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遺願食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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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一生……太苦了!」


9


我等著她把心裡的委屈苦楚都哭完,走過去輕輕扶起她。


「菜做好了,來吃一口吧。」


她搖搖頭:「謝謝,我不想吃。」


「還是吃點吧,也許事情有轉機呢。」


幾分鍾後,架不住我勸,她終於回到餐桌坐下。


我把炸好後金燦燦圓滾滾的丸子端上來。


「這是我的新菜,雪棉奶香芋泥丸。」


她夾起一塊,嘗了一口。


「好吃,又甜又香。」


我笑了:「那就好,你太苦了,吃點甜的。」


「咦,這是什麼?」


她用筷子指著盤子裡的花瓣問我。


「這是格桑花瓣,格桑花寓意著幸福,所以這道菜也叫幸福丸子。」


「呵……」她無奈淺笑,像是問我也像是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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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已經如此,我還能有幸福嗎?」


「天無絕人之路,雖然苦難像暴雨雷鳴,但我相信,再大的雨,也有停下的那一刻。」


鍾表依然在咔嗒咔嗒地走著。


時間到。


我拍了拍她,示意她轉身往後看。


「你看外面,雨……停了。」


10


醫院搶救室,此時燈火通明,所有醫務人員都激動無比地看著彼此。


醫生摘下口罩,眼眶通紅低聲道:「真好,這條命,咱們總算是搶了回來!」


我倆站在走廊門外,她不可思議地哽咽著問我:「小哥,你……你之前就猜到我會搶救成功?」


我微笑著回應:「還記得加了格桑花的丸子嗎?格桑花除了代表幸福,更有吉祥的含義。」


她淚流滿面:「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


我把她輕推進搶救室走廊:「沒事的劉姐,回去吧,等你醒過來,也許一切都會往好的方向發展。」


我目送她回到搶救室,回到自己身體內。


身後,黑白無常走過來,氣哼哼地對我說:


「小九,我們這次可是給你面子,才會晚一會兒過來,你可欠我們個人情。」


我苦笑著討好:「七爺,八爺,過兩天來我店裡,想吃什麼隨便點菜。」


「這還差不多。」


兩位大佬走後,我掐著手指喃喃自語:


「等劉姐出院後,看來我要問問她孩子的生辰八字了。」


11


五月,立夏。


我的菜館在白天一般不開門。


而今天上午,卻迎來兩位客人。


劉影的孩子終於找到,她今天帶著孩子來到我的店裡。


她進來放下水果後,便主動拿著抹布掃把,搞起清潔。


她的孩子,虎頭虎腦的可愛小男孩,坐在旁邊,一會兒看看他媽媽,一會兒又看看我。


我笑道:「劉姐,你身體還沒全好,不用麻煩你,我自己收拾就行。」


劉姐擦著桌子,擺擺手:「這算啥麻煩,你不僅救了我,還讓我們母子團圓,上周還給我介紹個待遇不錯的家政工作,你就讓我幫你幹點活吧,不然我不知道該怎麼報答你。」


聽她這麼說,我也就任由她繼續幹活,否則,她會覺得更加虧欠於我。


中午,我把劉姐帶來的菜做了一桌子,飯桌上,我問劉姐,這孩子應該快到上學的年齡了吧。


「是啊,明年就可以上小學了。」


我像個老大叔一樣逗著這個小孩:「你以後想學什麼啊,有沒有什麼夢想。」


孩子語氣堅定道:「學什麼都行,以後做個對社會有用的人就好。」


「哦?」我忍不住笑出聲,「你人不大,覺悟還不小。」


「是媽媽說的,媽媽說這世上有很多人和我們之前一樣苦,一樣需要幫助,所以媽媽讓我以飯大哥為榜樣,做個幫助別人的人。」


「好!」我倒了兩杯果汁,和他鄭重碰杯。


下午,劉姐帶著孩子走後,我打開貨架,架子裡有個透明玻璃瓶,裡面裝著兩滴淚水。


那是劉姐那天流下的苦淚。


就讓她的苦淚,永遠留在店裡吧,希望她以後,幸福吉祥。


夜色降臨,我還要等待下一個客人到來。


開門,迎客。


12


六月,芒種。


今晚來的客人,看樣子是個大款,三十多歲的男子,光頭金項鏈。並且,他的脾氣還不太好。


「媽的!死了都不能痛痛快快死,還要來你這店裡。」


我心平氣和道:「想吃點什麼?」


他環視四周:「都有什麼?」


「大部分菜都可以做。」


聽到這,他也沒猶豫,手一揮:「老子都要投胎了,那就來盤餃子,有魚有肉也都給我上!」


「呼……」


我翻著白眼取出面粉和面,來的客人中,這位是飯量最大,也是最不客氣的。


他大馬金刀地跨坐在椅子上,過一會兒問我:「有酒嗎?」


我頭也沒回:「沒有,本店隻有茶水。」


也許是我貨架上的酒壇子太過顯眼,他被氣笑兩聲,喊道:


「你那分明放著酒呢,給我來一杯,錢不差你的。」


我轉過身似笑非笑看著他:「不差錢?」


「那是,老子吃飯什麼時候差過……」


說到這,他忽然明白過來,不確定地問我:


「你這收陽間的錢,還是陰間的錢?」


「我這不收錢,那酒還有用,給有需要的人喝。」


「沒想到你這菜館還是個慈善機構。」


見我免費給他做菜,他尬笑幾聲,也沒強求要喝酒的事了。


我給他倒杯茶水,讓他自己坐一會兒。


今晚得做兩樣菜和包餃子,我暫時沒時間和他說話。


接下來,屋子裡隻有咚咚咚的剁餡聲。


白菜豬肉餡,裡面加入各種調料,反復攪拌。


今天做了醬牛肉,稍後撈出給他切一切就行。


至於魚,早上菜市場送來的鱸魚,我收拾幹淨後,放進蒸鍋裡,定好時間。


他默默地瞅著我擀面皮,突然笑出聲:


「老子剛才怎麼會說出吃餃子這句話。」


13


案板上,擀面皮的動作停滯幾秒,我問他:「想換別的主食?」


他用手指輕點桌面:「不用換,隻是剛才……」


見我詢問的樣子,他隨意抹了抹臉,咧嘴道。


「就在三個小時之前,我爸媽做的餃子。」


「你沒吃?」


「沒吃,和爸媽吵架,出門喝酒去了。」


好嘛,我剛才看他那突出的啤酒肚就看出來,這位是個酒桌常客。


「等等,你剛才在喝酒,那你是怎麼死的?」


他尷尬道:


「酒桌上和朋友吵架,再加上喝得有點多,腦子嗡地一下,就沒了。」


「大哥,你這火氣真不小,在家也吵,出門也吵。」


我把茶杯往前推了推:「多喝點茶,降火。」


「唉,我也不想吵,但我這脾氣控制不住,你是不知道,我爸媽每天磨嘰我生意上的事,我們總吵架,還有那個餃子,我都吃夠了,現在還隔三岔五包。」


呃……


我攤手無奈看著他。


他連忙道:「小兄弟,我沒別的意思哈,你繼續包餃子。」


面皮擀完,我拍了拍手上的面粉,從冰箱裡拿出餃子餡。


在我動手包的時候,他默默地看著我手裡的動作,也不說話。


薄皮大餡的餃子被我規律地擺放在面板上,他輕咳一聲:「要不,我也幫你包會兒。」


「你會包?」


「多新鮮呢,我會包餃子的時候,你估計都沒出生呢。」


我啞然失笑:「那成,洗手過後,換你來。」


14


他的手法很熟練,包起來甚至比我還快,沒一會兒,就全部完事。


蒸鍋裡的鱸魚也已經到了時間,我又額外焖了兩分鍾,豉油澆在鮮嫩魚肉上,隨著熱油呲喇一聲,清蒸魚上桌。


我示意他先吃著醬牛肉和魚,餃子馬上煮好。


大哥夾起塊醬牛肉,放在嘴裡嚼幾下,驚訝道:「你這手藝不錯啊!頭回吃這麼好吃的醬牛肉!」


我笑道:「看你的打扮,高檔酒樓應該是去過很多,沒想到對我這小館子的菜,評價還挺高。」


他大口吃下幾筷子肉,又把蒸魚消滅一半,這才對我說:


「去高檔酒樓都是談生意,喝起酒來,好菜也吃不出啥味。我家以前窮,那時候最好吃的,就是餃子,或者偶爾我媽買塊牛肉放在鍋裡醬。」


「原來大哥你還是白手起家。」


他有些得意道:「那是!以前我家最窮的時候,家底就幾十塊。後來我就靠著一股狠勁出去打拼,現在什麼都有了!」


說完這句,他落寞地低下頭,輕聲道,「可惜,現在又什麼都沒了……不過也成,憑我賺的錢,爸媽養老沒問題。」


「看來你還是很惦記你父母的。」


「廢話。」


「那還總吵架?」


他放下筷子,臉上露出回憶神色。


「以前窮,我小時候免不了被欺負、嘲笑,那時候我就埋怨,為什麼讓我出生在這種家庭裡。


「後來我賺到第一桶金,對他們就更嫌棄,這些年賺的錢都不如我隨便一筆生意多。這些年我為了賺錢,連個家室也沒成,我有時越回想那些年的窮日子,就越煩他們,是他們把我前半輩子耽誤了!」


說到此處,我似乎能看到他心底那團深埋許久的怨氣。


「可是你被欺負、嘲笑,是那些人的問題,並不是父母的錯。」


他咬著牙說道:「我當然明白!可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憑什麼耽誤了我小半輩子,在我有起色之後還每天圍在我身邊嘰嘰歪歪!」


「你和父母從來沒心平氣和地好好談過?」


「呵呵……」他苦笑道,「談什麼,我們根本無法溝通。」


「所以你脾氣變得這麼火爆?和誰都吵架。」


見我這麼問他,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不關我脾氣的事,沒辦法,人和人就是無法相互理解。」


餃子熟了,我把餃子端過去,又從酒壇子裡倒出一杯酒放在他手邊。


「喝吧。」


他有些不明白:「你們店不是不讓喝酒嗎?」


「我可沒說不讓喝酒,這杯酒算我送你的。」


我如此說,他也不磨嘰,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咂吧著嘴巴嘟囔:


「你這酒,怎麼是苦的?」


15


餃子被他一口一個送進嘴裡,他就那麼吃著,也不說話。


直到桌上飯菜都被吃光,他盯著空盤子發呆,良久才問我:


「你給我喝的,是什麼酒?」


我收拾桌子回答他:「酒不重要,你剛才腦海裡有什麼東西劃過去?」


他閉上雙眼,聲音打戰道:


「我看到爸媽以前的樣子,原來他們年輕時和我記憶裡的判若兩人,沒有滿臉苦相,沒有佝偻的腰板……


「我還看到,那些我從小到大不知道的事,他們本可以有好的人生,居然是因為我……」


滴答。


這位光頭壯漢默然落淚,他緩緩睜開發紅的眼睛,平靜道:


「我忽然,很想回家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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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到,他得上路了。


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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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杯酒是我用劉姐的苦淚釀成的,喝下去,人生百態,浮現於心。


他在最後時刻想回家看看,對父母說一聲抱歉。


可他終究是死者,這個願望是不可能實現的。


我有心想讓他寫封給父母的信,再由我偷偷送到他房間裡,這樣他父母就可以看到。


但最後還是沒這麼做。


這樣對他父母打擊會更大。


那句對父母的抱歉,永遠也說不出口。


18


七月初,小暑。


在北方,七月份開始還不算熱,氣溫正好,我躺在搖椅上百無聊賴,悠闲自得。。


門口風鈴響起,我看過去。


入口處,站著個二十多歲的女子,一身職業裝,好奇地瞅著屋內布置。


我倆目光對上,擺擺手,我示意她可以再走近點。


「呦,你能瞧見我啊?」她轉身看看街道那些人,又看看我,似乎在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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