯爺說,他不能人道。」
碧璽昨兒個夜裡去廚房替我尋摸吃食,自然沒聽到這勁爆的話。
當下,她瞪著一雙滾圓的眼睛,直勾勾看著我,目露同情。
顧氏的嘴角一僵:「侯爺正值壯年,大約隻是與你開個玩笑……」
「自來哪個正常男子肯在這種事上開玩笑?」我搖了搖頭,一副忠言勸諫的模樣,「婆母雖是老侯爺的填房,卻對小侯爺也忒不關心了些~
「若換成我,必定全城張榜,求醫問藥,好替侯府延續血脈。婆母既抹不下面子,不若將此事交於我,好替婆母分憂……」
我正眉飛色舞得說個不停,忽聽一聲冷喝自身後傳來:
「宋、雲、皎!」
我挑眉,唇角微翹。
謝朝禮這是從顧氏房裡翻窗出來了?
8
上一世,我跟謝朝禮成完親,可是有十餘日沒瞧見這個便宜夫君。
如今不過背地裡編排了兩句,他就急吼吼出現了?
我醞釀了下情緒,再轉身望向謝朝禮時,眼中已滿是同情。
「侯爺,萬不可諱疾忌醫啊~」
言罷,那眼神還毫不避諱地往他下三路瞟。
周遭的丫鬟婆子眼觀鼻、鼻觀心,一個個雖表面鄭重得很,那眼角卻又瞥向謝朝禮。
謝朝禮向來清高慣了,便是被京中貴女瞧著,亦是滿心孺慕。
可現在,他卻是眸色陰沉得可怕。
「宋氏!跪下!」
他上前一步,氣勢十足。
我未跪,抬眸冷冷看著他。
謝朝禮又往前一步,再次開口:「宋氏!跪下!」
「敢問侯爺,雲皎心系侯爺身體,何錯之有?」
「你辱我名聲、言我有疾,當家主母卻字字句句言語失當,該罰!」
他已經走到了我的面前,我卻固執地不肯跪。
謝朝禮這是不承認他昨晚說的話了?
還真是端起碗吃肉,放下碗罵娘!
好好好,這麼玩是吧?
我抬頭直視謝朝禮,朝著他燦然一笑,差點晃瞎他的眼。
「雲皎出身商戶,自然知曉一諾千金方為生意之本。可侯爺諱疾忌醫、出爾反爾,實是雲皎所不屑為之。
「侯爺既信誓旦旦自己無疾,緣何昨夜匆匆離去?侯爺若要自證,何不說說,昨夜去了何處?」
顧氏輕咳一聲:「宋氏,侯爺是你的夫君,亦是整個侯府的天。你如此咄咄逼人,是為何意?」
「如此說來,倒是雲皎的不是了。」
我垂眸一笑,「婆母這般緊張,知道的,都道婆母和侯爺母子情深。不知道的,還以為侯爺昨兒個在婆母房裡……」
「大膽!」
……
9
憑著一番孤勇,我被謝朝禮禁足了。
碧璽氣得站在院中老槐樹下指桑罵槐。罵累了,又淚汪汪看著我發愁。
「我可憐的姑娘啊~您以後可怎麼辦吶~」
我用筆杆敲了敲她的頭:「小丫頭急什麼?快來磨墨!」
碧璽噘著嘴,一邊磨墨一邊拿著眼亂瞟。
待到瞧見我筆下栩栩如生的配圖,一下子張大了嘴。
「姑、姑娘,我瞧著、畫、畫裡人、像、像……」
我豎起食指,示意碧璽噤聲。
碧璽的雙眼瞪得比星星還要亮,湊到我跟前時,整個人散發著八卦的光芒。
我們兩個,一個寫話本子,一個磨墨,竟是也不覺得禁足枯燥,反倒暗生出幾分秘不可察的歡愉來。
前世的這個時候,謝朝禮正跟顧氏打得火熱。
一個手握重權的侯爺,一個弱柳扶風的繼母,當真是把我這個苦命人騙得好苦。
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我幹脆讓整個京城的人都一起樂樂。
直至我將一卷話本連同畫冊一起交由碧璽出府付梓,這才驚覺府中早已過了十餘日。
待到我出了院子,才知顧氏身體不適,前幾日便由謝朝禮一起陪著去了別院湯池。
府中竟無一人知會我這個新入門的新婦一聲。
當真是打著孝道的由頭,把別人都當成傻子欺瞞!
10
前一世, 我對謝朝禮挖心挖肺地好。
他要尋東海明珠,我便讓爹爹組了一支船隊,出海打撈。
謝朝禮想要給皇子奉上賀儀,我便拿嫁妝貼補,就連傳家之寶玉蟾蜍都給了出去。
謝朝禮一步步爬上去,在官場上手眼通天,我的父親卻被殺雞取卵,整個宋氏家財都填充了日益虧空的國庫。
我在侯府後院裡蹉跎,卻在某一日瞧見,我的玉蟾蜍正掛在顧氏身上。
也是在那一刻,我終於動了去父留子的念頭。
我花重金買藥,隻為盡快懷上謝朝禮的孩子,借此在這深宅大院裡活下去。
誰知道,謝朝禮哪怕身中媚藥,一邊罵著我「賤人」,一邊還是爬了顧氏的床。
這也是他瘋狂打擊報復我的開始。
因為,顧氏有孕了。
11
顧氏有孕,名不正言不順。
為了讓顧氏這個孩子名正言順,謝朝禮找人強要了我。
猶記得他俯身望著我的目光,仿佛在看一攤爛泥。
他說:「宋雲皎,你不是想有個孩子嗎?本侯這就成全你~」
說完,他朝身後的人使了個眼色。
兩個膽大的下人綁住了我的手。
那一晚,無月。
我從來沒想過,黑暗會那麼長,仿佛永遠沒有盡頭。
我的感官無限放大,身子卻冷得可怕。
我聽到有人說:「怎麼這麼僵?像屍體一樣。」
那是我最接近死亡的一次,可惜,謝朝禮不允許。
12
他要我懷上野種。
卻在我臨近分娩時,用顧氏的孩子換掉我的孩子。
「宋雲皎,你和這個孩子都不能留。要怪,就怪你命不好吧。」
我的身下不停流血,但是謝朝禮等不及。
他掐上我的脖頸,一點點收緊。
我本能地掙扎,他一拳一拳砸在我的肚子上。
腹部的疼撕扯著傷口,直至我眼裡的光一點點消散,他才終於撒開了手。
為了另一個女人,他殺妻辱子,用我的命來換取他的深情人設。
整個京城裡的人都知,謝朝禮亡妻悲絕,終其一生不肯再娶。又有誰知曉,他不過是個沽名釣譽的偽君子。
當靈魂離體,我甚至看到,謝朝禮抱著顧氏的孩子,視若珍寶。
他高舉著孩子,眼中湧動著濃烈的情愫。
他看著顧氏,眸中深意隻有他二人能懂,他說:「這是雲皎的孩子。她拼盡全力生下來的孩子,自然便是侯府的未來世子。
「自今日起,我兒名為謝知意,謝卿憐君意,感昭知日月,謝知意!」
顧氏眼中噙著淚水,顯然是懂了謝朝禮話中深意。
顧氏,閨名宛意。
13
借著身體不適的緣由,我見了我爹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