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詩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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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爽不愧是「狀元」,涉獵之廣遠遠超過柳墨塵,她還細心地在詩集前面為每位詩人寫了生平小傳。


這些書呈上案頭的時候,柳墨塵已經幾乎癱軟在凳子上了。


在座的人起初還一臉狐疑,待翻開詩集後,整個大廳裡鴉雀無聲,所有人沉浸在驚才絕豔的詩篇裡無法自拔。


不時有人就跳起來大叫:好詩!妙啊!


還有人一臉激動和身邊人分享:快來看這句,太絕了。


若不是小王爺黑著臉坐在上首,眾人幾乎忘了這是在對峙,還以為是一場詩詞研習大會。


當然,他們在這中間也發現了好幾首非常熟悉的詩詞,當時被廣為流傳,現如今收錄在《墨塵簪花集》裡。


「眾卿以為如何?」還是長公主打破了安靜,大家才仿佛如夢初醒。


第一個起身的便是束林閣夫子,他沉吟道:


「縱使二小姐所說詩仙之事匪夷所思,但這些詩集做不得假,這上百首詩詞,首首驚豔絕倫,絕不是一個人或幾個人在一個月內寫出來的。」


「臣和柳大小姐有過幾次交鋒,那時雖然驚嘆她的才學,但也有疑問,為何大小姐的詩作風格,意境可以截然不同。甚至有些詩句還不符合她的年齡閱歷,當時以為大小姐天賦異稟。」


「如今看到原作,再配合人物小傳,一切才合理了,這些詩詞本就屬於不同的詩人,自然風格不同。」


「臣也發現了。」有人迫不及待地跳起來:


「比如大小姐那首膾炙人口的『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她一個深閨女子,既不飲酒,也從未去過邊城,如何能寫出如此蕩氣回腸的句子,但看原作者生平,立刻就對上了。」


「對對對,而且很難想象,能寫出『不教胡馬度陰山』這樣豪邁悲壯詩句的人,轉頭又去寫『昨夜星辰昨夜風』如此纏綿悱惻的句子。如果這明明就是兩個作者,就說得通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不用我再開口,柳墨塵到底有沒有抄襲剽竊,都一清二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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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王爺臉色鐵青,柳墨塵不僅用假才華騙了他,而且還差一點成為他的側妃。


他咬牙切齒地盯著她:


「柳墨塵,你怎麼說……,別告訴本王,那些詩也是詩仙告訴你的。」


柳墨塵一個沒扶好,從凳子上滑到了地板上,渾身抖得如同篩糠。


她在這個世界收獲的名望、愛慕、金錢,甚至即將到手的權勢,都是詩詞帶來的。


有朝一日,被人發現她的才華隻是一場騙局,那建立在這之上的所有東西,都瞬間崩塌。


「柳氏女,欺瞞本王和天下學子,沽名釣譽,罪不可恕,連帶柳相夫婦都有教養不當之責……」


柳墨塵匍匐在小王爺腳下,聽著這個剛才還對她欣賞備至的男人嘴裡吐出這些冷冰冰的字眼,不知所措。


這時父親不知從哪來衝出來,伏倒在地:


「殿下且慢,臣也是被蒙蔽了,今日才發覺,此女不是臣的大女兒,而是不知哪來的孤魂野鬼附身……」


一開始,柳墨塵還以為父親是來替她求情的,沒想到,他為了自保,竟來了個釜底抽薪。


父親看也不看她,兀自解釋,說她七歲那年落水,醒來後就如同換了個人,這些年她在家不敬嫡母,教唆兄長,欺辱妹妹,在外和人私相授受,拋頭露面開店經商,圖謀不軌,根本不可能是他那溫柔膽小的庶出女兒。


柳墨塵起初愣愣地聽著父親對她的指控,後來竟忍不住大笑起來:


「父親,我的才名給你增光時,你為何不說我是孤魂野鬼附身?還誇我最孝順最有才氣;如今我有了麻煩,你迫不及待地將我撇開,你還真是個會審時度勢的老狐狸……」


父親被罵得老臉通紅,可我卻絲毫沒有想要幫他的意思。


最後還是長公主出來打了圓場:


「柳墨塵欺瞞天下固然可惡,但也有柳玉塵不貪圖名望讓真相大白天下,同是柳氏女,皇弟也不要一棍子打死。」


我奉上的那些詩集,已經足夠震撼京城文人學子幾年的了,這樣的貢獻,不能抹煞。


小王爺冷冷地說:


「既然柳大人一口咬定柳墨塵是妖孽,與他無關,那就火刑處死吧。」


18.


柳墨塵一下子昏死了過去。


我身後的雁爽也僵住了:


「隻是剽竊文章,罪不至死吧!古代果然不把人當人看……」


別看她平時恨柳墨塵恨得牙痒痒,可真動真格時,她又會於心不忍。


我不著痕跡地扯了她一下,要是給上頭的貴人聽到了,就麻煩了。


她還不知道,柳墨塵的罪不在剽竊,而在欺瞞。


欺瞞王爺和公主,哪怕再小的事情,也可是死罪。


從前我覺得這是天經地義,可這幾個月和雁爽在一起,我被灌輸了無數獨立和平等的觀念。


我的想法也在悄悄發生變化。


於是第二日,我單獨求見了長公主,勇敢地向她提出了皇權和法制的問題。


長公主驚訝於我的大膽,和我提出想法的超前。


我之所以敢和長公主直言不諱,不怕她將我當做另類處置,是因為我知道她是一個有才華和抱負的女子。


這些日子的相處中,我能感到長公主心系天下,憂國憂民,可惜她身為公主,所做實在有限,隻能寄情文章詩詞。


我悄悄地想:若是她生在雁爽所說的那個時代,一定會成為一代有作為的女帝。


長公主殿下對我所說頗感興趣,我們又探討了男女平等,女子也可獲得和男子一般讀書和為官的機會的話題。


最後長公主下令,免去柳墨塵死罪,既然是妖孽纏身,就送入大覺寺讓大師念經驅魔,她終生吃齋念佛,打坐修行,以遏心魔。


告辭時,長公主笑道:


「玉塵如何知道這麼多驚世駭俗的道理?莫非也是詩仙告訴你的?『


我料到她會有此問,於是含混其辭算是默認了。


長公主搖著手裡的團扇,微微閉了眼睛:


」我送你那個小丫頭,用著可還趁手?「


我心中一驚,我們自以為做的天衣無縫,可原來公主早有察覺。


為防夜長夢多,回府後,我立刻就放了雁爽的奴籍,另央母親包了五百兩銀票,給她配了一輛馬車和幾個下人。


我雖然沒辦法幫她回到原來的世界,但總能盡最大努力讓她遠離京城這是非之地。


「你打算去哪裡呢?」我依依不舍。


她抖了抖手裡的銀票,笑著說:


「有銀子,去哪裡不好?我要走遍這天下。」


「知道知道」我揶揄她:


「穿越女三件套……你是一樣也不要,你隻想左擁右抱。」


雁爽呸了一聲上來擰我的臉,笑鬧間問我:


「你呢?這下可以繼續好好作詩寫賦,做回你的千金大小姐了。」


我搖了搖頭,拿出長公主御賜的腰牌在她眼前晃:


「你教我的,女子想要不被人拿捏,就要銀子和權力,這不,我央了母親教我經營產業,公主還收我做了女官,幫她打理十二州女學的事情。」


將來,我可就是有錢又有權的女人了。」


經歷了這一次,連母親的觀念都有了改變,她開始把更多注意力放在經營自己的產業,教我更多的實務上。


「你太棒了。」雁爽眼睛湿湿的:


「你是我策反成功的第一個古代人,我太有成就感了。」


「當然,名師出高徒嘛!」我學著她口氣,和她緊緊擁在一起。


19.


柳墨塵被送入大覺寺那日,竟然有很多人來圍觀。


她最耀眼的那些年,簡直被京城的學子名流奉為神明,好多人因為才華比不過一個小姑娘,而自慚形穢,放棄了詩文。


如今才知道,自己被一個欺世盜名的人騙了,哪有什麼天才,不過是盜用了諸多大家的精華之作而已。


那些曾狂熱追捧柳墨塵的人,現在成了咒罵她最狠的人,無數的爛菜葉子臭雞蛋扔向柳墨塵。


要不是身邊有侍衛押送,那些人高低要扇她幾巴掌。


當她一身布衣狼狽地出現在大覺寺最簡陋的廂房裡,我已等在那裡多時了。


「你現在得意了吧?我這些年的苦心經營,就這樣被你毀於一旦,我真是不甘心!」


她咬牙切齒地說。


「毀掉你的不是我,而是一開始,你就用錯了方法,要是你所有的一切不是建立在欺騙和虛無的名聲上,那誰也奪不走你的一切。」


她參與經營的那些產業,在東窗事發之後,全部被她那些豪門傾慕者收回了,所有人都恥於提及自己曾和柳墨塵有關系。


她破口大罵:


「你少來說教我,我就是看不慣你們嫡庶的破規矩,看不得你和你母親高高在上的樣子,我想要獨立,不甘心再匍匐在你們這些吸血之人的腳下,我有什麼錯嗎?」


「所以你就處處刁難陷害我和母親?社會雖然不公,可也不是我們造成的,你這樣是非曲直不分,分明就是極度自私自利,還敢打著獨立平等的幌子,簡直丟穿越女的臉!」


一不小心,我嚷出了雁爽的臺詞。


她愣住了,接著捂著臉大哭:


「原來你什麼都知道,我要回家,我想要回去!」


我不再理她,信步走出了陰暗逼仄的廂房,將痛哭流涕的她留在了身後。


從此以後,曾經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相府大小姐柳墨塵,白日要在寺中僧人的監督下做苦役,夜晚要跪在佛前念經抄書為自己贖罪,無論冬夏寒暑。


將天潢貴胄小王爺騙得團團轉,讓他在京城丟盡了臉面,柳墨塵這輩子都別想從大覺寺裡出來了。


回府的路上,忽然有人攔住了馬車。


原來是李逸,許久未見,我幾乎都要把他忘了。


他對著我的馬車深深一揖:


「玉兒,從前都是李某有眼無珠,錯把山雞當鳳凰,說過那些混賬話讓你傷心,今日來就是賠罪的,希望你不計前嫌,能原諒我。」


隔著轎簾我都能想象到他小心翼翼刻意討好的樣子,與那日我提出退婚時他冷笑著拂袖而去,高傲地說著你可別後悔的嘴臉判若兩人。


我知道,他近來的日子並不好過。


李逸父親是李府二房,因祖父健在,他們尚未和長房分家。


李逸資質平庸,他上面還有幾個優秀的堂兄,深得祖父喜愛,眼看將來分家產時二房撈不到什麼。


因此,李逸母親才借著我母親的要好尋到我家這門親事,希望日後能給李逸一些助力。


那時聽說李逸和柳相的嫡女定親,更和我外祖家搭上了邊,人人都來恭喜他,連著祖父都高看了他一眼。


可李逸卻覺得,我刁蠻任性名聲在外,除了他也沒人肯娶,壓根沒放在心上,甚至覺得委屈了自己。


哪成想,我鐵了心不要這門親事,那日他在我和母親面前大放厥詞後,母親即刻派人去李府退親。


為了不讓我再無緣無故背黑鍋,母親讓人當著李府所有人的面說清了緣由。


李逸祖父為人剛正不阿,一聽自己的孫子竟然是這樣見異思遷不知廉恥的人,立刻做主退了親,還命人狠狠打了他一頓。


「哪兒比去呀,一個容貌才情名動京城,一個……平平常常一句詩都憋了那麼久……」


「車遠」這下,他成了整個李府的笑柄,為了一個欺世盜名的女子,毀了自己大好的婚事。


他祖父聽了之後冷哼道:


「心不正,才會被奸佞所迷惑。」


一句評價, 就注定了李逸再也不可能獲得李家內部的資源,畢竟,長輩們不會將家業託付給一個心術不正的人。


他父親怒罵他爛泥扶不上牆,轉身去扶持自己的幾個庶子,他母親整日以淚洗面,卻也沒臉再來求我母親。


他自己倒是不甘心,曾上門求見過幾次,都被母親拒之門外。


狗急了跳牆, 見我母親那裡走不通,他幹脆趁我外出當街攔住我的馬車。


他打量著我還是從前那個自卑心軟, 任人拿捏的柳玉塵呢!


我一言未發, 隻示意了一下身邊人。


一個宮裝打扮的侍女越眾而出:


「女官大人還有公務在身,闲雜人等莫要攔住車駕。」


幾個侍衛把李逸撥拉到一邊:


「去去去,衝撞了女官大人,你吃罪得起嗎?」


車駕繼續前行,隻留李逸愣在身後:


「女官……?是長公主麾下女官嗎?什麼時候她竟能……」


難怪他一副深受打擊的樣子,我聽說, 他家裡又為他相看了一門親事。


雖然比不上我家的門第,但嫁妝也極為豐厚。關鍵的是,那姑娘性格潑辣大膽, 她聽說過李逸的事, 第一次見面就對媒人直言, 以後李逸的月俸要交由她保管:


「省得以後又被不知哪裡的花草迷了眼,被人騙了身家都不知道!」


李逸知道後氣得連連跺腳:「豈有此理, 豈有此理!」


可他父母的意見卻和他截然相反,非常看好這門親事,自己兒子心志不定,容易被蠱惑, 正要找個厲害的媳婦才能守住門楣。


他母親更是殺人誅心:


「既然玉兒那樣溫柔識禮的姑娘你看不上, 那不如找個潑辣些的,我也能少操些心!」


因為這個兒子,她失去了我母親這個多年的手帕交, 還被素來不和的妯娌們整日嘲笑, 在李府抬不起頭來,她早就下定決心以後要好好管教兒子, 再也不能心軟。


李逸的「好日子」指日可待!


遠遠看著他捶胸頓足的樣子, 我忍著笑放下轎簾, 不行不行,我還是太過喜怒形於色, 怎能匹配如今的身份, 還是要好好修煉啊。


車外暖風拂面, 春光正好,我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告訴自己不能再沉浸在過去的恩恩怨怨中, 要抓緊眼前的機會,好好想想如何推廣女學之事,好讓更多的女子有機會學更多的本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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