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關系,從第一次我提了分手開始,就失去了那個明確的界定——彼此糾纏,卻毫無甜蜜可言,爭執最兇的時候,甚至跟仇人沒什麼兩樣。
但江家勢大,江望又一向護短,就算是這樣一團亂麻的關系,也沒人會多嘴去議論什麼。
所以熱搜上出現揭露我和江望關系的詞條時,我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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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接到消息的時候,詞條已經爆了。
底下有人大肆宣揚我是借了江望的關系才拿到劉導手下的那個角色,而那個角色最先定下的人選是汪橙橙,是我截和了她。
汪橙橙及時出現,發了條模稜兩可的澄清——比起澄清,更像是受了委屈還站出來主持大局,惹人憐愛。
底下黑粉更像是開了聯歡會,隻要有粉絲替我說兩句話,就會被群起而攻之。
我草草看了一眼,瞥見兩句。
「有空在這亂叫,不如問問你家正主,怎麼把自己明碼標價賣出去的。」
「不就是玩物嗎,還真把自己當盤菜了?」
偏偏今天,是我和江望的兩周年紀念日。
他在觀賞江邊夜景最好的酒店包了整層,正在等我過去。
過去的路上,我還在看輿論發酵到了什麼地步。
事情爆發得太快,根本來不及壓,不像是偶然。
角色的事情劉導那邊親自出面,發布了我試戲的鏡頭,並表示他的作品每個環節都是仔細考量過的,是魚目還是珍珠,等戲開場便知分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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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才把質疑的聲音壓了下去。
所有玩物一類的內容,成了黑粉圍攻的焦點。
車停到了酒店樓下。
我把手機關機,深吸了一口氣,去了江望在的頂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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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梯裡能望見江景——如果是普通電梯,可能會引發我的幽閉恐懼症,尤其是我情緒不穩定的時候。
江望在這些細節上,一直把我照顧得很好。
我沒告訴過他,我為什麼會這麼害怕獨自待在黑暗狹小的空間裡。
從我記事起,我就是跟著媽媽生活。
她並不是一個傳統意義上的好媽媽,小時候,我最常待的地方,是家裡那個木制的老衣櫃。
因為我在那裡才足夠安靜,不會到處亂跑,不會讓她本來就一團亂麻的生活糟糕得更徹底。
她隻需要在衣櫃上掛一把鎖,就可以離開。
大概是大腦對自己的保護作用,我都忘了小時候的日子是怎麼過來的,卻依舊記得那個逼仄、黑暗、充滿樟腦球味道的地方。
遇見江望前,有段時間我的精神狀態很差,經常做噩夢,去看了心理醫生,用了很久才慢慢調整了過來。
但跟江望糾纏不清的那幾年裡,我卻像是忘了這一回事兒。
直到他死後,小時候的噩夢才又如影隨形。
我去問了那位醫生,簡單敘述了我和江望的關系,卻下意識隱去他已經不在人世這一條。
那位醫生很驚喜,她說,我那兩年不再被噩夢困擾,說明從前那個人能夠帶來足夠的安全感,讓我發自內心相信他不會離開。
她說,能找到這樣一個人是非常難得的。
無條件的濃厚的愛,對別人來說也許是負擔,但卻很適合我的心理狀態。
電梯打開,我走出去。
眼前玫瑰鋪地,蔓延至遠方。
水晶吊燈光線柔和,花海盡頭,江望一身純黑襯衫,右手摩挲著一個小盒子。
聽到聲音,他抬頭望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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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裡的光線最弱,半明半暗間,甚至有些模糊了他的神色。
我停在原地,安靜與他對視。
他將那隻盒子握進手心,視線緊緊鎖定我:「顏顏,你在想什麼?」
布置成這樣的現場,他原本準備的說辭,肯定不是這一句。
他一定是知道網上發生了什麼了。
我往前走了一步,玫瑰踩在腳下,馥鬱的香氣迸發:「你在想什麼?」
我以為他不會回答。
但他卻笑了一聲,靠在背後的落地窗,嗓音略有些沙啞:「顏顏,我在害怕。」
「我怕你覺得,這些都是我安排的,目的就是逼你嫁給我。」
網上的情況我心裡有數,所以也明白,江望說得沒錯——任何公關手段的效果,都不如接受江望的求婚,由江氏集團公布婚訊。
這才是最迅速的處理方式。
江望下場,很多人會有所忌憚。
對我而言,就是鮮花著錦和萬丈深淵,選一邊站。
「隻要結果,不擇手段。」江望看向我,「更讓我害怕的是,這確實是我會做得出的事情。」
「但這次,我不會勉強你。」
「我會處理好這件事,保全你的名譽,但需要一點時間,這兩天不要上網。」
「顏顏,怎麼我總是把你越推越遠。」
一剎寂靜。
靜得好像能聽到花瓣掉在地上的聲音。
而他身後,無邊的夜色中,突然有焰火亮起。
煙花綻放,照亮了半邊夜空。
我想象得到他原本的打算,掐著時間,這一秒鍾,他應該會向我求婚。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等煙火的餘燼冷卻。
又一波煙花騰空,我收回視線,望向他:「我願意。」
大概是煙花的聲音太大,把我的聲音遮掩過去了,所以他才沒反應過來。
但沒關系。
我朝他跑過去,在他錯愕的目光中,撲進他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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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不是你。」
我嘆了口氣,心裡對他這些日子以來的異常隱隱有個猜想,但又無法確定,隻能繼續說:「就算是你,也沒關系的。隻是你沒必要費這麼大的周折,哪怕沒有煙花,也沒有玫瑰,隻要你問我,答案就一定是我願意。」
「江望,從前也許我沒告訴你,但是,我也愛你。」
我一直在想,到底是什麼,能讓江望學會克制。
能讓那個恨不得拿繩子把我和他時時刻刻捆在一起的人,在最後關頭,將手中精挑細選的鑽戒收回去——隻因為怕我並不情願。
現在我想明白了。
恐怕隻有曾經那數百個同床異夢、恩怨相對的日夜。
愛意被掩藏到漸漸遺忘,留下的,隻剩夾雜著敵意的糾纏。
至死,方休。
江望沒有接話,隻是抱著我的胳膊越來越用力,像是要骨血相融。
這樣的力度,相擁的時候疼,分開以後也許更疼。
我身上的是件抹胸裙子,因此他那一滴眼淚砸到我肩膀時,太分明的感觸讓我像被燙到了一樣顫了一下。
我從他手中接過了那隻小盒子,打開,把鑽戒戴上無名指。
然後亮到他面前,語氣輕快:「很合適哎,你什麼時候量的尺寸?」
江望松開我,將我那隻手接過,而後單膝跪下。
虔誠在我指尖落下一吻。
20
我和江望的婚訊公布得突然,但婚禮卻是足足準備了一年——這一年裡我有大半時間待在組裡,一切順理成章扔給了江望。
網上的輿論風波在江望親自下場解釋澄清,加上江氏集團的公關團隊運作後,很快就調轉了風向。
一方面,汪橙橙策劃這一切不會無跡可尋,真相揭露後反噬來得很快,而她從前做的事情也不算幹淨,稍微添一把火,一切就燒得幹幹淨淨。
何況她這次算是徹底得罪了江氏,把自己落在孤立無援的境地裡。
另一方面,江望本身極少在網絡平臺露面,這次卻頻頻上線親自撒糖。
因為外貌和身份的加持,我和他之間很快就渲染成了成人童話,CP 超話連夜拔地而起。
很快,曾經那個跟陳非有關的 CP 組就消失在了網絡洪流中。
……很難不懷疑他夾帶私心。
不過很快我就專心準備進組了,江望主動包攬了所有的事情,包括婚禮。
我知道江望很有錢,但沒想到他會把婚禮辦到這個程度。
以至於我們結婚後很多年,網友還盤點得津津有味。
蜜月的時候,我作為女主角參演的第一部電影上映,飽受好評。
彼時我們在一座海島上,夏風習習,我窩在他懷裡,一起看電影的公映版。
打開的啤酒不小心灑在沙灘上,溢出的痕跡有點像顆心形。
我指給他看,用手指勾勒了兩下,突然回頭問他:「我們之前也來過這裡,你記得嗎?」
那是很遙遠的事情,是死亡分隔之前,他帶我來海島度假——說是度假,但也就是換了個地方吵架。
江望沒搭話,隻把我重新拉進懷裡,交換了一個吻。
他始終不承認他跟我一樣,是重新活過一遍的人——也不能說不承認,畢竟我也沒認真問過。
每次我找機會想提起之前的事兒,他都會很巧妙地將我的注意力吸引走。
一來二去,我就放棄了。
是與不是都沒關系。
總之我們的時間還很長。
21
江望番外
我愛她這件事,早在她發現以前。
在她不知道的時候,我就注意到她了。
那次是她參演一個話劇,不太重要的配角,天氣很冷,她衣著單薄,自己一個人在沒有熱風的樓梯間反復排練,鼻子凍得通紅。
我在她上面兩層,本來隻是出來透口氣。
工作處理完後,鬼使神差地,我買了那場話劇的票。
在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她的名字——陳朝顏。
她成了我密不透風的行程中,唯一的一點放松。
看得久了,了解得多了,發覺自己還沒有厭倦的那一刻,我決定出現在她身邊。
接下來,從相知到相戀,似乎是很順理成章的事情。
被我這樣的人愛上,應該是不幸的。
江家家大業大,但大家族的陰私,同樣也不少。
從小我接受到的教育,就是去奪,奪過來了,就要緊抓不放。
可我忘了,我的顏顏,她是個活生生的人。
她會覺得窒息,會抗拒,乃至於會離開。
在她真的提了分手後, 我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控。
但我沒有辦法。
在她面前, 我很難控制住自己。
她說她想走,軟的硬的都用過, 跟我「敞開心扉」談過, 也給我下藥逃過。
但唯獨放手這件事情, 我學不會。
我的顏顏, 她看我的眼神越來越尖銳。
尖銳到像兩柄刀子, 不需要多餘的言語, 就能把人捅得血肉模糊。
江望一言不發,抱著我大跨步往外走。
「作(」這樣清晰的認知,隻會將人逼瘋。
我沒有辦法讓她重新愛我一次。
那天夜裡我們又吵架了, 客廳裡插著她最喜歡的玫瑰的那隻花瓶,被她不小心碰掉,花瓶碎了,玫瑰也摔爛了。
她滿臉疲憊地回了房間。
她的倦意, 甚至比厭惡更能刺痛我。
於是我開車出去, 想去找幾枝玫瑰。
雪夜路滑, 撞上護欄的前一秒, 其實還來得及反應。
但我想起她疲倦的眼睛, 哭得通紅。
那一刻, 一個念頭闖入腦海。
就這麼放她走吧。
我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不是麼?沒有了我, 她會快樂吧。
刺耳的警笛聲劃破夜空。
顏顏,你已經因為我哭了太多次了,最後一次, 也許不會哭了吧。
22
不知道過了多久, 一切再亮起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回到了過去。
那是我們吵得最厲害的一年,卻也是一切都來得及挽回的一年。
如果我能克制住, 哪怕隻有一點點,結局會不會不一樣?
我又能將她抱在懷裡, 卻不知道是不是抱得越緊, 她會離我越遠。
像夢魘一樣,我在等她那句想走。
我在心裡預演了無數遍她會如何離開,可每一遍,都沒有結果——我還是放不了手。
重來多少次, 也放不了手。
直到求婚那天。
我看著她遠遠站在那裡, 一遍遍告誡自己,如果她轉身走,不要去追, 不要強行把她困在身邊。
可她卻朝我跑過來,煙花倒映在她眼中,亮得讓人目眩。
我的顏顏。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