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提他,你不是回來了?快去繳費……」
然後把一沓單子塞我懷裡,繼續號哭不止。
我姐在走廊看見我,有些開心。
看見我懷裡的單據,臉瞬間就黑了。
她拉我到病房門口,清楚地聽見我爸訓我媽。
「別號了,我耳朵都要聾了。」
我媽立即收聲,竟用幾分諂媚討好的語氣說:「兩個妮兒都回來了,你可放心了。」
我爸悶悶道:「雅楠都嫁人了,咱們家出這檔子事兒,姑爺也沒出個頭,可見生女兒就是沒用!」
我媽應該是內疚,然後不敢吱聲了。
我爸接著說:
「妮兒可是高考狀元,學費肯定不用咱們操心!
「你千萬記住了,和她要錢,最好能全拿過來。
「我聽這幾天來訪的人說了,市裡獎金幾十萬,縣裡幾十萬,估計別的還有呢!不能給村裡那幫老貨知道了,反正妮兒不能進祠堂,憑什麼要咱家出錢修?
「還有大哥和春犲,搞不好,這次得他們給咱們錢了……」
我心頭堵得慌。
合著把我升級了,從打工的牛馬當作了人肉印鈔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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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能給我們錢?」我媽一樣詫異。
「怎麼不能?妮兒可是狀元了,我現在是狀元她爹了。大哥不給錢,我就繼續住醫院,讓警察去抓他,他鐵飯碗還要不要了?
「不光是大哥,就是大妮兒的夫家也得給錢,妹妹都是狀元了,大妮兒沒點表示怎麼行!
「還有村裡,他們想我女兒進祠堂,讓記者來採訪,我還要他們反給我錢!
「過幾年,妮兒大學畢業,那可是高等學府的大學生。大哥得給我在體制內招女婿,什麼一般局長我可看不上,要廳長以上,嘿嘿嘿……」
這副窮人乍富的得意又貪婪的腔調。
還是我一輩子畏畏縮縮的爸爸說出來的話?
我都快聽窒息了。
全是算計。
算計我,算計我姐,算計大伯全家,乃至於算計整條村……
我甚至都懷疑,我爸是不是故意被大伯打的,才能延展開這麼多算計。
我姐把手機錄完視頻,就收回口袋。
我懷裡還有一堆單據。
細細展開來看,不但有我爸的,居然還有堂哥的。
這算什麼?
貢獻貴在持之以恆嗎?
9
我姐帶我去醫院食堂吃飯。
往來好多病患、家屬,甚至是醫護人員都朝我們行注目禮。
我家的事情在本地造成轟動。
全家基本上都上過電視了,可不人人都認識。
我姐反倒有些習以為常。
「多些關注,也多些安全感。前一天蔣春犲還想在醫院對我動手呢,叫一病患男家屬給揍了回去。這不,撇下那些單子就是找爸媽算賬的。」
「爸媽還真打算接著付?」
「不曉得,反正我不付!」我姐臉色鐵青,這幾天也是被氣得夠嗆,「在警察面前,爸說什麼都是誤會,還罵我不孝,拋下父母選擇遠嫁……好像我在他就不會被打了!當年是誰口口聲聲說我別人家的,現在倒想起來我是他們自己家的女兒了。
「警察背地裡都要笑死!我忙前忙後這幾天,他們就隻會說女兒就是別人家的,不盡心不孝順。我直接罵人了,讓我媽去把蔣春犲給找來,讓蔣春犲來伺候陪床。他們又說我是在折磨他們,叫他們斷了和大伯家的親厚,以後少了一門親戚……
「我幹脆不交錢了,他們自己看著辦!」
「那我姐夫呢?」我內疚又羞愧。
「我哪敢讓他來,這樣的父母,給自己找難堪?
「我們自己都受不了爸媽,你姐夫真從他們嘴裡說聽什麼外人之類的話,不生氣?
「要讓爸媽記住你姐夫,今後饒過我,天天找你姐夫要錢辦事,我的生活還過不過了?」
是啊。
哪怕是自己的伴侶,也不敢叫對方輕易見到自己父母這樣的嘴臉。
我姐要不是為了我,估計早就走了,哪還管爸媽這對臥龍鳳雛。
現在我回來了,爸媽又找到可以任他們搓揉擺布的對象了。
行事才越發肆無忌憚。
按我爸說的那些盤算,我光是代入一下,就覺得今後的日子灰暗無比。
「姐,我們直接斷親吧。」
我姐早就這麼想了,要不是因為我還在那個家,她根本不可能去管爸媽的荒唐事兒。
「你現在在風口浪尖,想怎麼辦?」
「就因為在最受矚目的時候才好辦,否則爸媽以我的名義收錢收物,再一個貪心做出什麼事情,例如借錢借債。我怕前途都要毀了……」
我姐沉默了半刻,就點了頭。
「他們已經毀了我,我不想讓你和我一樣,上大學多好啊……
「你想做什麼,姐都支持你。」
10
我回到病房。
病房裡我爸躺著,滿面春光地和一對衣著光鮮的中年夫妻聊天。
我媽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
說實話,那對中年夫婦面容不善。
特別是其中的妻子像是極為鄙夷地從上到下瞟了我,然後就把目光落在我的肚子上。
我當時就莫名其妙。
丈夫倒是一直很客套有禮,走的時候,還特意拍了拍我的肩膀。
有點長輩慶幸晚輩後生可畏的意思。
可我生理性覺得厭惡。
我問爸媽:「他們是誰?」
我媽目光躲閃,訕笑道:「就是親戚唄。」
我爸倒是很陶醉地吟了一句:「窮在市集無人問,富在山中有遠親。」
好像是這個道理。
之後這對夫妻也沒再來,我也沒再問起他們。
大學志願,我比對幾個高校提出的條件,各個專業的未來趨勢和就業發展等等,最後選擇了 A 大的人工智能專業。
這期間,我和爸媽隻字不提,他們也不可能給我提出什麼有效的見解。
等到報完了志願,爸媽才暴跳如雷。
原來,他們收了省內一所知名大學什麼「老熟人」的紅包,還有另一所外地大學的禮,和這些大學都信誓旦旦表示過,我一定去他們大學。
「你們為什麼不和我商量?還收了兩個大學,你們究竟想怎麼樣?」
爸媽還一副無所謂的表情。
「你不是沒和我們商量,就決定要去 A 大?
「收了就收了,大學還能要回去?」
我當即懟了回去。
「反正 A 大我上定了!我已經成年,你們根本做不了我的主!」
我爸剛想罵人,被我媽扯住了。
兩人對視一眼,不知為何沒有發作。
我氣得離開了病房。
從前,他們因為沒有兒子,想讓我和他們一樣當大伯家的「家奴」。
現在,我出息了,就千方百計把我牢牢握在手裡當牟利的工具。
11
我在醫院小花園坐的時候,又碰見了出院的蔣春犲。
「呦,這不是害全家被罵慘的高考狀元嗎?不用去你爹面前端屎端尿?真夠闲的!」
我直接罵上了:
「你是不是在網上被罵得不夠?是不是還想對我動手?」
蔣春犲不愧是個賤人,臉皮忒厚。
「我怕個鬼!網上都是一陣一陣,下個月誰還記得住誰?
「倒是你爸媽還在心心念念想靠我養老呢!
「你信不信現在病床前端屎端尿的是你,可到頭來你爸媽把你賣了,還會拿錢來補貼我……」
蔣春犲笑得滿臉橫肉亂顫,看得我惡心又氣憤。
抓了把泥甩他臉上,又拿花圃上的竹耙往他身上狠狠抽。
「你是什麼斷手斷腳的窩囊廢,還是全身癱瘓的重級傷殘!
「爸媽蠢,我又不蠢。
「憑什麼要我來補貼你!
「憑什麼!」
蔣春犲受了幾下,就把竹耙抓住了,一下子又反抽我幾下。
我直接邊跑邊喊救命。
沒幾步路,保安和病患家屬當場就把蔣春犲給按住了。
路人議論紛紛。
「這不是高考狀元,那個重男輕女家庭的女孩……」
「對,我也認識,前幾天她姐也差點被這男的打了。」
「沒王法了,什麼罪犯敢當街打人,抓起來送警局!」
……
蔣春犲聽見要把他送警局,立刻叫嚷開了:
「蔣勝楠,你給我解釋清楚,我踏馬是你堂哥,不是什麼罪犯!」
路人一聽,言論又變了。
「這家人還真的重男輕女啊,是堂哥就能當街打自己的堂妹?」
「難怪他家大人採訪會說什麼,『女孩要伺候父母,幫扶兄弟』。兄弟說的是他吧!」
「這五大三粗的,還這麼囂張,平時肯定沒少欺負女孩!不能放了,肯定得抓走!」
我被幾個大媽大姨護在身後,老遠還看到蔣春犲在叫囂,被幾個男病患扇了幾巴掌,路人還在指著他譴責。
要不是警察及時趕來,蔣春犲估計能被見義勇為的路人們多教訓幾下。
蔣春犲罵罵咧咧,要警察抓幾個打他的人。
路人更加群情激奮。
「什麼人打他!分明是他要打女孩,路人阻止,他還要蹦起來打路人!」
還有幾個病患直接上前,把自己的身上傷展示給警察看,直接訛說是蔣春犲打的!
一時場面很混亂,加上蔣春犲嘴巴不幹淨。
警察帶走他的時候,還有病患追上去要討「說法」。
警察也沒攔著。
我也和警察走了一趟。
好幾個路人自發要隨行,就怕蔣春犲為難我。
到了警局,一名女警接待我,給我倒了杯水,和我說了好多安撫的話。
我無意間抬起頭,看見了警局的一面鏡子,才發現自己的臉色有夠難看的。
這段時間去海邊曬,加上這幾天照顧我爸,整個人看上去確實是又黑又瘦又埋汰。
難怪讓那麼多人偏袒我,就我這副枯瘦如柴的造型,和白白胖胖又囂張惡劣的蔣春犲對比起來,怎麼不能產生天差地別的視覺對比。
我姐說得對。
多些關注,也多些安全感。
輿論的火到底是燒到了現實中來了。
12
警局考慮到我是高考狀元的身份和網上的話題度,加上很多路人做證。
不隻是蔣春犲拿家伙追著我打這次,之前就有人目睹他在醫院就對我家人多次動手。
蔣春犲直接被拘留。
我拒絕籤什麼諒解書。
大伯到了警局,指著我鼻子破口大罵。
被一名中年警察拍桌子呵斥,不要影響警隊辦公,也不許威脅當事人。
我姐到警局來接我。
坐著車上,我的手一直在發抖。
我姐把手機拿給我看。
原來在事情發生的第一時間,就有人拍攝到了蔣春犲被路人按住的視頻。
陸續有網友把最近發生一些零星的事情發到了網上。
譬如,我媽半夜去找蔣春犲被扇巴掌的醫院走廊監控。
我姐被爸媽譴責,低頭不語的偷拍視頻。
還有一個,是正面視角的視頻。
蔣春犲光著膀子,和狐朋狗友描述:我爸是個軟蛋,我也是個沒用的女孩。誰看上我,和他說一聲,保證能讓人睡到我,還沒任何麻煩。
每一條視頻,評論區都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