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生君已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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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對我的臉色也越來越好了,甚至開始主動往我房裡填東西。


我說其實我這院子裡什麼都不缺,就是想再填個丫鬟。不然打牌總是三缺一,多造孽啊。


我那被人誣告的老父親也被放出來了,順天府親自把他送到了,納蘭府在京中給我家置辦的大宅。


他那久別重逢的老嬌妻撲上去幹嚎了幾聲,愣是掉不下一滴眼淚。


倒是他被我娘那一手的戒指,硌得差點哭出來。


於老爺特意進京賠罪,把工錢足足又添了三倍還給了我爹。


回去之後,連夜打包離開了老家,不知所蹤,連那新建的莊園都沒來得及出手。


我們於他,他於納蘭,都不過是蝼蟻,沒什麼區別。


攀上了納蘭家這門親,爹娘索性也不願再回關外老家,決定帶著姐姐在京城養老。


爹是有些介懷我這老夫少妻難到頭,娘倒是想得開,說男人隻要官大錢多,別的嘛,有什麼打緊?


臨了塞了包符灰給我,說喝了包生兒子。沒個兒子傍身,怕我在納蘭家的盤絲洞裡終歸立不住。


何況納蘭這個歲數,我要真能再給他添個一兒半女,扶正也不是沒可能。


害,我娘這大半輩子,出過最遠的一門次就是這趟來京城。


處理過最復雜的夫妻問題,就是村東頭老何家的媳婦,趁她回娘家的時候,半夜來找我爹借醬油。被提前回來的她,抓了個滿臉花。


如今倒是算計起高門大院,後宅爭寵,母憑子貴,小妾扶正了。也是難為她了。


但我可能是要讓她失望了,自打進了納蘭府,在八大名廚的澆灌之下,我日益圓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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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齊了二胡三弦四喜這三個丫鬟之後,更是連疏窗館的門我都沒怎麼出過,比禮佛多年的二姨娘還深居簡出。


沒辦法,馬吊真是太好玩了。話本子也是真好看,龍傲天多霸氣啊,他說要是女主死了,他就叫所有太醫都陪葬。


我可不能出門,我還沒替女主角在東方傲龍,西門霸天,南宮紫邪,北冥無雙裡選好,應該嫁給誰呢。


我臥在貴妃椅上,一邊看話本子,一邊去抓琉璃盞裡的點心。發現吃沒了,便叫二胡去給我填上。


二胡戳了戳我肚子上的那圈肉,帶著哭腔說,「六姨娘,咱可不興再吃了。您剛入府時做的那幾身衣裳都要穿不下了,三姨娘的貼身丫鬟天天追著我問,您是不是有了。關鍵是咱家老爺喜歡的是纖瘦的江南美人,您得為自己的前程考慮啊。」


三弦四喜紛紛感嘆,她們二胡姐姐真是難得的忠僕。三個月的月錢打牌全輸給我了,卻不計前嫌,還這麼為主子著想。


害,我還不知道這個死丫頭嗎?鬼機靈得緊。


後院拜高踩低的,納蘭銘要是久不登我的門。別說她那三個月的月錢,往後所有的月錢和賞錢也都得打水漂。



納蘭銘真的挺忙的,聖上是有大志向的人,一心要締造盛世。


我也不知道具體什麼叫盛世,想來應該就是人人有衣穿,都能吃飽飯。


為著這個,又是治河又是打仗,還不止和一個地方開戰。把死鬼也是一個人撕成三瓣兒使喚。


外人隻看見他一馬當先,站在百官前列。氣定神闲地聽大家一聲一聲,帶著諂媚地叫他「左相」,好不威風。


卻看不到,他常要通宵達旦,書房裡的燈總是不熄的。很多時候,坐在椅子上眯一會兒,就要起身梳洗上朝。


在我老家,像他這個歲數的人。早就一推四五六,將一切盡數交給兒女操勞,自己盤腿在坑上摸牌喝酒吹牛。


可他又和我老家的那些叔伯們完全不一樣,老家的那些人一過四十就塌了腰,頭發也斑白,精氣神兒全無。


納蘭總是挺拔的,哪怕是坐著的時候,他的腰杆也是直直的。發辮烏黑粗壯,不見白發。


不管昨兒熬到多晚,隻要一從他那把太師椅上起來,永遠是精神抖擻,紋絲不亂。好像永遠不會累,好像這世上的任何事都難不倒他。


隻是天越來越冷,他的手腳總是發涼。


我則不同,村子的薩滿說我是火命,天越冷,我的手腳反而越熱。


有時候夜裡他的腳冷得厲害,我就把他的雙腳抱在懷裡。


我的動作很輕,他卯時就要上朝,皇上總是第一個叫他的起兒,他隻有這麼點時間好睡。


至於我嘛,我最多的就是時間。他走了之後,我大可再睡上五七八個時辰也無妨。


我是不想吵到他的,可老天爺不這麼想。


一聲驚雷炸破,嚇得我全身一抖。他也被驚醒,我連忙放開抱著他雙腳的手。


我倆面面相覷,氣氛十分尷尬。他坐起來,拉住我的手,隻說了句「睡吧」。


一場秋雨一場寒,我一貫是討厭下雨的。總覺得一下起雨,整個世界都是泥濘不堪的,連人也要髒上幾分。


在細碎的雷聲中,我漸漸入睡。可我睡得很淺,魂兒都飄回了關外老家的一處院子裡。


我趴在地上,從門縫裡看見了兩雙鞋,一雙藏藍,一雙嫣紅。


我死盯著它們,越看越從心裡往外的發寒。身後卻有暖意,我回過身,想去擁抱那一點的溫暖。


耳邊卻是納蘭的聲音,「丫頭……別怕,我在這兒呢……」


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發現自己已經擠到了他的懷裡。他閉著眼,也是半睡半醒,手裡卻一下一下的輕拍著我的背,安撫我的情緒。


我索性把頭埋進他的懷裡,他寢衣上的松柏香凜冽,還挺好聞。那也是我第一次意識到,他的肩膀也很寬。



納蘭的後院,說復雜也復雜,說簡單也簡單。


進府沒多久,不識字的家生子二胡,就用一張粗糙到隻有圈圈叉叉和線條的人物關系圖,經過兩個時辰的努力,幫我捋明白了。


二姨太馬佳氏,是已故的郡主夫人的陪嫁丫鬟。本家包衣,打小伺候夫人。


郡主夫人天潢貴胄,算起來還是當今聖上的堂姑。


治家甚嚴,馭夫有道,鐵腕手段。雖已過世多年,但餘威尚存。


想當年納蘭金榜題名,報喜的一來,街坊四鄰爭著向他求字。


納蘭出身貴重,祖上是闊過的,可惜到他這一代早敗落了。


年少時一度窮到要靠糊風箏,補貼家用,養活弟妹。許多年裡,四九城的每條胡同,都有他叫賣風箏的足跡。


街坊們多是老旗人,對他很是照顧。到他進宮當了侍衛,弟妹也多蒙四鄰看護。


而今登科,他也不吝嗇,當即揮毫。鄰家阿妹去接,不小心碰到人家姑娘的手一下。


郡主夫人瞥見,直接耗著他耳朵進了內堂,跪了一天搓衣板。


如今一提起這事兒,死鬼還是會本能的抖三抖。


隻是後來他進了內務府,又從鴻文院進了六部,一步一步眼看著要爬到頂尖兒。外面有關於郡主善妒,納蘭懼內的傳聞也愈傳愈盛。


郡主夫人便做主,讓他把馬佳氏收了房。生下大姑娘之後,又抱到自己膝下撫養。


大姑娘八九歲便被選進宮教養,就等著年歲大些好侍奉君王。


人都說這大姑娘最是溫順不過,可不知怎的,就是與納蘭的族妹惠妃娘娘處不好。沒兩年就被送了回來。


過了幾年,郡主夫人同納蘭挑了個青年才俊,又給嫁了出去。姑爺是個玲瓏人兒,這幾年在地方上做官,也是風生水起。


二姨娘一過三十五,便過起了青燈古佛的日子。關起門來吃齋念佛,後院裡的鶯鶯燕燕權當沒她這個人。


三姨娘彥惜池說起來還是官家小姐,爹在南方做知縣。郡主夫人死後三年多,納蘭迎她進了門,是個扶風弱柳的標準江南美人。


性情卻與樣貌極不相符,尖酸刻薄,是個難相與的主兒。


生的二姑娘卻是個極規矩的,如今也跟著夫婿在地方任上過活。


三姨娘正經得寵過幾年,直到更楚楚可人的江南才女四姨娘沈靈進了門,才君心難收,失了寵。


四姨娘是有點東西的,詩詞歌賦,吹拉彈唱,無一不通。識文斷字還能管賬,進門不到兩年,就成了當家姨娘。


三姨娘竟也服她,倆人還頗帶點姐妹情深的意思。


和納蘭那也是賭書消得潑茶香,談古論今,賞月煮酒。情到濃時,直呼他的四姨娘是閨閣學士,自己怕是配不上。


多年來沈靈的地位無人可動搖,就連更年輕貌美的五姨娘也未能與之一戰,最後還折在了難產上,母子俱亡。


我與這三位幾乎沒什麼交集,隻在進門後的第三日,與三四姨娘有過小小龃龉。


她們把我叫去,說是地方官員送了一批料子,要給府上的姨娘們裁新衣。


沈靈端坐在正堂右面的主位上,笑容得體。直說都是自家姐妹,叫我不必拘禮。


我也沒客氣,挨著她倆就坐下了。看得三姨娘直翻白眼,沈靈也是臉色一僵。


我是真想同她倆親近。她倆長得真好看,雖然已經有些歲數了,可我們全村的大姑娘小媳婦加起來,也不抵她倆風情萬千。


我突然有點羨慕納蘭銘,我也想和美女貼貼。


甚至在想有沒有一種可能,二姨娘也別念經了。咱四個打馬吊聽曲逛街,叫死鬼一個人住書房,我看他也挺高興。


美女的事兒,他應該少管。


現實卻無情地擊碎了我的幻想,三姨娘先是笑話我腰身比她倆寬一寸,後又譏諷我將蜀錦錯認成織花緞。


這就是她的不對了,大家吃的都是納蘭的大米。你自己不吃虎皮肘子櫻桃肉,黃焖魚翅燒鹿筋……,那是你的損失啊,怎麼還成我的不是了呢?


沈靈微微一笑,「池姐姐莫要這般講,倒傷了咱們姐妹間的和氣。星妹妹出身鄉野粗鄙之地,難免疏於教養,不若你我二人長在富庶江南,又是官宦出身,眼界自然是不同的。這怪不得星妹妹的。」


她這話就說錯了,打小我娘就教養我,有話直說,不行就幹,陰陽怪氣可不算真本事。


「村姑便是村姑,見過什麼好東西?這蜀錦雖說價比千金,但老爺疼惜妹妹你。年年賞來與你裁衣裳,妹妹怕是都穿膩了,還嫌料子粗,扎手呢。聽說前幾日,老爺無意間翻到一盒大姑娘幼時玩過的玻璃珠子。有些人還當成什麼金貴東西,巴巴的討來當寶貝供著。」


三姨娘這話說得也有問題,玻璃可貴了。那麼大一盒,我為什麼不要?


我上前摸了摸桌子上那兩匹蜀錦緞子,又看向她們二人,笑眯眯地說,「我不嫌扎手,二位姐姐既然嫌棄,我村裡出來的,皮糙肉厚,穿正合適。」


轉身和二胡一人抱著一匹,火速逃離現場。生怕晚走一步,她倆再把緞子要回去。


小孩子才做選擇,玻璃珠子和蜀錦,我全都要。



自蜀錦一事後,三姨娘開始不加掩飾地討厭我。


今天她的丫鬟摔壞我一支釵,明天搶我幾斤碳,後天叫後廚給我送的點心混著餿的。


二胡每次從外面回來,都能和我學上一大段,三姨娘對我的冷嘲熱諷。


我讓四喜趕緊把她的嘴堵上,下回再學舌,就隻能叫三弦去買啞藥了。


沈靈那邊沒什麼動靜,偶爾碰面,她依舊是待我既得體又透著疏遠。


這讓不禁讓我想起,咱們村裡的小狗打架,咬得最兇的那隻,永遠都是不叫的。


沈靈第一次出手,正趕上納蘭休沐。


她房裡的玉鬢來傳話,說是叫我去無為閣同她主子一起,伺候老爺用午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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