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遺願食堂嗎?
裡面的特殊菜品,能夠讓鬼客吃下後,完成生前遺願。
而它們的故事,最後會化成各種食材,那是最好的輔料。
1
我叫飯有救,二十年前,在雨夜中被師父收養。
師父是挨餓觀第十八代觀主,通陰陽,曉命理,是位高人。
這世道騙子橫行,所以高人也會挨餓,他除了傳我本領,還教我廚藝。
當時師父很鄭重地和我說,陰陽法術學不好沒關系,廚藝一定要用心學。
因為廚師——永不失業。
我十八那年,師父請黑白無常吃飯,把我安排進大廠地府做實習管培生。
像我這種高人的徒弟,在下面就屬於名牌大學的學生。
所以在飯桌上,黑無常當場給我改名,把我小名飯桶,改為大名飯有救。
黑無常人稱八爺,他說,以後我就是地府小九。
飯局結束,無常老爺打著嗝對我擺手告別:
「小九,期待你轉正哦。」
我長嘆一聲,轉正就是不活了,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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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有這種告別語。
2
下山後,我便如同都市小說裡寫的那樣,無意中幫有錢人解決鬼怪事件,得到了一筆不菲的報酬。
用這些錢,我開了家隻接待鬼的私房菜館。
我用法術,可以讓鬼魂最後一次品嘗到人世間的食物。
其實喜歡做菜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要將那些鬼魂送去地府投胎。
3
三月,驚蟄。
今晚這個鬼客,進來第一句話:
「大師,我還是放不下。」
「別叫我大師,叫我小九,或者小飯。」
我在灶臺備菜,回復著坐在對面那個一臉痴相的男鬼。
他撓撓頭道:「原來您姓範,嘿嘿,範廚師這個稱呼挺不錯,像一個喜劇演員。」
我白了他一眼,這他媽都哪跟哪兒。
「說吧,最後一頓,想吃什麼菜?」
「都行,我今天來,不為吃菜,主要有件事想請您開解。」
顯然,他對我的菜不怎麼感興趣,瞧著就是另有心事。
我無奈垂頭:「那你就先說事,我邊說邊做菜。」
他憂鬱道:「我說了,我還是放不下。」
我把菜刀重重拍在案板上,把他嚇了一跳。
「你等會兒!」
說完,我轉身拿出玻璃杯放在他手掌中,讓他握緊。
然後拿著剛燒好的開水,往杯裡倒入。
「現在還能不能放下了?」我問他。
「唉……」他輕微皺眉對我說。
「你忘了?鬼是沒有感覺的,就像我這顆心,死了,碎了。」
我看著他這副文藝青年的樣子,撇嘴打了個響指。
「凝體!」
說完,他身體由半透明,瞬間變為實體。
「啊!燙燙燙!」
他叫喚著把玻璃杯趕緊放下。
這回放下了吧,小樣,還治不了你了?
將餐桌上的水擦幹後,他也不矯情了,開始給我講述心事。
他用手託住下巴,嗓子發出氣泡音緩緩講述:
「我是一名作家、背包客、酒吧掌櫃、民謠歌手、業餘皮匠、業餘銀匠、主持人,我還開過羊湯館……」
我急了,擺手大喊:
「停!我的菜館可待不下這麼多人!」
4
在打斷他的自我介紹後,他的故事終於進入正題。
他叫王念,幾個月前去西藏自駕遊。
在加烏拉山口下,他遇見了此生最難以忘懷的畫面。
不遠處的雪山下,有一片藍色冰湖。
冰湖倒映出岸上數不盡的格桑花,還有那位女子。
她穿著白粉色外套,戴著墨鏡。
就在王念注意到她時,她似有所感,摘下墨鏡,也向王念的方向看過來。
王念終於與她對視。
隻一眼,王念很確定自己愛上了她。
王念連忙跑過去想打招呼。
可惜,雪山是真的,冰湖是真的,格桑花群也是真的。
唯獨那女子,是海市蜃樓。
從那天起,王念開著車滿西藏尋找她,茫茫人海,又哪裡是那麼容易找到的。
終於,王念思念成疾,精神恍惚,在開車時,被全險半掛車直接撞死。
5
撲通!
王念直接跪地。
「大師,我知道你很有本事,求你幫幫我,讓我再見她一面。」
他再不復剛剛的痴相,滿眼悲傷。
我把他扶起,認真說道:
「人死不能復生,你就算找到她又有什麼用?」
他落寞道:「我知道沒用,可我就想再見到她,哪怕一眼都行!」
我盯著他看了許久:「好吧,我幫你一次。」
說完,我閉眼掐算,王念的因果浮現於心。
那女子隻是他的驚鴻一瞥,按理說,他倆再也無法相見。
睜開眼,我微笑道:「你確實和她還有一面之緣。」
「真的?!」
他欣喜若狂,又問我。
「那我何時可以見到?」
我從身後貨架拿出一份紅豆薏米茶,扔進他剛才嫌燙的水杯裡。
「喝吧,這份紅豆是上一位客人留下的,紅豆代表相思,喝下去,就可以見到思念的人。」
聽我如此說,他毫不猶豫,一口喝幹。
隻不過他沒注意,在剛剛,屋頂的月牙水晶燈照進水杯中。
一切都隻是水中月而已……
我指了指冰箱:「從那裡去地府,投胎後,來世你倆有一面之緣。」
「來世嗎?」他怔住身子。
「來世就來世!」
他下定決心,向我行禮致謝後,走進冰箱。
我目送他走後,拿起他剛才那隻水杯細看無語。
紅豆我才剛剛放入,還沒泡出味道,他便一口喝完。
他喝的,隻是白水。
我菜館的酸甜苦辣他都沒嘗到,僅僅喝了杯白水,透明,無味。
都是一場空。
一周後,我刷短視頻,隨機刷到一位漂亮的旅行博主。
她此刻正旅行到泸沽湖。
視頻中,她站在花群裡,對著鏡頭說:
「我最喜歡格桑花,三月份的泸沽湖,正好是它們盛開的季節。」
說著,她用指尖輕輕觸碰其中一枝花。
那枝花是王念的轉世。
他倆終於見到了。
從此生生世世,兩人再無交集。
王念的故事,化為格桑花,被我放在貨架裡,等待著下一位來客。
6
四月,清明。
最近總是下雨,我不愛出門,窩在菜館裡換著花樣研究新菜。
蜜藕、馬蹄切成碎塊,放在冰箱裡保鮮。
芋頭打皮洗淨,放入蒸鍋。
今天,我想做份甜點。
準備工作完事後,門口的鈴鐺晃動一聲,有客來。
進門的是位大姐,看樣子三十多歲,穿著樸素。
我注意到,她進門時的神情和肢體動作總是小心翼翼,看樣子,是個老實人。
當她發現手臂觸摸不到門把手時,她明顯蒙在那裡。
我對她打招呼:
「進來吧,吃點東西。」
她沒怎麼搞明白情況,問我:「我這是……」
「你已經死了。」
「我死了?」
「難道你沒意識到?」
她思索半天:「我記著在廠裡幹活,然後機器故障,零件插進我的肚子裡,再然後……我進了搶救室……」
說完,她終於露出震驚神色,「我沒救過來,已經死了!」
「來入座吧。」我示意她過來。
她拘謹地坐在對面,疑惑道:
「小哥,你可以看到我,你是道士?」
我拿出盒雞蛋還有牛奶,把雞蛋打破後,取出每顆蛋的蛋清,放在盆裡開始打發。
「我不是道士,很明顯,我是廚師。」
她不知如何回應我這句玩笑話,就那麼呆呆地坐著。
一時間,屋子裡隻有我上下紛飛打發蛋清的聲音。
好半天後,她帶著哭腔說了句:
「我竟然真的死了。」
我將牛奶倒進盆裡,繼續打發,頭也沒抬地告訴她:
「其實,你現在還沒真正死亡。」
7
她在聽到這句話後,眼眸仿佛又有了生機。
「小哥,你說我沒死!真的嗎?!」
我打開冰箱,把變成半固定奶油狀態的蛋清放進去,隨後關上冰箱門。
看著她,我說道:
「你目前的狀態,算是魂魄離體,我猜,你的肉體還在搶救室內,處於生死之間,沒脫離危險。」
她猛然站起:「那我現在回去,是不是就可以活過來。」
「很遺憾,你現在回去改變不了任何事,祈禱吧,祈禱你可以搶救成功,不然你回去也是死。」
她像散架一樣,癱倒回椅子上。
我不知道如何安慰她,隻能把菜做完,然後我倆一起等待那邊的搶救結果。
她轉過身子,對著門口,也不說話,靜靜地瞧著外面那場雨。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
瞅了眼牆上的鍾表,我把冰箱裡冷藏的食材都取出來。
蜜藕、馬蹄和蒸好的芋泥攪拌一起,摔打上勁。
接著我用手掌把食材團成丸子,每一顆丸子都裹著厚厚的蛋清外衣。
起鍋,燒油,這些丸子即將下鍋炸制。
這時,她突然像是想起什麼,平靜地開口:
「唉,怎麼又是雨天。」
8
「我叫劉影,出生那天,聽母親說,外面下著大雨。父親冒雨趕回來,結果,看到我是女娃,又摔門出去。
「八歲那年,母親重病,我自己出門找診所醫生,那天的雨更大,像是瀑布一樣遮住我的眼睛,也把我的記憶遮住,我永遠不敢回憶,那天回家看到母親死在床上。
「我二十四歲結婚那天,雨把村裡泥土地都打湿,迎親時,老公把我背起來,防止裙子沾到泥巴。那天親戚朋友來得很多,大家熱熱鬧鬧的。
「老公當時說,今天天氣不好,等以後有錢,選個大晴天給我再補辦一場。
「六年後,生活剛有點起色,他走了。當天為了給我們孩子過兩歲生日,他回來得著急,被車撞倒在雨泊中。
「我孩子三歲那年,我帶著他打工,當時打工的店面就在路邊,我一眼沒看住,孩子就徹底消失不見。
「我找了一天,啥也找不見,我腦子直迷糊,倒在馬路上。當時下起雷陣雨,老天爺那個雷聲轟隆隆的,快把我震死了。我就在想,老天爺來個雷把我劈死吧!我真活不動了!
「可我還得活,我要找到我的孩子。
「這兩年,我跑遍各地,花光所有積蓄。沒錢了,我就打工,打兩個月工,繼續去找。
「孩子還沒找到,我卻先走一步。」
說到這,她緩步向門口方向走去。
「今天,又是下雨。
「我怎麼覺得,這場雨,從我出生那時起,就從未停過呢?
「這場雨好像下了我整整一輩子……」
她小聲啜泣著,直到再也忍不住,彎腰放聲痛哭,瘦弱的身子顯得更加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