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雨遮歪在地上,嘔了一口血出來,眼中卻聚起一些精氣神。
皇上震怒不已。
「你算什麼東西,也配惦記他?你死了,朕就可以高枕無憂了!」
說罷,他抽出長劍。
我心中一緊。
若是皇上親自出手,蘇雨遮可還有活路?
「皇上!」我跪下請命,「蘇雨遮屢次辱我,殺他之事還請讓臣親自動手,以泄心頭之恨!」
皇上深深看了我一眼,點了頭。
天樞給了我解藥,又給了我佩劍。
七尺長劍泛著寒光,我攥緊劍柄,一步一步走向蘇雨遮。
他抬起頭,那雙桃花眼緊盯著我,翻湧起滔天的恨意。
「陸庭雲,你最好殺了我!不然,我定會向你討還此仇!」
舉劍刺過去的那一刻,我強忍著痛,將藏在手心裡沒吃的解藥拍入蘇雨遮口中。
蘇雨遮瞪大眼睛,眼中露出一絲迷茫。
但他動作快於思考,恢復內力的那一剎那,當胸推了我一掌,轉身就跑。
埋在穴裡的針被這一掌喚醒,痛在一瞬間爆發,我踉跄一步,險些要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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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還是竭力站著,站在皇上面前,用自己的身體,擋在了蘇雨遮逃跑的方向,也擋住了皇上刺過來的一劍。
和皇上作對的代價太大,可我不能不攔。
剛才那麼短的時間裡,蘇雨遮隻能恢復一點點內力,我要拖延時間,讓他逃出去。
埋在穴裡的針被我用內力震出去,我感到內力順著經脈一寸寸遊走,像暖流回溯到我的身體裡。
這毒針一去,我隻剩三個月了。
可就算我拼著性命為代價去了針,依舊不敵北鬥七星。
一刀、一刀、又一刀。
利刃切開我的皮膚,箭刺穿我的手臂,我能感受到身體裡的熱氣在流失,意識在模糊。
倒下的那一刻,我望向天邊。
風穿過燒毀的院子,終於帶來蘇雨遮的話。
他說願我長命百歲。
蘇雨遮,我要食言了。
11
我沒有死成。
我以為皇上救我一命,是要我入昭獄,受盡折磨。
可皇上把我帶進了宮。
他把我鎖在了床上。
按平常來說,我應該驚訝,驚訝皇上何時對我起了這般心思。
可是換到如今,我已經無暇顧及它。
皇上掐著我的脖子,把我的臉按進被子。
他想看我掙扎,看我求饒,看我示弱。
可是我已經沒了力氣。
月宗上下如何,皇上何時發現了蘇雨遮對我的不同,以及他下令釘我毒針時是什麼心情。
我統統不願去細想。
無外乎是獨坐高臺慣了,討厭忠心的寵物被人惦記,討厭獨屬於自己的東西被染指。
所以我成了棋子。
閉上眼睛之前,我隻問了皇上一件事:
「臣雖未能殺掉蘇雨遮,但到底偷來了兵符,也助陛下滅了月宗一門,陛下可否放過木木?」
皇上滿臉肅殺。
他下了狠力掐我的脖子,劇痛在我頸側蔓延,我眼前一片片金星,然後喘不上來氣。
可我依舊睜著眼睛,用力看向皇上,努力求一個答案。
皇上松了手,咬牙切齒,「朕一言九鼎,何時欺瞞過你?」
我心滿意足,緩緩閉上眼。
頭頂的簾紗在晃動,我把自己當成砧板上的魚肉,努力不傷心。
就剩三個月了,過去了,就解脫了。
可皇上不這樣認為,現在,是他向我求一個答案。
「陸庭雲,你到底在想什麼!朕哪點不如蘇雨遮?」
「你睜開眼睛看我!」
「你在月宗的時候,他也會這樣對你嗎?嗯?」
鐵鏈子一直在顫抖,叮當作響。
我的四肢被鐵銬箍著,滲出血絲,鏈子很短,不夠我翻身。
我竟生出幾絲笑意。
「陛下,鎖人是不一樣的。」
有人會在镣銬裡墊滿棉花,有人會在裡面填滿細針。
有人灌我苦藥是為了我活命,有人讓我活是要我臣服。
「是嗎?」
皇上掐起我的下巴,迫使我抬頭。
「那又如何?朕是這天下的主宰!你不過是我的玩物!」
「玩物若不聽話,主人就該教訓,朕有何錯之有?」
「朕還是想聽你親口求饒,畢竟,蘇雨遮不難找。」
12
蘇雨遮不難找。
我無意被人利用滅他一門,便用僅剩的東西償還罷了。
蠟燭燒斷了,天亮了又黑,我渾渾噩噩了許久,皇上終於滿意。
有人解了我的鎖鏈。
我終於被允許下床。
我身體虧空得厲害,腿發軟,眼睛耳朵都不太好使,隻知道按照記憶中的路線,往宮殿深處走。
作為沒入宮中的奴才,我沒吃過一口飽飯,直到遇到了先帝。
他看中了我的根骨,把我收入暗衛庭,讓我長大後為皇家效力。
沒去陛下身邊的那幾年,我都待在先帝身邊。
先帝很好,人仁德、愛民,心懷大義。
哪怕是我這樣微不足道的人,他也不曾苛待,反而教我讀書識字、練武修身。
他是這沉悶後宮中,唯一一個給過我一絲溫暖的人。
我要死,也想死在溫暖附近。
先帝去世前,一直待在龍淵寺,現在幾乎成了禁地。
推開塵封已久的寺門,灰塵嗆得我咳嗽,我扶著宮牆,一點點往裡面摸。
屋子裡很黑,我也不需要點蠟燭,胡亂摸了一通,一本冊子掉下來,砸了我的頭。
我隨手摸起來,隨便估摸出紙張,心中竟是一涼。
這是玉牒。
什麼玉牒會出現在這裡?
我不敢碰,剛要放回去,一雙手忽地攥住我的手腕。
「你不是也懷疑蘇雨遮的身份了嗎?為什麼不看?」
我嚇得一哆嗦。
身體衰敗到這個地步,竟然都察覺不出有人跟著自己。
「不,臣……」我知道自己好像撞破了大秘密,想逃,但被皇上一把拉住,圈在懷裡。
他掐著我的下巴,逼著我看玉牒上的字。
塵土散去,被水痕暈開的字跡格外清晰,我瞪大眼睛,久久不能平復心情。
「你也很驚訝對吧?」
皇上扔掉玉牒,攥住我的胳膊。
「蘇摯,我們的開國大將軍,她竟然是個女子!我當年還在奇怪,流言蜚語,父皇為何不說個清楚,後來才知道,他這一生深愛的隻有蘇摯!」
「他不僅愛蘇摯,還愛她的孩子!我和母後一直是他的棋子!」
皇上情緒瀕臨失控,攥著我胳膊的手用力到指甲發白。
「父皇想立蘇雨遮為太子,可那又如何?我囚禁了父皇,改了遺詔,如果不是你,現在蘇雨遮也被我殺了!」
我久久不能平靜。
我曾經認為陛下杞人憂天,兵符在月宗又如何?那玩意在江湖門派手中,不過是一塊廢鐵。
現在才知道,陛下忌憚的不是兵符,而是有皇室正統血脈的蘇雨遮。
而我,放走了他。
「愛卿別怕嘛,」皇上抬起我的臉,在我耳朵上落下細細的吻。
「後天是個好日子,朕要昭告天下,納你為妾,想必我那個好弟弟一定會來的吧。」
13
我沒有拒絕皇上的權力。
他讓我穿上曾經的官服,向天下表明,他要納我為妾。
朝堂之上,無人不反對。
文臣武將第一次同仇敵愾,恨我蠱惑君王,以至於出了如此荒謬之事。
我聽著那些謾罵,心中苦笑。
怎麼會呢,我怎麼會有蠱惑君主的能力?
我隻是皇上引出蘇雨遮的棋子,隻可惜,那個人不會來。
我跪在大殿上。
往日的官服於我如枷鎖。
十幾年刀口舔血,才換來一階一階的晉升。
我以為終有一日,能擺脫暗衛的身份,以堂堂正正的身份站在皇上身後,輔佐河清海晏。
沒想到到頭來一場空。
經年功勳灰飛煙滅,從今而後,史書裡能窺見的隻有無數謾罵。
我如今的身體狀況已不足以支撐日日清醒。
可我依舊板板正正地跪在大殿上。
最後一次穿這身朝服,最後一次挺起脊梁。
身後忽地響起熟悉的一聲質問。
「陛下就不怕成了喜喪嗎?」
我的心髒停了一瞬,又瘋狂地跳動。
是蘇雨遮!
他還活著,他來這裡幹什麼?
我猛地回頭,撞進一雙熟悉的眼眸。
蘇雨遮勾起嘴角。
「陸大人,別來無恙?」
還沒反應過來,蘇雨遮便撲身向前,將我抓在懷裡。
殿前的護衛不知何時換了人,竟將矛頭對準皇上。
「你瘋了!你不該救我!」
我使勁推他,卻感到後背一涼。
剛有涼意,肩膀就傳來刺骨的疼,徹骨的冷鑽入我身體,片刻之後,一截彎鉤從我鎖骨穿出!
劇烈的疼痛瞬間席卷我全身,想說的話哽在喉嚨,張開嘴就噴出了血。
蘇雨遮厭棄地擦了擦鮮血,抬手將我扔在地上。
我眼睜睜看著他拿出一塊令牌。
「想不到吧,這才是真的兵符。」
他一步步靠近我,蹲下來,用那令牌一下又一下地拍打我的臉。
「陸庭雲,你還真是不要臉,我不是來救你的,我是來殺你的。」
14
水牢冰冷刻骨,我沉浮在冰水裡,心中竟覺得好笑。
蘇雨遮還真是看得起我。
怕我逃跑,竟然給我上了穿骨的大刑。
全身的重量都懸在鎖骨下方的那對鏈子上,每呼吸一次,嘴裡就反出濃重的血腥味,我忍著細密的疼,不敢大口喘氣。
縱使在冰水裡隻穿了一層單衣,我依舊流了汗。
薄汗匯聚成滴,流到眼角,蜇得我眼睛發痛。
時間就那樣一點點過去,水牢裡的水上漲又下落,一遍遍將我吞噬,我陷在這場無聲的痛苦中,渾渾噩噩地不分晝夜。
後來,我從獄卒的闲言碎語裡知道,蘇雨遮軟禁了皇上,現在把持著朝政,頗有謀權篡位的嫌疑。
我想笑,嗆了一口水。
他們兩個,真不愧是兄弟。
皇上用我引他。
而他趁皇上醉心於我的那幾個月,籌謀了一手好棋。
如今,成王敗寇已分。
不知道又過了幾日,蘇雨遮終於來牢裡看我了。
我以為他得償所願,會開心一些。
可他那張臉如鬼一般蒼白,整個人看上去大傷元氣,他掐開我的下巴,灌了我一碗黑乎乎的藥。
我早就失去了味覺,嘗不出那是什麼,隻能感到渾身經脈從上到下的疼。
好像是毒藥。
蘇雨遮不待我平復,就拽著鎖著我的鏈子,粗暴地將我一路拖行出去,甩進了一個小屋子。
我踉跄著到底,掙扎著起身。
案上放著的,是一塊塊牌位。
有執意想殺我的長老,有喜歡釀酒的弟子,還有那個跑來找我,卻被暗衛一刀捅死的花花。
我失去了掙扎的力氣,閉上眼不想再看,卻被蘇雨遮一手抓住頭發,死死壓在牌位前。
「陸大人你也會心虛嗎?你不敢睜眼?」
「這裡全是因你而殒命的無辜之人,他們一個個都死無全屍!」
「你的命就那麼珍貴嗎?為了自己活著,你讓他們死!」
「陸庭雲,我是瞎了眼看錯了你,可你如此賣力又得到了什麼?皇上又是怎麼對待你的!」
一聲聲質問仿佛要刺穿我的耳膜,最後一句更是如同一把利劍,直直刺入我的心髒。
我捂住耳朵,終於求饒。
「別說了,求求你別說了。」
「你也覺得自己髒嗎?」
我的手腕被他抓住,擰在身後,蘇雨遮從未像此日一般那麼像惡魔,他湊在我耳邊低語,一字一頓,咬牙切齒。
「陸大人,讓我來幫您回憶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