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生君已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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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滿曾說我是富貴命,一頓能吃三個包子的那種。可誰曾想剛定親沒多久,未婚夫就跟別人滾在了一起,老爹還被下了大獄。後來有個五十二歲的老頭瞧上了我,三顆夜明珠一副點翠頭面將我抬回了府。這好日子剛過上沒多久,我那前未婚夫居然要洗心革面重新求娶我。我當即哭倒在相爺懷裡:「爺,有人看上了妾身的夜明珠,要拐賣妾身!」



想我嫁給死鬼那年,正是雙十年華。


姐姐哭喪著一張臉,直說我這輩子算是毀了。


我和娘親也眼泛淚光,不過是被納蘭府上送來的那副點翠頭面上的夜明珠閃的。


我們娘倆在短時間內達成了一致,試探性地問來送喜服的管家。


咱納蘭家,家大業大的,想必也不差那仨瓜倆棗。


能不能再給我打套足金的,我脖子硬,不怕沉。


管家聽了直撇嘴,瞧我這上不了臺面的樣子,約莫著入府也是個坐冷板凳的命。


我不在乎啊,我要是當朝宰相,定也娶個妻妾十八房。他後院環肥燕瘦,滿園春色,我是料到了的。


無寵更是再好不過了,俗話說得好,長壽的秘訣就在於遠離男人。


納蘭府這份長工,活到八十歲也能拿魚翅當粉絲吃,苟到就是賺到。


何況當年在關外老家的時候,隔壁的劉財主四十七歲那一年,納了一房年方二十的小妾。


第二年開春,全村老少齊聚劉財主家等上菜。他全家再想看看他,就隻能上墳頭了。


守滿三年,小妾帶著積攢下的體己,在村頭置辦了大宅田產,改嫁給同村武秀才。郎情妾意,羨煞旁人,正式過上了沒羞沒臊的小日子。


那年我二十,納蘭銘也剛過完四十七歲生辰,這不巧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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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進府那天,沒有大紅花轎,沒有喜字紅綢,沒有龍鳳花燭。一頂輕呢小轎,趁著夜色就把我從後門抬進來了。


據說府上也就三姨娘,是擺了宴席,正經操辦過婚禮的。


二姨娘被收房那會兒,死鬼的郡主夫人還活著。


他畏妻如虎,借他倆膽兒,也不敢大操大辦,傷她的臉面。


到四五姨娘的時候,他年紀漸長,心思愈重,斷是不願再於男女情事上費心思。


納進來也隻當消遣,若要他在此處費半點心神,他必也要為了虛度光陰而心疼得,整宿睡不著覺。


需知曉,權力可比女人迷人太多了。


到我這兒便更是不上心,納妾文書都沒過。


嗯,我還是個沒編制的。


可我畢竟是個女兒家,洞房昨夜停紅燭,待曉堂前拜舅姑,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


多多少少,我還是有……億點點期待的。


府上為我安排的小院甚是清幽僻靜,通俗點說,就是離納蘭的寢室和書房都特別遠。


這麼說吧,納蘭府上的門房都住得比我離他近。


但我挺滿意。院子裡支了個葡萄架,藤蔓盤纏,鬱鬱蔥蔥,深紫淡綠,錦繡成堆。左右還有兩棵棗樹,我看已經結了不少果子。


就這配置,我以後要是得罪了誰,被關了禁閉,估計十天半個月都餓不死。


大抵是我給管家留的印象實在不濟,他是連敷衍都懶得敷衍我了,晚飯都沒給送。虧了我臨上轎,胡亂抓了兩塊花生酥藏在袖裡。聊勝於無,吃了也能應急。


誰知道那花生酥好像有開胃的功效一樣,我越吃越餓。要不是納蘭在這時候推門進來,我怕是都要出去撞樹,撿棗子吃了。


我趕緊把還剩下的那半塊花生酥往身後藏了藏,又直了直身子。


想起娘叮囑過,女兒家這時候要矜持羞澀,才顯得金貴有風情。


我微微頷首,面色微紅,故作嬌羞。就等著死鬼挨過來拉我小手了。


結果人家不緊不慢,眼皮子都沒夾我一下,坐在八仙桌前慢悠悠地品茶呢。


我偷偷撇了他一眼,還沒等瞧到他的臉,就感覺到他也在看我,目光隻好落在他的手上。


別說,老家伙的手還真挺好看。纖細颀長,竟不像屬於一個年近天命之年的男人,倒像是屬於哪個狀元榜眼探花郎。經這樣一雙手寫的文章,必也是有芝蘭香的。


他清了清嗓,問我,「府上的人,沒教過你伺候的規矩嗎?」


這就是他和我說的第一句話,直給,沒有任何感情。


我狗腿得很,趕緊從床上起來伺候他換寢衣,動作太快,險些沒閃到腰。害,打工人就要有打工人的態度。


我也是餓糊塗了,想來爹娘感情一向不佳。我娘要是知道男人喜歡什麼,早些年我爹也不會因和她爭執了幾句,就離家出走,要去當和尚。


後來還是因著他出去念經接私活兒,被主持發現,這才臊眉耷眼地回了家。


我爹是十裡八村最有生意頭腦的男人,他的腦袋瓜裡也放不下女人。整宿整宿,想的都是怎麼才能賺到銀票。


就靠著這刻苦鑽研的勁頭,他成功從幼時睡牛棚,吃粗糧野菜,發展到後來住瓦房,有鋪面良田。


可惜一山還有一山高,這樣的老狐狸,也被啄了眼。不僅虧了個底兒掉,還被誣陷,關進了大牢。


也徹底將我和相隔一千四百裡的納蘭銘的命運,聯系到了一起。



我爹是折在給一位告老還鄉的官員於老爺建莊子的活兒上的。


他這個人,買醋都恨不得叫店家再搭他半盤餃子。從前接活兒,偷工減料也是尋常事。


但那次因著主家身份特殊,他是真材實料,盡心盡力地建出了個極氣派體面的莊子。


誰知完工後,人家非但不肯結款,連這莊子是我爹蓋的都不認。


我爹這人一向有原則,隻坑富人,從不欠底下工人一分一釐。


逼得我爹咬牙賣了幾十畝田,才將工人們的錢糧,商戶們的欠款,發下去。


原本想著,這官司穩贏。隻叫了個熟知律法的秀才幫著寫了個狀紙,便將那於老爺告上公堂。


卻不想官官相護,沆瀣一氣,第一堂官司,愣是輸了。


後又層層上告,一連打了七八堂,皆是敗局。


我爹捂著屁股說,不打了不打了。


這一堂堂打下來,要不回錢不說。老爺們都說他是誣告,要賞他三十板。


這兩百多板打下來,命都沒了半條,還落下個一見公堂就冒冷汗的病。


我們作罷,對方卻不依不饒。反告我爹誣告勒索,直接給關進了大牢。


我爹是獨子,我又沒有兄弟,早前還退了婚。


前兩年我姐又因為趁婆家人去鄰村吃席,半夜叫村頭的徐二黑來家裡吃餃子,被休棄回家。


而今徹底隻剩一窩婦孺,連個能出頭的人都沒有。


對方關系有多硬,具體我不清楚,但遮住咱老家這一方水土是夠了。官司再這麼打下去也是枉然,還不如上京搏一把。


反正我們姐倆在老家的名聲已經臭了,再去拋頭露面也是不打緊的。


我把上京告狀的想法一說,前兒個還在我那幫姑母面前賭咒發誓,刀山火海也要闖過去,誓死救夫的我娘,直往外躲,問就說要從長計議。


行吧,我就知道他倆對彼此都不太滿意。我也沒別的要求,往後給我找後爹,牙口齊整就行。


我那關在大牢裡的老父親,於飲食上,既嗜甜,又不講衛生。剛滿四十歲,牙就掉了好幾顆,剩下的也是負隅頑抗。


為了遷就他,家裡一日三餐基本都是喝粥。往後來了新人,是個牙口好的,我也能吃上一口合心飯。


大抵也是架不住我三番四次的提,我娘終於說了真心話。


「老二,聽說上京告狀得滾釘板。我最怕這個,你姐是嬌養大的,身子弱……」


害,你早說啊。我滾不就得了,本也沒指望別人。


得了我的準話兒,我們娘仨火速趕往京城。


銀子也使了,可順天府就是不受理。我們娘倆隻能日日換班,舉著狀紙跪在衙門口。


沒別的路了。我爹雖是苦出身,可這些年養尊處優,怕是等不到判個徒刑流刑的,就已經熬不住了。


初秋的京城已經開始冷了,街邊熱騰騰的糖炒慄子和烤番薯,除了能讓跪了大半日的我,更覺著時間難熬之外,與我沒半點關系。


我第一次見到納蘭銘,就是在順天府的衙門前。那日娘剛給我換了新的護膝,我本人的狀態要比平日好。不然我也沒那個力氣,去攔他的駕。


兩個當官的微微弓著腰,一路賠著笑臉,送他上轎。我撲上去,直接抱住了他的腿。


其實我並不知曉他的身份,也不曉得他的官最大。


隻是覺著這個大高個最瘦,想甩開我估計也需要點時間,我能多說上幾句話。


可惜這算盤是沒打響,我剛抱住,就被兩個侍衛架了起來,半個字也沒說上。


我已經跪了十來天了,一口糖炒慄子,烤番薯都沒吃上。整日裡全身酸痛,回去的路上就啃倆饅頭,連個素餡包子我都舍不得買。


從前在家,爹一買望江樓的大肉包子,就把餡都挑出來給我吃,自己吃皮。


他說這正好,咱們爺倆兒,一個愛吃餡,一個愛吃皮。不知道他現在在大牢裡,能不能吃上一口他最愛的包子皮。


想到這兒,我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一邊哭一邊喊冤枉。


不知哪兒來的力氣,竟掙開了兩旁的侍衛,衝上去把狀紙塞進了納蘭銘的手裡。


我當時涕泗橫流,定是又難看又沒儀態。可……據納蘭銘講,他就是在那個時候看中我的。


縱使後來的二十幾年裡,死鬼搜腸刮肚。形容初見時的我,從美人既醉,朱顏酡些,誇到千秋無絕色,悅目是佳人。我也全然不信,隻懷疑他當時就有老花眼。



我服侍他換好寢衣,本想再給他打盆洗腳水。


可他並沒有給我這個機會,不偏不倚地坐在了床邊的那堆花生酥殘渣上。


他往一旁挪了挪,瞄了一眼花生渣,又看了一眼我。


我連忙將渣子往地上掸,尷尬地笑了兩聲,說,「早生貴子,早生貴子……」


他本就微微有些下垂的眼角,在那一瞬間耷拉得更厲害了。卻也沒多說什麼,隻是挑了挑眉,「哦」了一聲。


我想這大概是掃了他的興。事實證明,是我多慮了。


當晚死鬼很是盡興,梅開二度,還換了個姿勢。


至於我嘛,在床上僵得像塊木頭。初隻覺得疼,後隻覺得脹,總歸不大爽利。


行吧,命運的一切饋贈,都是有標價的。那夜明珠,大金冠,也不能叫我白拿了不是?


此後,他每隔四日會來我這兒一次。


我對這種做一休四的生活挺滿意,而且他都是晚飯後才會來,也不大愛同我說話,這大大縮減了我的工作時間和難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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