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樓下等了兩個小時,等來小賣部的老板告訴我你去醫院陪你的奶奶了。」
「所以曠課是因為這個,退賽也是因為這個,姐姐寧願扛著一切三緘其口,也不願意告訴我真相嗎?」
18
窗外的景色流水一般劃過,賀徽之定定地看著我,不錯眼地等我給他一個回應。
我無聲地張嘴,卻根本不知道說些什麼。
告訴他我的生活不止把抄襲者舉報這麼簡單就能變好。
實際上我隻是一個被父母當垃圾丟掉的拖油瓶,是親眼看著奶奶被病痛折磨卻又無能為力的廢物?
從小到大唯一做的出格事是大著膽子聊三個人。
但我也不是想當海王,隻是因為大半年前被醉漢父親扇了幾個巴掌被罵賠錢貨的我在那一刻實在是太渴望愛了。
哪怕是一場鏡花水月。
我吸著鼻子,努力眨掉要掉下來的眼淚。
我想在自己喜歡的少年面前,維系住最後的一片遮羞布。
退賽後再退出他的生活,是我能盡力想到的體面點告別的唯一方式。
公交車剛好到站,我忽視掉賀徽之熾熱的視線,徑直下了車。
賀徽之跨步緊跟在我身後,問我記不記得以前給我講的童話故事。
是他自己闲暇無事時,給傳統童話續寫的新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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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的故事裡,白雪公主自己當上了女王。
小人魚被海裡的王子們窮追不舍,最後自己拒絕所有人,獨身遊遍了八大洋。
以往每一個我崩潰難捱的深夜,少年都會和我連麥。
給我編織出一場場絢爛無比的夢境,是我幼時無法觸及的夢幻美好。
我不知他為何會在此刻提起這個,拒絕的話被堵在嗓子眼,一時間有些茫然。
下一秒賀徽之就從包裡掏出來了個文件袋遞給我,問我是否願意接受他們集團的資助。
「是合理合法的學業資助,裡面包括給姐姐的學費以及奶奶的治療費用。我這幾天就是忙著在幫姐姐申請這個。」
「申請這個項目對考取的大學有很高的要求,所以姐姐不能退賽。今天早上給你的筆記,是白昭哥幫你整理的。」
「不是施舍,是姐姐能憑自己的成績光明正大得來的在你自身的投資,要籤字嗎?」
淚水終於沒忍住奪眶而出,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抽噎問他:
「為什麼要幫我?」
淚眼朦朧裡我看少年掏出紙巾擦掉我臉上的淚。
笑得眉眼彎彎,語氣很輕柔,一如每個給我講故事的夜:
「造夢人給你編了那麼多童話,就有責任把它們帶到你面前。」
「白雪公主當女王之前也有被逼上絕路的時候,但她一旦拿到獵人的獵槍,就可以絕地反殺。」
「所以現在,獵人來給你送槍了。」
19
我怔愣接過文件,在街邊就籤好了名,卻還是有著腳踩雲端的虛浮和不真實。
秋日正午暖陽和熙,照熱了我這幾天來連骨縫都發冷的身子。
手上溫度回暖,我逐漸捏緊了文件的一角,目光堅毅地看向賀徽之:
「我會拼盡全力證明獵人的選擇沒錯。」
賀徽之看樣子也松了一口氣:
「我還擔心你會拒絕。」
「最後一個給奶奶送飯的中午,以後都得留下來魔鬼特訓了。」
「快去吧,下午我在學校等你。」
中午給奶奶喂完飯,又和新的護工交代完注意事項,離上課的時間已經很近。
我下了公交車後大步向學校跑去。
病房裡的灰暗底色逐漸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我眼前明朗起來的,好久沒有認真看過的蔥翠香樟和明亮教室。
我來奪回自己的未來了。
20
接下來衝刺的日子順遂得出乎我意料。
奶奶在護工的悉心照料下精氣神好了許多。
至少我每天結束一切去醫院陪護時,她還能笑著和我說兩句話。
宋白昭每天晚上都會帶著我開小灶。
以往總是一團亂麻的思緒被一點點理清,新實驗的進度突飛猛進。
賀徽之忙裡偷闲時會掐著課間十分鍾給我送杯熱奶茶。
還要拉著我撒會嬌,語氣甜膩得像打翻了蜜罐。
我心疼他課間來回極限往返跑,他卻會故作挑釁看向宋白昭的方向:
「誰知道他會不會撬牆角。我想陪自己喜歡的人而已,有什麼錯。」
宋白昭在課間會抓緊時間趴著閉目養神,隻有在這個時候會抬起頭和他對嗆。
「誰跟你似的那麼幼稚,賀徽之你改名叫賀三歲算了。」
賀徽之不管他,分我一半耳機。
抓緊僅剩的三分鍾一起頭靠頭聽首歌,興起時還會哼出聲。
耳機裡緩緩流淌出的柔和曲調和滾燙的熱奶茶,陪我走過了許多個月上中天的夜和呵氣成霜的清晨。
以至於江望舒找上我時我才猛然驚覺,距離上次見面居然已經過了一月有餘。
彼時他站在教室門口,掐著點等我放學請我和他一起去吃晚飯。
看到我出來後,少年笑得腼腆又溫柔。
閉口不提賀徽之和宋白昭,隻是絮絮叨叨和我說起他備考的心路歷程。
江望舒十二月底有場決定高考能否加分的大考。
我和賀徽之宋白昭都心照不宣地瞞住了消息,沒透露出一星半點,生怕影響他的考試。
於是此刻我自然也咽下了這一個月堪稱雞飛狗跳的生活。
在他面前繼續當溫柔又強大的「阿染」,指導起他的復習計劃和考前準備。
聊到最後,江望舒側身看我。
彼時校園裡的夕陽到了最漂亮的時候,落日熔金,暮雲合璧,大片絢爛的晚霞在他眸中折射出一片流光。
「阿染姐,競賽加油。明年九月 Q 大見。」
「姐」字的尾音咬得很輕,卻依舊被我捕捉到。
我怔愣瞬間後,旋即了然,點頭應好。
冷靜的這一個月裡,少年終於從幼稚的好勝心中抽離。
此後,我仍舊是江望舒眼裡無所不能的學姐,也是他最能交心的知己好友。
僅此而已。
21
決賽那天的天氣不錯,我一早就拉開窗簾讓陽光照進病床。
躺在床上的奶奶眯眼,抬手去捧傾灑下來的大束陽光,語氣懷念又柔軟。
「真是是個好天氣。我們囡囡是在這樣的大太陽天裡出生的,也是在這樣的天氣裡被我帶回了家。」
「不止呢。」
我在心裡悄悄補充。
一個月前賀徽之把我從泥沼裡拉出來時,也是同樣一個豔陽天。
我的幾次新生都是沐浴在陽光中進行的,那麼這次,我堅信也不會例外。
接下來的一切都像是被按了快進鍵。
寫題,實驗,面試,在心中被模擬過千萬次的流程被我輕車熟路走過。
再回神時已踏上了返程的校車。
賀徽之在校門口等著我和宋白昭,依舊像隻尾巴搖成螺旋槳的小狗。
桃花眼裡甜得能釀出蜜, 在看到我的第一瞬間就遞上了熱氣騰騰的糖炒板慄。
宋白昭大概是累了,話也不多, 隻是打趣地看著賀徽之:
「喲,一袋板慄而已還區別對待呢?我的那份去哪了?」
「一份板慄而已宋家大少爺還要從我這要呢?我可沒有給情敵買零食的習慣。」
賀徽之不甘示弱,上下嘴皮子一碰說得我又開始頭疼。
「哧, 誰和你是情敵了。」
宋白昭少見的沒還嘴,直接就著我手裡的紙袋翻找起稱心的慄子。
我和賀徽之都沒緩過神,茫然地看他。
六目相對片刻後宋白昭先繃不住,交代了個幹淨。
「本來是準備去 Q 大的, 但是幾個月前我媽逼著我申請的藤校 offer 下來了。」
「我年後就出發, 以後怕是連見面都難, 誰還有心思和你當情敵。」
賀徽之沒來得及還嘴,宋白昭就看向我。
往日凌厲的鳳眼柔和下來,像一汪粼粼的水:
「何況阿染不應該囿於過家家一樣的情愛對吧?你有更廣闊的天地要去追尋。」
「我託舉溺水的你上了岸,那接下來的路, 得靠你自己走了。」
我回想起這大半年來荒唐的四人關系,不禁笑出了聲。
確實是過家家。
隻是現在的林懷染終於從她以前給自己構建的虛假烏託邦中脫身而出。
直面她真正心向往之的似錦未來。
我又歪著頭想了想, 對宋白昭說道:
「至少我兩個月前的一句話說得沒錯。」
「上岸第一劍,先斬意中人。」
22
我和宋白昭心照不宣地大笑起來, 徒留賀徽之一人對我們的啞迷摸不著頭腦。
「一個兩個都走了不正好嗎, 怎麼還帶主動斬人的!」
恰巧這時接宋白昭回家的車停到了我們面前。
他臨上車前誇張地無奈長嘆:
「少俠, 隻剩個小傻子在你身邊了,好自為之。」
我忍笑點頭, 帶著還殘存著暖意的糖炒慄子回教室上自習。
賀徽之跟在我身後,不依不饒地追問我「意中人」的下場。
秋日涼風吹過, 楓葉在我面前打了個卷飄向更遠的地方。
我把臉埋進圍巾,毛茸茸的蹭得我臉有些痒,吐出來的字句也含糊不清:
「少俠說,預知後事如何, 且聽來年六月末再行分解。」
23
賀徽之當真把我這句玩笑話記了一年。
寒來暑往,他伏案的時間越來越長,和我聊天的時間也越來越少。
一直到最後高考前一周,我們的唯一交集,是六月六號晚自習結束後。
心照不宣的一個擁抱和一句散在晚風裡的:
「明天加油。」
再然後,就到了出成績的那天。
Q 大招生辦在出成績前半天給我打了電話。
招生老師的一句:
「歡迎報考 Q 大。」
這一年來道不盡的辛酸淚終於塵埃落定。
剛出院的奶奶還躺在床上, 卻仍吃力地向我招手,給了我一個帶著淚水的擁抱。
江望舒宋白昭接連打來祝賀電話。
我笑僵了臉, 不停地點頭應和。
在一聲聲祝語裡真的看到了未來寬廣又明亮的大道。
隻是我總覺得, 還少了點什麼。
直到久違的號碼出現在屏幕上,清朗的少年音在我耳畔響起。
「雖然不能去 Q 大, 但也考去了離你不遠的地方。」
「姐姐,現在能告訴我對你的意中人的處置方法了嗎?」
聽到賀徽之聲音的那一剎那,在外飄蕩不定的心終於徹底落回實處。
我忍著笑意一本正經道:
畢竟他們已經堵了我十分鍾了。
「(去」「少俠說了, 意中人也許會有很多個,可是她手裡的劍自始至終隻會有一把。」
電話那頭的少年深呼吸了一下,再開口時明顯有些氣息不穩:
「下樓。」
我推開窗往外看去,賀徽之捧著大束向日葵拼命向我招手。
金燦燦的顏色, 一如今日高懸於空的豔陽。
在我身邊的奶奶含笑看完了全程,現在也點頭示意我快去。
去奔向屬於我的,一直被陽光眷顧的未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