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飛白置若罔聞。
沉默後,卻忽然沙啞著嗓子開口。
「你原來喜歡女生啊。」
許苒又比我快。
「誰說顧俞喜歡男生呢?他一直都沒表示過好嗎?
「是你們自己誤解了,傷心也是活該。
「別自作多情了。」
許苒講的是江景舟,但——
岑飛白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終於有些自嘲地垂下了眼睑。
從嘴角擠出一個奚落的微笑,最終變成一句「我知道了」。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9
從包廂出來後,許苒和我走在江邊。
毫無疑問,這一切都是她的安排。
她以前查出了 HPV 高危型感染,隻有可能來自江景舟。
治療了半年才轉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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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夜晚,她都在噩夢中醒來,仿佛永遠走不出那個夢魘。
江景舟是她大學第一個愛的人,是她付出時間、精力與金錢去完全信賴的一個人。
被一個徹底信任的人完完全全地背叛,又看到他什麼惡報都沒付出,她的怨恨有理有據。
我能理解她的痛楚,答應配合她的計劃。
何況——
許苒今晚說的那句「誰說顧俞喜歡男生呢」是對的。
這也是許苒報復的點。
她被江景舟騙了,她怨懟;可是她知道自己的憤恨更多來自自己,是她識人不清,非要喜歡江景舟。
那麼江景舟非要喜歡我——喜歡一個直男——這也是江景舟的無奈之處,江景舟的痛苦尤甚,甚至難以怨到許苒。
許苒很開心。
我本來也應該開心的,為許苒開心。
可是我的腦海中不可遏制地浮現出今晚她說完那句話時岑飛白的臉。
震驚、蒼白、心痛和錯亂。
那張熟悉的臉,笑容無影無蹤;那雙溫暖的手,一瞬間空空蕩蕩。
為什麼?
那時候我竟有些不想讓岑飛白聽到。
我絲毫不在乎江景舟的想法,可是我晚上不想讓岑飛白聽到。
那句「別自作多情」。
「今晚你也感謝我吧,你在院裡鐵直男的名聲終於恢復了!你以後可是個清白男大了!」許苒嘰嘰喳喳地說。
我有些心不在焉,直到許苒重復了第三遍:「喂,顧俞!」
「啊?」
「你在想什麼啊?你前幾天不是還說不想別人誤會你是彎的嗎?今晚大家就都知道了。」
我突然想起我和許苒一次無心的對話——
我看到岑飛白的帖子,心裡暗道「我也是直男」時,隨口曾對許苒說:「別人都以為我喜歡男生呢,其實我超直。」
許苒捧腹大笑:「到時候我給你整個一箭雙雕的計劃,保證恢復你清白。」
現在,目的不是達到了嗎?
可是為什麼我心裡有種不清不楚的痛?
我迅速停下腳步:「你先走吧,我要回宿舍。」
不等許苒反應過來,我踩著單車已經跑了,許苒原地的大喊被我拋至腦後。
因為我意識到自己產生了一種不能遏制的衝動,讓我突然特別想見到一個人——
岑飛白。
可當我在宿舍門口時,我又有些退縮。
我要和岑飛白說什麼?
我猶豫不敢敲門,這時張旭突然推門,我們四目相對。
「岑飛白呢?」我的聲音中帶著一絲不自然的緊張。
「哎呀,我還想問你呢!這都凌晨一點了。他手機關機了,還沒回來呢!」
10
他不在宿舍?那他在哪裡?手機還關機了。
岑飛白又怕黑,又宅,今年都大三了,才剛剛過完 18 歲生日。
我帶著自己都沒意識到的焦急,臉色驟變,迅速跑出宿舍樓,往岑飛白平時常去的地方一個個地跑。
可凌晨一點,教學樓、圖書館、咖啡店都關門了。
我突然意識到——
我去上課的時候,岑飛白和我一起,因為我們是同學。
我去自習室的時候,岑飛白和我一起,我美其名曰監督他學習。
我去咖啡店的時候,岑飛白知道後常會慢吞吞地說「我們一起吧」。
其實這些地方,全都是我常去的地方。
我好像根本不了解岑飛白。
難以言喻的自責突然湧上我的心頭,無法遏制的自責感幾乎要吞沒我。
凌晨空曠的校園,我在雕像下深呼吸,任由時間一點點流逝,回想著岑飛白和我的交往。
我忽然想起,他總是半側著臉,半斂著顏,微微低頭看我,神情專注而認真,耐心聽我說話。
而他自己的生活呢?
「在遇到你之前,我喜歡一個人獨處。」一句話乍然閃過我的腦海。
這是岑飛白某天無意間說的:「比如學校小花園,或者什麼地方吧。」
我想起了生物樓頂的小花園,岑飛白曾和我路過那裡!
我們漫無目的地在校園裡散步,陽光曬過臉頰,暖洋洋的。
岑飛白帶著愜意,語氣悠然地說:「在這裡一個人待著,一定感覺很好!」
我立刻朝那裡跑去。
生物樓的電梯在 1 點後停運,到達 17 樓的樓頂要生生地走上去。
我一邊走,大腿傳來陣陣酸痛,手表提示的運動量,卻沒有那日和岑飛白爬山時的強度大。
可是那天的時間如此愉快,和岑飛白爬山時我卻覺得肉體的倦怠絲毫不在心上。
原來……在岑飛白身邊的我,心情一直那麼輕松。
我無端想起那時天色昏暗,我們在無人的山野十指合攏。
唯有蟬鳴與蟋蟀叫,還有我內心澎湃的心潮,如雷鳴般的心跳。
如果以後,我再也不能和岑飛白擁有這樣的時刻——
我的心頭湧上難言的痛,一陣一陣地衝擊著我。
汗珠從我的額間滴落,糊到眼睛裡,酸酸的,脹脹的,辣辣的。
我似乎……不能承受這樣的後果。
終於到 17 樓了!
天臺的小花園。
我推開門,夜風吹拂。
柔和的月光籠罩在花園中的植物上,覆蓋了一層柔和的光暈。
我借由不甚明亮的光,無聲地逡巡,目光仔細搜尋,不肯放過一個角落。
碩大的芭蕉葉下,一個身影縮成一團,將頭埋在膝蓋裡。
芭蕉葉被風吹過,在月下搖曳。
少年的身體卻在不住地顫抖。
我走上前,單膝跪在他身前。
伸手,將岑飛白攬入我的懷裡。
我看到月光下少年瑩潤如水的眼睛,仿佛蓄了一池淨水。
雙唇不自然地顫動,呼吸急促,強忍著委屈咬著唇。
我突然很想吻他。
我做了。
11
……
這一個省略號的意思是, 我當時大腦空白一片, 宕機了。
剛觸及那瓣微涼的唇, 下一秒一隻手突然緊摁住我的後腦, 舌肆無忌憚地侵入我的私人領域。
我嘗到他口腔裡的淡淡酒氣。
大腦幾乎要缺氧, 我像失了力氣, 身體無力地下墜, 雙手下意識地拽著岑飛白的領口。
他高高在上,一隻手環著我的腰,一隻手插在我發間, 死死地將我禁錮在他的懷抱。
……
第二個省略號的意思是,誰能告訴我為什麼年下者都這麼有活力,接吻能親倆小時啊?
我被吻得七葷八素,唯一的一個念頭是——
這家伙感覺是老手, 我他媽不是第一個被他親的人吧!
……
不知何時,岑飛白終於松開摁住我後腦的那隻手, 可另一隻手仍然緊緊將我錮在他懷中。
下一秒他將自己的頭埋在我的肩窩, 動作轉換間, 我感覺到一滴冰涼的液體從 T 恤領口落入我的鎖骨。
我突然啞了聲。
而肩頭也很快洇湿了一大片。
我再也忍不住,想要開口時卻聽岑飛白悶著聲, 含糊不清又絕望難抑。
「我們算什麼關系?我是你感情裡的小三嗎?
「既然你不喜歡我,為什麼還要來招惹我?」
我承認我不是個好東西, 因為我現在隻想到一件事。
所謂男人的眼淚, 就是女人的黑絲。
誰說的這句話?
真他媽有道理啊。
岑飛白,為什麼你像一隻被雨淋湿的湿漉漉的小狗。
……
那個,我是愛犬人士。
……
岑飛白眼淚哭幹的時候, 我全盤託出了一切。
包括許苒,包括江景舟, 包括晚上的計劃。
「……哦。」
他眼睛哭得紅腫,面上依然冷若冰霜, 恰如第一次見面那樣。
「所以許苒不是你的對象,對吧?」
「是這樣的,她說她三天後就會聲明,她把我甩掉了。」
「那這三天內, 我算什麼?」
「……她三小時後就會聲明她把我甩掉了!」
「那這三小時內,我算什麼?」
我欲哭無淚, 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
岑飛白冷笑一聲, 下一秒對著我的唇又啃又咬,仿佛泄憤。
我聽到他的聲音在我耳邊模模糊糊地響起。
「但感情裡,不被愛的才是小三!」
……
天微微亮時,我和岑飛白回到了宿舍。
沒想到張旭這家伙還沒睡。
頂著熊貓眼的張旭一會兒看看我, 一會兒又看看眼睛紅彤彤的岑飛白。
半晌:「你倆去吃重慶火鍋了?」
張旭:「要不然顧俞你咋被辣成香腸嘴了?」
「……那個, 沒事的話, 要不早點睡,以及爭取少說話。」
岑飛白和我的目光迎面相撞,忽然直直站起身,颀長的身形定在原地看了我兩三秒,一言不發地走出宿舍。
「(行」張旭嚷嚷:「吃火鍋不叫我!可討厭!」
我選擇蒙上被子睡大覺。
但閉上眼睛後, 我眼前仍然忍不住閃回晚上的一幕幕。
我這……好像是出櫃了。
手機「叮」的一聲響,我打開一看:【您關注的帖子有更新。】
帖子名:【如何看待渣男室友。】
最新評論,來自「作者」。
他在「我是鐵直男」下追評。
【最新消息:室友今晚親我了,我彎了。】
我往下劃拉, 評論瘋狂湧入。
【哈哈哈哈哈!】
【在線嘲笑。】
【真香。】
一條:【他親你一下你就老實了。】
我忍不住點了個贊。
行吧,出櫃就出櫃。已老實,求放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