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媽會是她一輩子的拖累。
這是我連思考都沒思考就得出來的結論。
過了幾天,她又親自來我店裡賠禮道歉。
她拎著一袋粑粑柑,不好意思地笑著對我說:「對不起啊!」
「我今天是來看看打個欠條什麼的,畢竟我說要賠你錢,就是真的要賠給你的。」
「吃橘子嗎?我專門去水果店挑了些。」
她自顧自地說著,然後從包裡翻出來一張紙。
上面白紙黑字寫著欠款,最後還在她的署名上按了手印。
她尷尬地抓了抓頭發,說道:「說實話,我也不知道這樣在法律上算數不?」
「你要是不放心的話,我再找個律師問問看吧!」
10
看著楊曉曉眼窩下的烏青,我心裡是一股說不上來的酸楚。
大概是覺得她實在可憐,我一把就奪過她手裡的那張欠條塞進了兜裡。
我隨手從袋子裡拿了一個粑粑柑,一邊扒一邊說:「就這樣吧!」
「不著急你還,你不是說明年要去外地租房子重新找工作?」
「等那時候你賺了錢,再賠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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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剛大學畢業那會,她媽就不願意她去外面找工作。
畢業之後,找了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死活都要把她塞去現在這個小公司裡當會計。
她媽覺得三千多塊錢的工資對付一個大學生已經是格外開恩。
見了人就說,她女兒爛泥扶不上牆,要不是靠著她,她女兒在外面把頭磕爛了都找不到這樣的好工作。
當時聽到楊曉曉嘴裡講出來這些話時,她臉上依舊強撐著笑意。
她極力地把這件事情描述成一個與自己毫無關系的故事。
但是每個戳到自己心上的字眼,她還是會沒來由感到刺痛。
其實原本我也是不太想相信她的。
有了她媽這樣的前車之鑑,我始終是沒辦法與她毫無芥蒂地相處。
可真誠是必殺技。
我承認我動容了。
楊曉曉聽到我說「等賺了錢,再賠給我」的話後,明顯地愣了一下,眼眶裡馬上就蓄滿了眼淚。
大概是不願意在我面前哭,她別扭地轉過頭,用手胡亂地在臉上抹了兩把。
等她再轉過頭時,臉上又揚起一個燦爛明媚的笑容。
她呲著八顆大牙問我:「橘子甜嗎?」
我看了她一眼,捏緊了手裡的粑粑柑,點頭悶聲說了句甜。
之後楊曉曉就會隔三差五喊我去吃飯。
她用請我吃麻辣燙和砂鍋米線以及粑粑柑這樣的小恩小惠,來試圖彌補她媽那天在店裡鬧事對我產生的心理陰影。
吃人嘴短。
總是讓她這個窮鬼請客我也不好意思。
我暗暗衡量著她每頓麻辣燙的價值,攢夠了數就請她改善伙食去吃火鍋。
她還介紹了很多她的同事和朋友來我家店裡買镯子。
倒是多虧了她,我家下個月的預訂單排得滿滿當當。
她媽上次從派出所寫完保證書出來後,總算是消停了一陣子。
可當我不再那麼斤斤計較我和楊曉曉之間你來我往,每頓飯到底等不等價的時候,她媽就又卷土重來。
這回她媽不知道是吃錯了什麼藥,居然也拎著一袋粑粑柑。
她煞有其事地敲了兩下玻璃門,然後躡手躡腳地走了進來。
我一抬頭發現是她,臉上擺好準備迎客的招牌笑容馬上就冷了下去。
黃鼠狼給雞拜年。
我已經做好了下一秒就要把她趕出店裡的準備。
她自己也覺得尷尬,輕手輕腳進門,然後把那袋子粑粑柑放在了櫃臺上。
她硬著頭皮,白著臉扯出一個笑容,說道:「小彤,對不起。」
「阿姨這屢次三番給你鬧不愉快了。」
再一再二,沒有再三再四。
她當我是吃一塹吃一塹,光顧著吃一塹吃飽了,連一點智都不長嗎?
我睨了她一眼,冷冷地開口道:「帶上你的橘子出去。」
「我說過,我家店裡不招待你這種客人。」
其實不隻是我家店不招待。
附近做生意買賣的店都不招待她。
我已經和這附近開珠寶店的店主都打過了招呼。
她的光榮事跡在我們這附近的各大群聊裡流傳了三天三夜。
她媽的大名傳得十裡八鄉人盡皆知。
我家人緣好,在這開了幾十年的店。
現在出了這種事,這附近但凡認識我家的,都願意向著我家。
楊曉曉告訴我,就連她媽出門去菜市場買兩根韭菜都要遭人白眼。
熱臉貼了冷屁股,可別人就連兩根爛韭菜都不願意賣給她。
而那些不讓挑的特價菜,賣菜的大爺大媽們也是一個勁地給她裝那些爛透了的、不能吃的。
屢次三番之下,她被逼無奈隻好騎電動車去七八公裡開外的菜市場去買。
這都是她自找的。
大概是她在每天別人無窮無盡的白眼和闲話裡,實在掛不住臉面。
又或者是擔心剛搬來沒幾年,就又要頂不住惡臭名聲的壓力再度輾轉別的地方。
她這才來拎著粑粑柑和我賠禮道歉。
可賠禮道歉的戲碼已經上演過一出了,她這會再拿出多少倍的真心實意來,我也沒辦法再相信她。
她可憐巴巴,苦苦哀求我:「小彤,我知道和你我家曉曉最近關系好。」
「我們一家子都在這住了十幾年了,你不能這樣子趕盡殺絕我們一家啊!」
「阿姨現在真的知道錯了。」
「其實包括曉曉請客吃飯給你賠錢什麼的,也都是阿姨的主意......」
我有些好笑地打斷她,問道:「所以你現在又打什麼主意呢?」
「我家店裡你又看上哪個镯子了?」
「巴不得我再二三十塊錢當白菜一樣賣給你?」
11
聽到我這夾槍帶炮的一句話,她頓時尷尬得不知所措。
她的臉一陣紅一陣白。
猶豫斟酌了好一會,才堪堪開口解釋道:「阿姨真的......」
「我承認我之前確實起了壞心眼,但是我當時確實是手疼。」
「我這手真的動過手術,之前在工地幹活被砸傷了,不信你去問曉曉。」
她一臉欲哭無淚,使勁攥著衣服下擺扯來扯去。
她一把拉上了我的袖子,弓著身體,半個身子都幾乎趴在了櫃臺上。
她開始失聲痛哭:「我錯了,我真的是錯了......」
「看在曉曉現在都和你成了好朋友的份上,你就原諒阿姨這一次。」
「阿姨是真的再也再也不敢了。」
聽到她嘴裡那句「好朋友」,我隱隱之間覺得有什麼不對勁。
為了證明我心裡的猜想,我松了口。
我接受了她的道歉。
像之前那樣,讓她坐在椅子上慢慢說,然後把抽紙盒擺在了她面前。
恍惚之間,我甚至覺得我這裡不應該是一家珠寶店。
而是一家心理診所或者是什麼。
她接二連三地來我這裡哭哭啼啼賣慘。
心裡一有什麼算盤,就馬上一改之前蠻橫的嘴臉,假裝服軟可實際上是更進一步。
果不其然,她媽見我態度緩和,馬上就開始扯東扯西,拿楊曉曉和我套近乎。
話裡話外都在說,我和她家曉曉不打不相識。
正是有了之前的諸多誤會,我們兩個才能成為好朋友。
我嘴上好言好語地敷衍著她。
可眼睛卻止不住地凝視著隱藏在她松垮眼皮之下的瞳孔。
書上說,能通過一個人臉上細微表情的變化觀察出來,這個人是否在說謊。
她倒是不像是在說謊,而更像是為了自己接下來的別有所圖做鋪墊。
很快她就說出了自己又精心敲打過的算盤。
她露出一個人模狗樣,看起來十分平易近人的笑容,說道:「小彤,你看你倆都是好朋友了。」
「阿姨是真心看上了你家的镯子,能不能便宜點賣給阿姨一個?」
同樣的話她居然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再厚著臉皮說一次。
我沒忍住被她逗得笑出了聲。
我真是不知道這方圓幾百公裡就我家這一家珠寶店嗎?
專門就指著我家一個勁地禍害。
大概是我的不相信表現得太過明顯,她連忙擺著手搖頭說:「不是不是。」
「阿姨不是這個意思,沒事的小彤,你不願意賣給阿姨就不賣了......」
小人畏威不畏德。
很明顯我之前和她講道理的以德服人在她身上並不起作用。
而我砸爛镯子的以威服人,看起來在她身上也沒有起到什麼明顯效果。
她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我暢快地大笑,一邊擦掉眼角的眼淚,一邊說:「能啊!」
「當然能賣給您了阿姨,怎麼不能呢?」
「你看上哪個镯子,隨便試。」
「而且看在我和楊曉曉是好朋友的份上,我給您打折,親情價!」
聽到我這麼爽快就答應了,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後臉上就是怎麼都藏不住的喜悅。
她眉開眼笑地說道:「真的嗎?小彤!」
「阿姨就說你是個好孩子,阿姨這回挑個更貴的,七八萬的有嗎?」
「十幾萬、幾十萬的也行,哎,就上次那隻什麼糯,還是什麼豆子。」
「就是阿姨不小心磕了的那隻,阿姨就買那個了!」
我痛痛快快地把那隻冰糯種拿了出來。
我實在是想不明白她到底是什麼想的。
我到底是哪裡表演得像個傻子冤大頭了,讓她對我產生了如此嚴重的誤解。
她拿著镯子左看右看,比起先前那隻被我砸爛的冰飄花,她是更加的愛不釋手。
她的眼珠子自從我把镯子拿出來之後,就絲毫不加以任何的掩飾直勾勾盯著。
恨不得當場揣進自己兜裡。
她抿了抿嘴唇,鼓起膽子問我:「阿姨還能試試這隻嗎?」
「阿姨這回戴另一隻手,阿姨這隻手沒動過手術,你別擔心。」
她信誓旦旦:「阿姨保證,這回你要是取,阿姨一下都不帶喊疼的!」
我撇著嘴巴,臉上的笑意更甚。
她又說道:「真的真的......」
「這回要是取不下來,阿姨把骨頭擰斷了也得還給你。」
聽到她這句話,我差點就沒忍住要拍手叫好了。
她見我點頭同意了,當下就立刻迫不及待地開始往自己手腕上套。
這隻冰糯種比那隻冰飄花還要小一個號。
但是我這次絲毫沒有勸阻她,隻是眼睜睜地看著她漲紅了臉使勁,把镯子往自己手腕上推。
她戴進去的一句話就是在感嘆:「真的漂亮啊,怪不得要二十萬。」
下一秒,她就猛地轉頭看向我,她突如其來地譏笑道:「二十萬,你舍不舍得砸了呢?」
12
我失策了。
我猜錯了方向。
我以為她這回來,是想用楊曉曉的名義,繼續訛我一隻镯子。
卻沒想到她是為了報復我,專門上門逼我再砸爛一隻镯子的。
她不好過,也不想讓我好過。
這才是一個無賴小人最底層的邏輯。
她那雙眼睛明明已經上了年紀,卻不見半點渾濁,反而眼底的精明更甚。
她指著我大言不慚地說道:「是你自願砸爛镯子的,憑什麼要我女兒賠?」
「我呸!」
「我都已經願意花二百塊錢買你一個爛镯子了,你居然這麼不知道好歹。」
「誰知道你還我女兒灌了什麼迷魂湯,說死說活就是要賠給你錢。」
「現在我讓她去相親,她都不去了,還說早晚都要去外面打工,一分錢都不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