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他們誰也不愛。我們作為女兒,在他們眼底什麼都可以待價而沽。」
17
後來很多年裡,我和我姐都沒回過老家,也沒和他們聯系。
蔣春犲大專沒畢業,就搞大了女同學的肚子。
兩人結婚後,三年抱倆。
可蔣春犲怎會放棄瞎搞,叫小三挺著孕肚找上門鬧後,又喜添一子。
短短三四年,蔣春犲為蔣家添丁三口,還完美實現二婚二離。
在十裡八鄉,那是有口皆碑的賽過種豬的繁衍能力。
大伯進了小黑屋後,家裡的頂梁柱算是垮了。
蔣春犲以要養家糊口為由,直接跑去了外地,破天荒地要打工謀生了。
大伯母一個人,哪裡管得了三個精力旺盛又人嫌狗厭的男娃。
於是叫來爸媽來家裡,幫忙養娃!
爸媽都蒙了。
他們偏幫補貼了蔣春犲這麼多年,就是想要個安逸舒適的晚年,怎麼還要繼續幫人養孫子?
大伯母又開啟了忽悠的嘴。
「反正都是你們蔣家的兒孫,將來長大了過繼給你們,你們不就有人養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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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媽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明明知道是個坑,可還是覺得有兒孫養老送終的願景過於美好,不由得開始喂奶換尿布地操勞起來。
呵。
真是子子孫孫無窮匱也。
其間,村裡難聽又離譜的流言蜚語也起來了。
什麼我爸和大伯母有一腿,或是我媽和大伯有一腿,不然就是堂哥是父輩換妻亂搞生出來的……
大伯母聽見流言,氣得把爸媽都轟走了。
可沒幾天,又求他們回去。
她都五十了,村裡的光棍懶漢居然還跑到她的家周圍晃悠騷擾。
我爸這回「聰明」了。
說一定要在祠堂當著眾人的面,把其中一個孫子正式過繼給自己,才能繼續幫忙養孫子。
大伯母怎麼肯。
說自己是婦道人家,老公和兒子都不在家,是我爸欺負她孤兒寡母。
哦吼吼。
流言蜚語又是一番添油加醋地爆炒,最後都衍生出那三孫子是我爸和大伯母生的了。
流言傳到了蔣春犲第一任前妻的娘家,當媽的直接帶人把兩個自己生的男孩帶走了。
爸媽哪肯,上門討要。
前妻翻了個白眼給他們:
「蔣春犲說二叔是大傻逼,他躲在外面風流快活,你們自然會幫他養老媽和孩子,還真是啊。
「我算是長見識了。話都傳得那麼難聽了,你們還幫人家白養孫子,該不會蔣春犲真是二叔你的種吧!
「就你們一家子亂倫的名聲,我的孩子能給你們養?滾!」
爸媽一輩子都在糊塗且安逸地度過。
都快忘記了,這個世間底層是不講規矩的、相互磋磨的。
18
這些年,我姐的小生意慢慢有了起色,車子從宏光換成了奧迪,房子也從老破小換成了大平層。
她和姐夫感情很好,家庭和睦,還生一兒一女。
她天天在朋友圈分組曬自己生活中的小美好。
當然,也時不時曬一下我,曬我參加比賽獲得的名次,各學科不俗的成績,在 A 大校園裡青春洋溢的微笑面孔。
在我姐編輯的朋友圈文字裡,全是滿滿的驕傲與自豪。
我也明白了,為什麼我姐沒有拉黑爸媽他們?
這樣他們才能看到,自己剝削壓榨的女兒們離開了他們,過的是什麼樣精彩又亮眼的人生。
那是他們親手推出去的「屬於別人家」的女兒啊。
大伯母打電話給蔣春犲,說他兩個兒子被親媽搶走了,讓他趕緊回來。
蔣春犲回來第一件事,就是把我爸打了。
追責他是怎麼幫忙養他老媽和他兒子的?
「我把你當親兒子,你怎麼敢打我!」
「什麼親兒子,你是為了你自己!
「你真當我是傻的?你對兩女兒還不是那樣,能對我真心好?不就是為了讓我養老送終。
「我爸一不在,村裡的流言蜚語是怎麼來的,你心裡清楚!
「不要臉的老畢登,能耐了!」
我媽在旁邊嚇破膽了,慌忙搓手揮胳膊,和蒼蠅要起飛似的。
等蔣春犲打完走了,才敢上去扶我爸。
我爸又要去祠堂,找什麼族老做主。
我媽六神無主,隻好找我姐。
我姐等著的是送終的那一天,聽說我爸還能到處走,敷衍道:
「媽,你是在折磨我,我怎麼好斷了你們和大伯家的親厚,以後少了一門親戚,怎麼辦?
「有傷去醫院,有冤找警察,想有人搭把手就找蔣春犲。我可是別人家的,不好插手管呢。」
「雅楠啊,」我媽哭得好不可憐,「媽錯了,你爸也錯了,你管管我們吧。」
我姐道:「你們沒錯,錯的是我們,生下來就是別人家的,哪裡能插手!」
說罷就把電話給掛了。
被親人集體背刺的感覺不好受吧。
這不就是我和我姐一生下來就享受到的待遇?
世上怎麼會沒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沒有。
那一定是我們太仁慈了。
19
沒幾天,警察到村裡,把蔣春犲給銬走了。
大伯母以為是我爸蓄意報復,到我家撒潑打滾。
我媽怒上心頭,扇了她一個耳光。
全場都安靜了。
「滾!
「大伯欺負我家,你兒子也欺負我家,現在輪到你個老妖娘,也敢來欺負我家!
「我大女兒是做生意的,小女兒是 A 大學生,她們要想弄死你兒子,都不用露臉!
「你給我滾!」
大伯母真捂著臉,灰溜溜地滾了。
圍著看熱鬧的人也散了。
我爸都很震驚。
我媽關上門才大哭起來。
「錯了,都錯了,哪哪都錯了!」
20
警察隔了一天,上山去挖了我家的祖墳,從裡面挖出了蔣春犲從外面運回來的贓物。
原來,蔣春犲在外打工,認識了一些道上的,他在其中混個銷贓的角色。
多不入流才會幹偷盜這種的行當?
蔣春犲也明白這種道理。
所以混沒幾天,就卷走了一些贓物,想著回老家再分批銷了賺錢。
可天網恢恢,他被老家的警察給逮回了牢裡。
村裡人說,是子孫造孽才會被挖了祖墳。
可我家出過女狀元,祖墳是冒過青煙的。
都是因為爸媽把女兒都逼走了,所以祖墳才遭了殃。
大伯母再次上門懇求,態度無比諂媚。
讓爸媽想想辦法,看能不能託我姐或是我的人脈找個好律師打官司。
甚至是主動提出,把僅有的孫子真的過繼到我爸名下,明天就可以開祠堂。
爸媽都不為所動。
他們已經不想再待在村裡了。
因為闲話真的很難聽。
那小孫子養大真的要很久。
他們真的沒力氣了。
21
對於原生家庭,要麼逃離,要麼擺平,要麼沉淪為同一思想境界與行為邏輯的群體之一。
爸媽或許不是嚴格意義上大奸大惡的人。
他們一輩子畏縮怯懦,活在短視與狹隘的鄉間, 被傳統觀念裹挾著前行。
一開始, 他們或許也不忍心把我姐或是我給「賣」了。
可是大伯利誘威逼的幾句話, 就能撓得他們心痒痒的,是非對錯的觀念就此模糊,惡事就是在半推半就間就犯下的。
隻是,幫兇的惡,又如何不算惡呢?
爸媽到了我姐所在的城市, 找了一間郊區平房租了下來, 一邊打工一邊尋訪我姐。
我姐對父母斷親, 斷得隻剩下一個電話號碼是真的, 其他信息全是滯後的。
他們要找也隻能是去曾經的住所或者工廠地址去找。
我姐從熟人處得知後, 尋了一個周末,主動請他們吃飯。
在很平常的連鎖品牌菜館, 爸媽眼睛顯得應接不暇,行為也很局促。
卻沒想到是鴻門宴, 我姐帶著一兒一女過來。
她打扮時髦,利落短發,幹練套裝,整個人氣場強大。
爸媽更無措。
外孫們很乖巧地喊了外公外婆,然後各自玩手裡的玩具。
等著餐品上桌, 他們也是各自吃各自的,有時還會互喂,感情看上去很好。
我媽一直看著兩個禮貌可愛的外孫, 和蔣春犲三個野猴似的男娃完全不一樣。
我爸想開口,卻不知道說什麼。
我姐直截了當說:「需要錢, 你們可以去告我。畢竟誰的錢都不是大風刮來的,法院判了給多少,我再給。」
我媽尷尬地解釋:「不是,我和你爸主要是來看看你, 看看就行。你帶孩子還工作……賺錢也不容易。」
我姐點頭:「是不容易。我也有自己的孩子了,我的孩子無論男女,我都會給他們最好的教育資源,最好的生活品質, 更重要的是絕對不讓別人欺負了他們,也不會讓他們覺得低人一等。」
我爸下意識說:「那也要賢惠點, 少花你男人的錢。」
我姐悠然開口:「我有自己的公司。」
我爸一愣, 更是沒話說了。
我媽則神情慈愛。
「雅楠,你這兩個孩子養得真好……」
我姐冷不丁來一句:
「看看就好了, 畢竟是別人的。
「你們也知道,唐氏兒的後代很難生出正常的。
我爸耷拉著腦袋,窩窩囊囊不說話。
「(「」我媽的慈祥面孔瞬間凝固。
等到飯快吃完時, 姐夫才姍姍來遲。
他們簡單地問候了幾句。
臨分開時, 我爸還對姐夫說:「她脾氣不好,麻煩你多擔待。」
姐夫疏朗一笑:「雅楠是我太太,家裡都是她做主。我那麼忙, 是她多擔待我。」
我爸顯得很詫異。
這和他理解的家庭截然不同。
最後,他們還是問起了我。
我姐冷淡道:
「以後有事兒找我就行,勝楠出國讀研了。
「哦,她現在的卵子應該也不止幾萬塊了。」
我爸的表情像是被人打蒙了。
我姐和姐夫帶著兩個孩子先行離開。
在透明玻璃窗的升降樓梯內, 還可以看見我媽戀戀不舍地看著兩個活蹦亂跳精致可愛的外孫。
姐夫說:「嶽父嶽母看上去是挺務實、挺怕事的。」
我姐隻是笑:「是嗎?大概是他們年紀大了。」
「那你會原諒他們?」
「哈?你不妨先心疼一下我,我能走到今天,才是件不容易的事兒。」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