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摘不下的手鐲
3708

我抱起胳膊打量她這副嘴臉,不緊不慢地說道:「那是你和楊曉曉的事情。」


「和我沒有半毛錢關系。」


我指著她手腕上那隻冰糯種說:「怎麼了,現在又是手疼取不下來是嗎?」


她歪著嘴巴肆無忌憚地大笑:「是啊,就是取不下來了。」


「你砸啊,你砸啊!我給你砸,砸爛不就取下來了?」


她擺出一副「你能把我怎麼辦」的樣子。


巧了這不是,我還真有辦法。


我轉頭就把手機掏出來,把隔壁開便利店的大爺喊了過來。


大爺知道上次那個無賴又來我家店裡鬧事,興衝衝地就帶著自己兩個兒子趕了過來。


他那兩個兒子人高馬大,平常就是上上下下給附近的人送水。


大爺一見到那無賴,馬上就撸起袖管子,中氣十足地喊道:「沒皮沒臉的,你還敢來啊!」


楊曉曉她媽一見這架勢,短暫害怕了兩秒鍾,就馬上反應過來挺直了腰杆。


她毫不客氣地回擊:「怎麼了?」


「我來買镯子,她個開店的,不接待客人嗎?」


我示意大爺不用和她多費口舌講道理,然後就招呼大爺和那兩個人高馬大的小伙子過來。


兩個小伙子一左一右把她按在了椅子上。

Advertisement


她一個上了年紀的大媽,力氣哪比得上兩個小伙子。


她這才開始真的害怕了。


她張牙舞爪地掙扎了兩下,發現無濟於事後,就泄了氣地癱在椅子上。


可渾身上下隻有嘴還是硬的,她死鴨子嘴硬:「你們幹什麼?」


「我告訴你們,別對我動手動腳的。」


「我可以報警抓你們,你們這是要幹什麼?」


大爺抓著她戴著镯子的那隻胳膊,大爺衝她喊道:「叫叫叫。」


「我就沒見過像你這麼不要臉的,還一而再再而三地賴上了!」


「不讓你吃點疼你是不長記性!」


我一隻手握著她的手腕,另一隻手推著镯子。


這次她手上什麼潤滑的東西可都沒塗。


镯子戴進去容易,取出來卻要費勁許多。


這下我根本不會顧忌著會不會把她弄疼,反而是叫她越疼越好。


我一點技巧都沒用,完全是靠著蠻力生拉硬拽。


镯子被推到她的虎口最寬的位置,镯子的弧度死死地卡在她那幾個指關節的位置。


她的手本來就糙,關節處的皮膚又薄,眼下她的手被镯子勒得發白發紅。


她扯著嗓子嚎叫出聲:「疼!」


「疼!這回是真的疼!」


她掙扎著想甩開手,可卻被三個人結結實實地按在原地,動彈不了分毫。


我一邊使勁,一邊笑著問她有沒有聽過狼來了的故事。


她是真的疼嗎?


我才不信。


畢竟她的嘴巴裡壓根就吐不出來半句實話。


即便是她喊疼,那必然也是她裝的。


我越使勁,她就叫得越大聲。


她叫得越大聲,我使得勁也就越大。


她的號叫也逐漸成了撕心裂肺的慘叫。


生理性的淚水湧了出來,她殺豬一般的慘叫聲也在哭腔的加持下更顯悽慘。


我越來越使勁,直到镯子從她並攏的五指中拔了下來。


就像是拔掉塞著紅酒瓶的塞子那樣。


我甚至都腦補出了塞子起離瓶口那一瞬間的「砰」聲。


镯子一取下來,我就迅速拿起燈開始對光。


索性镯子沒事。


見我把镯子收回了櫃臺,大爺和那兩個小伙子才松開了一直按著她的手。


她的臉煞白一片,鼻涕眼淚糊了滿臉,無力地癱在了椅子上。


她的手哆哆嗦嗦,止不住地顫抖,如同篩子。


她握上自己手腕,撕心裂肺地慘叫道:「我的手受傷了!」


「我要報警,我要報警,我一定饒不了你們。」


13


她哭著喊著報了警,出警的依舊是上次調解的那兩個一瘦一高的警察叔叔。


警察叔叔一見到她,立刻眉頭緊皺,下意識地問道:「怎麼又是你?」


大爺和那兩個小伙子開始給我作證,說又是她來店裡鬧事在先。


已經有了前車之鑑,眼下縱使她在那邊哭得如何泣不成聲,警察叔叔都不願意理會她。


警察叔叔摸了摸鼻子,偷偷告訴我說,隻要她的手沒事,我就不需要負任何責任。


於是我們幾個就一起去了醫院,給她的手做檢查。


其間她還轉眼珠子,想狸貓換太子把要檢查的右手換成她之前做過手術的左手。


但被眼見的警察叔叔發現,然後喝止。


她在我們幾個的眼皮子下面,乖乖做完了檢查。


手沒事。


既沒傷到骨頭,也沒傷到她的皮肉。


她白白吃了一頓疼,自知理虧剛想灰溜溜地走。


我卻說:「既然我沒有責任,但是她的責任她必須負責。」


「她三番五次影響我店裡的生意,她必須賠償,如果不賠償,那就走法律程序。」


多虧了她,我今天一整天都沒時間去廠裡監工。


之前兩次的損失,我這回一並算上,要求她至少賠我五千塊錢。


其中還包括了我的誤工費和精神損失費。


坐在調解室裡,她一聽到五千塊錢,馬上就著急了。


她捂著還在隱隱作痛的左手,驚慌地衝我喊道:「五千塊!」


「你這是敲詐勒索!」


一見她拔高了嗓門,警察叔叔也立刻拍桌子讓她坐下。


警察叔叔又指著我說道:「人家那邊提供了營業額,還有廠子那邊出貨的單據。」


「你前前後後已經去人家店裡鬧了兩三次了。」


「光是上次被你逼得砸爛的那隻镯子就五萬塊錢,人家沒讓你負責就已經是給你面子了。」


她欲哭無淚地喊道:「我哪裡有那麼多錢啊!」


她喊完之後,又像是突然想到什麼,馬上掏出手機開始給她女兒打電話。


她哭著說來我店裡試镯子,我暴力取下來弄傷了她的手不說,現在我還反咬一口,要她賠償五千塊錢。


楊曉曉聽到她媽上氣不接下氣地哭喊,內心平靜的沒有一絲波瀾。


她媽哭著說:「如果拿不出來這個錢,她就要走法律程序,把我拘留了。」


她的拘留隻算行政處罰,但也足夠讓這種人長點教訓了。


可沒想到沉默許久的楊曉曉最後卻說:「媽,你還要我怎麼做呢?」


「我是你的女兒,不是你隨便使喚到處給你收拾爛攤子的牲口。」


「你也該去拘留了。」


說完這句,楊曉曉就掛斷了電話。


聽到她這句話的我愣了一下。


有種出乎意料但又在情理之中的感覺。


她一次次沒有辦法釋然的血緣羈絆,最後卻還是被不得不直面的現實而斬斷。


這是她人格和自我意識真正的覺醒。


這是她邁出新生的第一步。


她媽舉著被掛斷的電話遲遲沒能放下來,她愣怔許久,難以置信地抬起頭。


她看看我,又看看警察,一臉茫然。


似乎用眼神在詢問我們,為什麼她一向乖巧的女兒此時此刻竟然會不管她的死活?


她盯著手裡那個逐漸暗下去的屏幕,然後在屏幕徹底暗下去的下一秒爆發出了歇斯底裡的吼叫聲。


像是因為憤怒而情緒崩潰得發瘋,也像是一隻困獸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在做無力掙扎的嘶吼。


她死死地攥著手裡的手機,瞪著一雙通紅的眼睛質問我:「你和我女兒說了什麼?」


「你到底和她說了什麼!」


「我的女兒不會這樣的,她從來都不會這樣的......不會的!」


她狂躁地抓著頭發,腹部死死地抵上的桌沿,她想越過那張阻隔在我和她之間的桌子,衝到我的面前。


她沒能如願,被警察叔叔按回椅子上。


她哭叫著,胡亂地揮舞著四肢掙扎。


警察叔叔的警告一次又一次地在她的耳邊響起。


我離開調解室時,說了最後一句話,我說:「既然她不願意和我調解,那也沒必要了。」


「一切走法律程序。」


她這樣沒臉沒皮的人,說到底也許是根本就不在乎的那所謂的行政拘留。


拘留幾天,吃上幾天的苦頭, 她就又能活蹦亂跳地出來。


她一切痛點的來源是她的女兒。


是她女兒不論發生什麼都會選擇站在她那邊的愛,給了她肆無忌憚的勇氣。


可現在, 她什麼都沒有了。


14


楊曉曉給我打來電話的時候,我正在拉店裡的卷閘門。


已經接近深夜, 路邊一個人影都沒有,隻有草叢裡影影綽綽、忽遠忽近的蟲鳴。


她在電話裡問我, 她媽有沒有弄壞我店裡的東西。


得知並沒有後, 她才松了一口氣。


她頓了頓, 又說道:「剛剛派出所打來電話,說我媽要被拘留了。」


「讓我去取她的東西, 還有給家屬的通知書。」


「我去了,在通知書上籤了字,但是她的東西我沒有拿。」


我悶聲應她, 猜不到她下一句想說點什麼。


她繼續說道:「我從小規規矩矩地長大, 規規矩矩地活著。」


「所以我也一直覺得, 我有這樣的媽媽, 是我不能選擇的。」


「她對我談不上好, 卻也談不上不好, 我有能力養活自己之後,我已經竭盡全力給她那些她想要的東西。」


「但是我發現我根本不知道她想要什麼。」


「大概現在我才明白了, 她是想要通過一次次的試探,一次次地拉低我的底線, 來證明我是愛她的。」


「這是愛嗎?」


「我不想要愛這樣的媽媽, 我也不想要讓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委曲求全來愛這樣的人。」


她的語氣中有失望也有傷心, 但更多的是已經放下一切的釋然。


我一鼓作氣拉下卷閘門,然後用腳踩著擰上了鎖。


我為她慶祝:「恭喜你啊,楊曉曉。」


她在電話那頭短暫地沉默了片刻,接著用帶著哭腔的笑聲說道:「謝謝你, 小彤。」


自那之後,楊曉曉徹底下定決心離開了她媽。


都沒等到她媽從拘留所裡出來,她就已經踏上了那趟開往她夢寐以求的城市的高鐵。


她媽出來之後,給她打過許多電話。


幾乎是每一分每一秒都要打,她不接電話,她媽就給她發來許多消息。


從開始的帶著各種汙言穢語字眼的辱罵,也不知道從哪天開始就變成了溫柔又裹挾著愛意的關懷。


楊曉曉的心比我想象中還要堅硬上許多。


她指著我,頤指氣使:「給我挑個镯子。」


「至寧」因為她知道, 隻要她回一次頭,那麼等待她的又是一次次周而復始的惡性循環。


她去了那座五光十色、人頭攢動的城市,卻還是沒有斷了和我的聯系。


她依舊樂此不疲地為我介紹客人, 介紹她認識的大老板。


託她的福, 我每天忙得像陀螺, 沒有一天是闲著的。


那筆錢她如約還上了,我本來不想要, 卻架不住她軟磨硬泡。


而那個被我砸碎的手镯,我也重新用金子做底鑲嵌, 變成了漂亮的金鑲玉樣式。


她過生日時, 我給她寄了過去。


她給我發來她戴著那隻手镯的照片, 玉器養人,還如曾經那樣襯著她的手腕白皙,如同霜雪凝聚。


她說:「雖然我現在已經可以買得起幾萬幾十萬的手镯。」


「但是我還是最喜歡這隻。」


「它是那時一事無成的我, 第一次萌生出來想要為自己而活的衝動。」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至少我們都學會了,在那一刻為了捍衛自己而選擇破釜沉舟的勇氣。


(完)


設置
  • 主題模式
  • 字體大小
  • 16
  • 字體樣式
  • 雅黑
  • 宋體
  • 楷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