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珠寶店裡來了一個客人。
她說要試戴手镯,可镯子戴上之後卻不願意取下來。
我要摘镯子,可才剛碰到她的手,她就一把甩開然後聲嘶力竭尖叫地喊疼。
她對著我痛罵:「我這隻手可是動過手術的,我的手現在就因為你取镯子傷到了!」
「這樣吧,我也不要你賠償我的手了。五萬塊錢的镯子,我就五十塊錢買了。」
「你別以為我不清楚你們這些賣翡翠的,五十塊錢都算是你賺得了!」
想五十塊錢買我五萬塊錢的手镯?
今天我就算把镯子砸了,也不便宜你這種無賴!
1
大學畢業後,我接手了家裡的珠寶店。
從小我跟著我爸媽一起開店,耳濡目染,倒也得心應手。
生意一直都不錯。
這天周末下午,店裡來了一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阿姨。
身旁還帶著一個和我年齡差不多大的小姑娘。
阿姨塗著豔紅色口紅的大嘴唇,像是剛吃完十個小孩。
她的模樣估摸著四十剛出頭,一進店裡看到我是個年輕小姑娘,就立刻仰著下巴,拿鼻孔看我。
Advertisement
她指著我,頤指氣使:「給我挑個镯子。」
「把你們店裡的好東西都拿出來。」
「那些糊弄窮人的便宜貨,我可瞧不上。」
三句話我可就聽明白了。
她說自己眼光高,瞧不上低品質的貨。
她身旁的那個年輕小姑娘則是一言不發,抿著嘴不出聲。
我不動聲色地打量了那個阿姨一眼,很快就得出一個結論。
這位阿姨可不像什麼特別有錢的。
先不說大富大貴的人都是什麼長相和穿著,單單是隻看她的手,就滿是死皮和老繭。
手背的肉又黑又厚,粗糙宛若砂紙。
顯然是長時間幹體力活的。
但畢竟開門做生意,沒點眼力見怎麼行?
我笑容依舊,為她介紹起櫃臺裡的镯子,我說道:「姐姐,你的預算大概是多少?」
「想看點哪種的呢?」
她扯過凳子一屁股坐下,有些不耐煩地說道:「我不缺錢,啥樣的我都買得起。」
「就那種亮一點,綠一點的,看著貴氣的。」
說完她又指著身邊那個略顯局促的女孩說道:「給我女兒挑嫁妝。」
我笑道:「恭喜恭喜,這是好事將近呀!」
她撇了撇嘴。
我一邊說著,一邊就從櫃臺下拿出一隻手镯,放在了她面前的託盤裡。
我說道:「姐姐您可以看下這隻,這隻是有底色的,一個果凍綠。」
「種水都挺好的,有水有種,特別貴氣。」
她捏起镯子打量起來,看樣子不太滿意。
我又從櫃臺裡幫她挑了四五隻。
「這隻的顏色會更多一點,帶一點點飄花。」
「這隻的這個地方會有一個灑金,很漂亮的。」
從幾千塊到上萬塊,各樣的手镯我都給她挑了一隻。
看了半天,她都不太滿意。
我忙前忙後,給她又挑了七八隻。
從她進店開始,現在已經挑了將近一個多鍾頭。
她女兒也拿不定主意,隻要她媽問她喜不喜歡,她都說喜歡。
阿姨臉上寫滿了不耐煩,拔高了嗓門說道:「你家店是什麼檔次?」
「是覺得我買不起嗎?故意拿這些便宜貨給我看!」
我什麼都沒說,一個勁地安撫她,給她解釋。
「姐姐,這買镯子也是講究緣分的。」
「有時候不止是咱們人挑镯子,镯子也會挑人的。」
「不能心急,咱們慢慢看。」
她難纏,既講不清楚自己喜歡什麼類型的,隻說綠綠的、亮亮的。
還說我一點都不專業,半天都拿不出來一個合她眼緣的。
我一直好脾氣地和她解釋。
誰知她自己卻越說情緒越激動,說著說著她拿起一隻手镯,在玻璃櫃臺上「篤篤篤」的敲。
翡翠和玻璃碰撞在一起,隨著她一上一下的動作「當當當」的響。
她手裡那隻可是至少值二十多萬冰糯種。
她每敲一下,好像就敲在了我的腦瓜子上一樣。
那聲音就像催命符,光是聽一下就能折壽十年。
我嚇了一跳,不敢接手搶她手裡的镯子,連忙制止道:「姐!這可是易碎的貴重物品,不能這樣子敲的!」
「您小心一點可以嗎?」
誰知道她聽了我說的話,反而不加收斂,脾氣更加暴躁。
她龇牙咧嘴衝著我嚷道:「要是隨便輕輕磕一下就壞了,那你家這賣的就是假貨!」
「你別以為我不懂行,就嚇我......」
她女兒也和我一樣,被她媽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
她女兒馬上拉著她的胳膊勸阻:「媽......媽,你這是幹嗎呀,人家都說了小心一點。」
「這很貴的!」
她媽突然就像是被這聲「貴」刺激到了一樣,梗著脖子十分硬氣地說道:「能有多貴?」
「不就是幾千塊錢嗎?」
「我看這最多也就值個一萬塊錢了不得了,真當我是傻子嗎?」
她手上的動作絲毫沒有放輕,反而愈演愈烈。
頓時,我就沒了想攔她的心情。
我後退兩步,迅速遠離她,然後對著她淡淡地說道:「這隻镯子最少值二十多萬。」
「您要是真喜歡,我就幫您包起來,您再慢慢敲,好嗎?」
敲吧。
我店裡都有監控,敲壞了就是二十萬。
2
一聽二十萬,阿姨的手一下子就頓住了。
她的臉一陣白一陣紅,接著又難以置信地扯著嗓子大叫起來:「二十萬!」
她咄咄逼人:「你說這東西居然值二十萬!」
「你把我當傻子嗎?」
接著她像是聽到什麼前所未聞的瞎話一樣,指著我就罵:「我告訴你,你別以為我不懂貨!」
「揭露你們這行黑幕的視頻我都看過。」
「你們這行水深的很,說著幾十萬的東西,你們進貨價就幾十塊。」
專門打著「高檔貨」旗號招搖撞騙的黑心店也不是沒有。
但我家的店已經開了幾十年。
我們家做的是長久的買賣,砸自家口碑的事根本不可能幹出來。
何況我家還有廠子,專門開石頭加工。
不少客人還會提前預訂。
可我都沒來得及反駁這阿姨,她就開始了持續輸出。
「你這就是詐騙!」
「你這是欺詐消費者,你信不信我可以投訴你的!」
她一巴掌拍在玻璃櫃臺上,騰地一下就從椅子上彈了起來。
「媽你別鬧了!」
她女兒在一旁急得快哭了,止不住地勸,可她媽就是聽不進去半個字。
別說懂行了,這阿姨恐怕連門檻都沒邁進來半步。
來買镯子隻說自己要綠綠亮亮的。
什麼冰種什麼水色,她是雲裡霧裡。
可她不懂還偏偏要裝懂。
和一個啥都不知道、白得像一張紙一樣的人解釋,也好過要和一個自認為很懂的人費盡口舌。
我不緊不慢地說道:「我們家的镯子都是有國標鑑定過的。」
「您大可以拿出去隨便找一家店問,問問看您手裡這隻到底值不值二十萬。」
「您既然張口閉口就說我詐騙您,看來您也不是誠心來看镯子。」
「抱歉,那您這生意我就不做了。」
我抬手衝著門,對著她比了一個「請」的姿勢。
我又說道:「您慢走,我就不送了。」
她一聽我這話就變了臉,當下把手裡的镯子就扔進了託盤裡。
她指著我的鼻子質問:「你這是什麼態度?」
「你是覺得我買不起嗎?」
我沒有理她,自顧自地拿著燈檢查起她剛剛磕碰過的那隻冰糯種。
燈光裡裡外外照了一圈,萬幸和之前並沒有什麼差別。
我生怕她這暴脾氣,不知道又要拿我哪個镯子出氣。
我顧不上和她掰扯,連忙就把託盤裡的镯子都擺回了櫃臺裡。
我用盡了最後的一絲耐心說:「從您進店開始,我都沒有這個意思。」
「我前前後後陪著您看了將近一個半小時。」
「您既然不喜歡我家的镯子,那就去別人家看看吧!」
她擰著滿臉褶子無能狂怒:「我告訴你,現在不是你不賣給我。」
「現在是我不想買了!」
「我瞧不上你家的這些爛東西。」
我點著頭敷衍:「行行行好好好。」
說完,那阿姨拎著包起身就走,兩三釐米高的小高跟,被她踩出了恨不得踩穿地球的架勢。
轉頭工夫,她就直接推開門怒氣衝衝地衝了出去。
隻留下她女兒尷尬地站在原地,和我大眼瞪小眼。
她女兒局促地笑著,和我賠禮道歉:「镯子沒有被砸壞吧?」
我搖搖頭說:「還好沒有。」
雖然這事和她女兒沒什麼關系,但我還是有些惱火。
我皺著眉毛說道:「從進門開始,我覺得我的態度從始至終都沒有一點問題。」
「阿姨這樣的脾氣,我真是不知道我的態度還要多好?」
我是開店做生意,不是給人當牛馬。
從小到大,我不是沒見過奇葩又難纏的客人。
但是像她媽這樣的,我還是頭一次見。
集合了所有奇葩顧客的特質於一身,然後在她身上發揚光大。
她女兒手足無措地撓了撓頭發,不好意思開始道歉:「對不起啊,我媽給你家添麻煩了。」
「她隻是不舍得給我買镯子。」
「但是和我相親的那家,又覺得我不夠體面,話裡話外說我配不上人家兒子。」
「所以才說想買個镯子,給她、也給我撐撐面子。」
她頓了頓,扯出一絲苦笑說:「算啦,不說啦!」
我愣了一下,思考之後,我不緊不慢地說道:「買镯子是自己喜歡,給自己戴的。」
「不管是镯子還是什麼,我們都是要先對自己好,不是嗎?」
我搜腸刮肚,翻出來這麼一句勉強應景的話:「愛人如養花,可我們更應該做自己的花匠。」
她垂著眼簾,沉默片刻,然後指著櫃臺裡那隻已經暗自窺視過許久的镯子。
然後帶著腼腆的笑意說道:「我攢了一些錢,預算隻有一萬,夠不夠買這隻?」
她看上的那隻镯子是果凍綠的,成色很漂亮,隻不過裡面的棉絮有一些沒化開。
標價要一萬五。
但是最後我還是賣給了她。
挑镯子是要看緣分的。
她瞧上了這隻镯子,同時這隻镯子也屬意於她。
她拎著打包好的镯子出了店門,臨走前轉身,還對我說了句:「謝謝!」
3
過程雖然一波三折,也鬧出了些不愉快,但結局還算得上圓滿。
我以為這件事就這樣結束了。
但沒想到,隻是我以為。
沒過幾天,上次那個把口紅塗得像是吃小孩一樣的阿姨就卷土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