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愛如逝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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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來時周知野手裡拿著一枚戒指,那是我搬走那天隨手取下放茶幾上的。


他舉著戒指問我,「這是什麼?」


我隨口答他,「戒指啊。」


他又舉起自己的左手,上面有一枚同款的男士戒指,「你不是說這是我們的婚戒嗎,為什麼摘了?」


為什麼,我也想問為什麼。


「你不是不信嗎?」


當初他剛醒來,隻認穆清清才是她老婆,我同樣舉起手上的戒指給他看,說那是我們的婚戒。


他卻不相信,認為那不過是我騙他的一種手段。


還是我把結婚證拿到他面前,他才勉強「相信」。


這就像裝睡的人你永遠也叫不醒。


我笑了笑,「其實我之前是騙你的,這不過就是我在地攤上隨便買的小玩意。」


周知野的臉色霎時跟吃了蒼蠅一樣,明明知道我現在才是騙他的,但礙於自己失憶的人設,無法反駁。


這枚戒指從戴上那天起,我洗澡都沒摘過。


周知野也一樣,即使他假裝失憶,也並沒有摘下來。


他捏著戒指的手背上青筋凸起,齒間是壓抑不住的憤怒。


「你確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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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回答,收起笑容反問他。


「那你呢?周知野,確定還是沒想起我嗎?」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問出這句話。


可能是我給他,給我們這段關系最後的一次機會。


周知野久久未說話,身側握拳的手緊了又緊。


我從他的沉默裡得到了答案。


「算了。」


或許周知野並不是完全不愛我了,隻是沒那麼愛了,而那一絲猜疑就像惡魔,輕易戰勝了這點愛。


我拿過他手裡的戒指,走到窗戶邊拉開窗戶,用力往外一扔。


戒指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我隻覺得眼眶有些酸澀。


周知野沒想到我會突然這樣做,兩步跑到了窗邊,似乎想要找到些什麼。


隻是那麼小一枚戒指,早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他衝我吼了一聲。


「你做什麼?你瘋了嗎?」


比起他的暴怒,我顯得異常平靜。


「這戒指被我弄髒了,既然髒了,丟了就是。」


東西是,人也是。


「倒是你,這戒指對你來說應該也沒什麼意義吧,你緊張什麼?」


周知野吸了口氣,平靜下來,努力牽了牽嘴角。


「沒事,沒事,以後重新買一個就是了。」


他像是在安慰我,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可她不知道,即使隻是一枚地攤貨,重新買的,再怎麼也不是原來的了。


08


周知野上前想牽我的手,我不著痕跡地躲開了。


他悻悻地收回手,語氣帶著些討好。


「我這兩天又想起了一些事情,我記得我好像是在遊樂園跟你求的婚,難怪你上次讓我陪你一起去。」


之前無論我怎麼努力,他都堅持什麼也想不起來。


現在我離他遠遠的,他倒是想起了很多。


「這樣吧,明天周一我有時間,已經讓助理把遊樂園包下了,我明天陪你去好不好,說不定能想起更多事。」


話裡話外,都透露著對我的施舍。


從前的周知野,會專門用小本子記下一切對我們有意義的日期,地點,認真計劃好每一次出行。


會哄著我,尊重我。


現在陪我去一趟遊樂園,我都得覺得是莫大的榮幸。


「是你記錯了,況且我要上班,也沒有時間。」


我想了想,又說道:「周五吧,你空出一天時間,我有事和你說。」


周知野見我的態度緩和下來,急忙答應。


「好。」


說完我提著箱子準備離開,他又追了上來。


「這麼晚了,你拿著箱子要去哪兒?」


我拉開門,淡淡道:「朋友家。」


「是去林萊家吧。」他又補充道,「就是之前來醫院看過我的那個。」


我懶得拆穿他,林萊來醫院的時候我並沒有叫過她的全名。


周知野的這場失憶的戲碼裡,其實漏洞百出,隻是我從前選擇盲目信任他,從來沒有想過懷疑,竟也沒發現。


我嗯了一聲,反手把門帶上。


從公寓出來的第二天,我直接去了 A 國出差。


出發前,我給林萊說了要離婚的事。


她有一個同學是離婚律師,可以幫我擬離婚協議書。


要去四天,回來剛好是星期四。


回來的第二天,我直接帶著離婚協議書去了周氏。


前臺認識我,直接把我帶上了總裁專用梯。


我坐電梯上了樓,剛到總裁辦公室門外就聽到穆清清的聲音。


「不得不說,這總裁的辦公椅就是不一樣。」


我敲門進去。


「抱歉,打擾了。」


周知野坐在沙發上,穆清清坐在他的辦公椅上。


她手上還端著一個奶白色的陶瓷杯,上面還印著一隻憨態可掬的熊貓。


那是周知野特意給我定制的,我胃不好,還偏愛喝咖啡。


為了讓我多喝牛奶,周知野就找人給我訂做了兩個印有熊貓元素的杯子。


一隻放在家裡,一隻放在他的辦公室。


他辦公室的小冰箱裡,也會經常備著新鮮牛奶。


但我的視線也僅僅停留了兩秒,就移開了。


我連人都不要了,何況一個杯子。


周知野站起身,朝我走來。


「你來了。」


我看了眼周知野,「我有事跟你說,你看是要讓外人回避一下,還是說這個房間裡沒有外人,都是內人。」


周知野臉上帶了些難堪,對穆清清說。


「你先出去。」


穆清清噘著嘴,有些不願意。


但還是順從地站了起來,把手裡的杯子往桌上一放。


「嘭。」


一聲清脆的聲音響起,陶瓷杯碎得四分五裂。


穆清清啊一聲,「不好意思,嫂子,我不是故意的,我改天重新買一個賠你。」


在這些有錢人眼裡,什麼都可以用錢衡量。


我看都沒有看一眼。


「不用了,我跟你不一樣,別人碰過的東西。


「我嫌髒!」


穆清清還想說什麼,被周知野制止了。


周知野換了個普通的杯子給我倒了杯熱牛奶,我沒接。


他也沒勉強,直接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


09


我把文件袋遞給他。


「打開看看吧。」


文件袋的最上方,放著我已經籤好字的離婚協議書。


周知野看清上面的瞬間,猛然站了起來。


「你要離婚?」


我點點頭,「是。」


周知野握著那份薄薄的離婚協議書,聲音嘶啞。


「為什麼?我不答應。」


「周知野,你為什麼不答應呢,你憑什麼不答應,你不是「失憶」了嗎?我現在於你而言,不過是個陌生人,我們離了,你正好去找你真正的老婆。」


「因為,因為……」


我接過他的話。


「我來替你說,因為你壓根就沒有失憶,你費這麼大勁演戲,隻是因為覺得我髒,一碰我就覺得惡心,所以想給自己一點時間,等有一天覺得我幹淨了,再回頭來找我,我說得對嗎?」


周知野身體一晃,幾乎站不住。


「你怎麼會……」


「我怎麼會知道是嗎?」


我取出手機,點開一段錄音。


「我現在一碰她,就覺得有點髒,心裡直泛惡心。」


那是他自己的聲音。


「還想聽嗎?」


周知野喉間幹澀,啞聲開口。


「不是的,老婆,不是這樣的,我一開始真的失憶了。」


一開始是真的忘了,後來想起來,覺得這不失為一個躲著我的好方法,於是就順水推舟。


但是不管忘沒忘,那些話是真真切切從他嘴裡說出來的。


我沒理他,繼續說。


「房子歸我,雖然當初買的時候你付了一半錢,但你是過錯方,算起來也不虧,至於其他東西,不屬於我,我也不要。」


周知野卻像想起什麼,激動道。


「你要離婚,那我們的孩子怎麼辦?」


「你住口。」


我厲聲喝止他,咬著牙說。


「你沒資格提它,從你覺得他是野種的那天起,你就沒資格了。」


平靜片刻,我抽出文件袋中的另一張紙,丟給周知野。


那正是我籤過字的流產同意書。


「你嫌他髒,他估計也一樣,不想要你這樣一個親生父親。」


周知野的臉色霎時一片蒼白,拿著那一直協議,指尖微微顫抖。


良久,他才開口。


「我不會籤的。」


我站起身,無所謂道。


「隨你,你要是實在不願意籤,我也有其他辦法,畢竟這段時間,你的戲演得很好,真真切切把穆清清當成了你老婆。」


周知野不知想到了什麼,臉上的慌張褪去,甚至還帶了些自信。


「你知道的,我能贏過你。


「但是你呢,若若,你離開了我,還能去哪兒呢?


「在這個世界上,你隻有我一個親人了。」


沒有父母,朋友也不多,我似乎確實無處可去。


這也是他自信的來源。


但即使鬧到這個地步,我也從沒想過他會拿這件事來捅我肺管子。


「周知野,你還真狠。


「但是這個世界上,沒有誰離不開誰,我也一樣,離了誰都能活。」


10


我們不歡而散。


這天之後,每天都會有一束橙色芭比送到我的辦公室。


卡片上往往隻有幾個字。


「想你了」


「對不起」


「我愛你」


盡管沒有署名,但我認出那是周知野的筆記。


同事都在調侃,「若若的老公真是人間難找啊,多浪漫啊。」


「就是就是,結婚這麼多年,還跟熱戀期似的」。


我笑笑,沒說什麼,捧著花進了辦公室。


畢竟是自己的家事,不足為外人道。


花應該是一早挑好的,橙色的花瓣,鮮豔欲滴。


我老家的鎮上是沒有這麼漂亮的花,被周家接回來後,第一次在街上見到,我就走不動道。


周知野注意到了,就悄悄在學校給人抄了一個月的作業,才湊夠錢給我買了一束。


那個帶著餘暉的夕陽,年少的周知野好像把夕陽帶給了我。


那束花被我悄悄養在房間裡,直到枯萎也沒舍得丟。


後來,每個紀念日,周知野總會買一束放在家裡。


我把花裡的卡片抽出來丟進垃圾桶,把花插進花瓶。


畢竟錯的是人,花並沒有錯。


插完花,我拿出手機給周知野發了條消息。


「你不必做這些無用功,離婚協議如果籤好了就和我說一聲,我們去民政局把結婚證領了。」


周知野不知是不是沒有看到,一直沒回我。


11


周知野遲遲不籤字。


我把收集到的他和穆清清在一起的所有證據整理了一份,打算直接寄給他。


我不想過多糾纏,隻想用最快的方法,結束這段關系。


下班回家,卻看到周知野坐在我租的房子門前。


沒了往日的精致,胡子沒刮,衣服也皺巴巴的。


聽到腳步聲,他抬眼望過來。


看到是我,他的眼睛一下亮了。


「老婆,你回來了。」


「別這樣叫我,我擔不起。」


「老婆,你……」


周知野想再叫,看到我的眼神,又閉了嘴。


他慢慢站起身,走過來想牽我,又發現手上蹭了灰。


「若若,我知道這次是我做錯了,但我從來沒有喜歡過穆清清,也沒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你原諒我一次好不好。」


我沒說話,拿出包裡的照片遞給他。


都是他和穆清清的合照。


照片的尺度其實不大,大多是穆清清親密地挽著周知野,再親密就是擁抱。


那是周知野「失憶」的時候,身為他主治醫生穆清清提出的治療方法,重現以前記憶深刻的畫面,對於盡快恢復記憶有很大幫助。


但那時他堅持穆清清才是她老婆,所以所有事件的女主角,都換成了她。


我作為一個旁觀者,我已經記不清當時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拍下這些照片。


不知是為了讓戲演得更真,還是他嫌我髒的時候,竟連一個擁抱也讓他惡心。


「周知野,你在我們曾經一起學習的地方,定情的地方,牽其他人的手,擁抱別人的時候,你猜我會不會覺得你髒呢?


「髒的從來都不是我,是你們,是你們的心髒。」


他撲過來抱住我。


「對不起,對不起,若若,對不起。」


我任由他抱著。


「這段時間我常常會想,你從前明明那麼愛我, 怎麼演起不愛來,就那麼容易呢?後來才明白, 若是本來就不愛了, 又何須演呢。」


「不是的, 我是愛你的, 我怎麼會不愛你呢, 這麼多年,隻有你陪著我, 我怎麼會不愛你。」


滾燙的眼淚落在我的皮膚上,我心裡卻沒了心疼。


是啊,從周知野四歲被我爸媽收養, 到現在二十六歲, 他幾乎佔據了我整個人生。


可眼前的人,已經不是那個說有他就是家的少年了。


那個愛我的周知野, 早就被他心裡的猜疑殺死了。


我抬手輕輕抱了他一下, 聲音溫柔。


「可是我不愛你了,阿野。」


我掙脫他, 轉身進了屋。


門外,周知野放聲大哭。


12


兩天之後,周知野籤了離婚協議書送過來。


協議上除了房子之外, 還多加了一大筆錢。


我沒拒絕, 畢竟我也不嫌錢多。


「我本來是想把我名下周氏的股份轉給你,但想想你應該也不想要,畢竟當初你就不同意我去爭這個位置。


「如果當初我乖乖聽你的就好了,那我們之間是不是也不會走到這個地步?」


我沒辦法回答他, 這世間既沒有早知如此,也沒有後悔藥。


就連李白那樣的大文豪, 也不過隻能在事後寫下一句。


「早知如此絆人心, 何如當初莫相識。」


一個月後, 過了離婚冷靜期,離婚證順利辦了下來。


正好公司在 A 國的業務拓展,很有發展前景。


需要這邊安排一個負責人,我遞交了申請。


出國前我把那棟公寓賣了。


上飛機那天,林萊來送我。


「你這一走,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你了。」


我朝她伸出手, 「來吧, 抱一個。


「說不定有一天我還會回來呢,再說你想我了就去看我, 給你報銷機票。


「照顧好自己。


鮮血淋漓。


「(這」進安檢前,我看到了窗外的周知野。


見我回頭,他動了動嘴, 說了三個字。


像是對不起, 又或是其他的。


後來,聽林萊說, 她見過周知野一次, 不修邊幅,人也憔悴了很多。


周氏因涉嫌納稅問題被清查,一瞬間分崩離析。


而穆清清好像也因為醫療事故被醫院開除,沒有其他醫院敢要她, 前途盡毀。


不知真假,不過都和我沒關系了。


A 國的天氣很好,我在院子裡種了很多花。


一束橙色芭比也沒有。


這裡的土壤種不了那樣的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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