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到蕭妄的第八年,拋棄他的前妻回頭了。
我與他和離,六歲兒子拍手稱好。
「太好了,我再也不會被嘲笑娘親是跛子了。」
後來。
他們一個成了戰功赫赫的護國公,一個成了大梁最年少的小將軍,卻齊齊跪在我家門前,求我回頭。
1
熙攘的大街上,我看見阿忘帶著六歲的兒子,和宋心月一起遊街。
其樂融融。
像極了一家三口。
寧兒口中吃著糕點,嘴上都是糕點渣子。
宋心月俯身溫柔地給他擦幹淨。
阿忘寵溺地看著他們微笑,望向宋心月的眼裡,盛著許多我未曾見過的東西。
我看了看手裡的菜籃子,轉身去找了村裡的老秀才。
「寫和離書,需要多少銀錢?」
「十文錢。」
老秀才正埋頭看書,頭也不抬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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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數了十個銅板給他。
「那幫我寫一份。」
他這才抬起頭,看到是我,面露驚訝。
「阿瑾,這是跟阿忘鬧別扭了?」
我點點頭。
「我看到他跟他別的女人勾搭在一起,不想跟他過了。」
老秀才氣得漲紅了臉。
「君子義以為質,禮以行之,孫以出之,信以成之。阿忘此舉,實非正人君子所為!」
我不懂他的話,卻能聽出他在罵阿忘,心中高興,便從籃中掏出兩個雞蛋給他。
老秀才得了雞蛋,下筆越發起勁,很快便寫完交給我。
「在這裡按手印即可生效。」
我接了過來,仔仔細細疊好放進了胸口。
身後老秀才高聲叮囑。
「阿瑾,回去仔細問問清楚再說,可別一時衝動冤枉了阿忘。」
哼,他才不冤枉。
自從兩個月前那個自稱宋心月的女人尋上門,阿忘徹夜未歸後,他便找借口不再跟我同房。
周大娘說過,男人那事兒是跟著心走的。
從前阿忘日日都纏著我要,如今卻避我如蛇蠍。
我握緊手中的籃子,深吸一口氣。
這個男人,不能要了。
周大娘說得對,路上撿來的男人,果然不可靠。
2
回到家,寧兒看到菜籃子,皺起了眉頭。
「又是雞蛋打滷面,我不要吃!」
我提著籃子進了廚房
「愛吃不吃,我煮了自己吃。」
金燦燦的雞蛋滷子澆到細白的面條兒上,再撒上些蔥花。
我一個人吃得滿嘴生香。
寧兒看我果真隻做了自己的份兒,小嘴一撇,哭了起來。
「阿娘一點兒也不好,不像心月姨娘對寧兒好,還給寧兒吃好吃的糕點!」
「我不要阿娘了,我要心月姨娘做我的阿娘!」
「寧兒住嘴!胡說些什麼!」
阿忘慌忙截住寧兒的話,瞪了他一眼。
寧兒卻哭得更兇了。
「我沒有胡說!明明爹爹也很喜歡心月姨娘的點心,憑什麼不許寧兒說?!」
「今日心月姨娘跟爹爹說的話我都聽到了,她要你休了娘親娶她做媳婦,爹爹為什麼不答應她?」
阿忘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心虛地看了我一眼。
我擦幹淨嘴,從懷裡摸出和離書。
「既然這樣,那你在這裡按個手印兒,我們和離。」
「這房子是我爹娘留給我的,不能給你,以後你帶著寧兒另找地方住吧。」
寧兒停止了哭泣,興奮得兩眼發光。
「太好了,爹爹快按,以後我再也不會被嘲笑娘親是跛子了!」
心狠狠痛了一下。
我不是天生的跛子。
從前我是村子裡腳力最好的人,爬上村西頭那座山頭隻要一個時辰。
寧兒四歲那年冬天,不小心跑到山腳下迷了路,我找到時他已昏死過去。
天寒地凍,滿山滿地都是雪。
我背著他回家時跌了一跤,被附近獵戶放置的捕獸夾夾到腳踝。
夾子鋒利,沒入血肉中鑽心刺骨地疼。
我顧不上自己的腳,硬生生背著他走回村子,直到大夫說他無大礙才放了心。
我卻傷到了骨頭,又背著人在雪中走了許久,沒能及時治療。
大夫說,以後很難好好走路了。
寧兒當時哭得傷心極了。
「娘親痛痛,寧兒給娘親呼呼。」
我看著他那張小臉,心裡隻有慶幸。
隻要寧兒好,就算兩條腿都沒了,又有什麼打緊?
沒想到自己十月懷胎,又一手養大的孩子,竟會說出這樣剜ţųₚ心的話。
真疼啊。
比當年傷到腳骨,還要疼上許多。
我拽過寧兒的胳膊。
「這話是誰說的?!誰敢笑話你?!」
我自小沒了爹娘,吃村裡百家飯長大。
我不信村裡會有人說這種話。
寧兒掙扎了幾下動彈不得,小臉兒憋得通紅,他大喊著:「是心月姨娘說的!她說我天資聰穎,神清骨秀,十足十像爹爹,隻可惜託生到了一個跛子的肚子裡!日後前程定要毀了!」
「心月姨娘漂亮又溫柔,天仙一般!她和爹爹才是良配,要是沒有你,我定能做她的兒子!我討厭死你了!討厭你!」
他的聲音清亮稚嫩,卻字字如刀,割得我的心鮮血淋漓。
手無力垂落。
阿忘趁機把寧兒扯到他懷裡,目光復雜地看著我。
「瑾娘,心月這些話不是成心的,她隻是心疼寧兒,你也不要跟個小孩子怄氣了。」
「還有,我不會跟你和離。」
3
第二日,家裡呼呼啦啦來了許多人。
看衣服穿著,像是當兵的。
為首的那個鎧甲泛著銀光,手拿長槍,尤其威風。
他跪在阿忘面前,眼中含淚。
「蕭將軍,末將終於找到您了!」
阿忘負手而立,隻淡淡說了一句:「謝安,這些年辛苦你了。」
我這才知道,這個我從路邊撿回來的男人,竟是曾經赫赫有名的大梁戰神蕭妄。
他在一次戰場上受重傷,失了記憶。
兩個月前,曾拋棄過他的前妻宋心月尋上門來,哭得梨花帶雨。
「蕭郎,你怎麼成這副模樣了?」
「我錯了,當初我不該賭氣離你而去,你原諒我,好不好?」
蕭妄雙目赤紅,拳頭緊握。
「哪裡來的神經病,滾!」
在宋心月走後,他卻魂不守舍,終於在黃昏時借口去田裡看秧苗出了門,徹夜未歸。
原來那時,他已記起自己是誰。
寧兒很是高興,圍著他跳來跳去。
「爹爹是大將軍,爹爹好威風!」
他慈愛地撫了撫寧兒的頭,看向我時眼裡冰冷一片。
「雖是鄉野村婦,畢竟救過我的性命,未免落人口舌,還是帶回將軍府安置吧。」
謝安猶豫著問:「那……是什麼名分呢?」
「就做……一個妾室吧,心月心地柔善,不會虧待她。」
一顆心沉啊沉,終究沉到了底。
當夜,我見到了蕭妄口中心地柔善的宋心月。
她上上下下掃了我好幾圈,像在打量一個待宰的牲口,而後傲慢開口。
「真是難為蕭郎了,跟你這種粗鄙婦人過這種苦日子。」
「蕭郎既說要帶你回去,我也不願違背他。隻是你要記住,你身份低賤,隻配做個賤妾,我是蕭郎的正室發妻,你的正經主子,別妄想仗著自己救過蕭郎,又生了兒子,便生出些不該有的心思。」
「還有,寧兒聰慧伶俐,我很是喜歡。蕭郎已經同意讓他做我的兒子了,以後,我便是他的娘親,跟你,再無任何瓜葛。」
「隻要你肯記住這些,安分守己,我也不會為難你。」
我伏跪在地上,被兩個粗壯婦人押著。
蕭妄怕我對宋心月不利,特意找了兩個人看住我。
「民婦記住了。」
不會為難我?
我不信。
夜半子時。
我摸出早已偷偷收拾好的包裹,悄悄溜出家門。
路過宋心月暫住的房間時,隨手從牆角老鼠洞裡掏了隻老鼠,丟了進去。
然後一路向北狂奔而去。
4
出門前,我仔細把計劃考慮了一遍。
銀錢、吃食、換洗衣物,什麼都帶了,卻唯獨忘記自己腿腳不好的事。
奔了大半夜,一座山頭都沒翻過去。
啃著烙餅,我沮喪地看著自己那隻跛腳,盤算著以後。
「瑾娘?」
我抬頭一看,是趕著驢車進城的周大娘夫妻倆。
周大娘一把抓住我的手臂,眼裡冒光。
「你咋跑這兒來了?阿忘找你都找瘋了,還跟村裡人說誰要能找到你,賞一百金!」
我心一沉。
完了。
周大娘平時最愛貪小便宜,這下跑不了了。
想到日後要在宋心月手下過生不如死的日子,我頓時心生絕望。
「趁現在他們還在村子裡找,你趕緊坐上我們的驢車,我們帶你進城。」
「別傻站著了,我聽老秀才說了,阿忘做了對不起你的事。」
「你跑了是對的,今兒一大早我也見著那個女人了,一看就不是個好相與的,以後你要是落她手裡,還能有好?」
她說著話,把傻愣著的我塞進驢車上的一個魚簍裡。
「你且忍忍。等到了城裡我再把你放出來。」
驢車顛簸,我在一堆河鮮中間昏昏欲睡,隱約聽到周大娘跟周大叔闲話。
「唉,可憐的妮子,從小就沒了爹娘,如今腳又跛了,以後一個人可怎麼辦诶……」
我鼻頭發酸。
阿忘徹夜未歸那天我沒哭。
寧兒說要宋心月當他娘親那天我也沒哭。
直到今日。
在裝滿河鮮的驢車上,我狠狠哭了一場。
到了城裡,告別了周大娘夫妻,我又接著向北走去。
兜兒裡的銀錢不多。
我盤算著盡量走遠些,省得連累了周大娘他們。
趕了三四天路後,體力不支,便在一間破廟裡歇腳。
破廟裡除了我,還有三個趕路人。
是一對夫妻帶著兒子,說家鄉發了大水,日子過不下去,要去南方投奔親戚。
那少年生得極好,十三四歲的模樣,唇紅齒白,雖衣衫破爛,也掩蓋不住氣質矜貴,與那對夫妻看上去渾不似一家人。
夜裡我生起火,用一個撿來的瓦罐煮野菜湯,泡著烙餅吃。
好幾天沒吃熱乎的飯菜,一碗下肚,五髒六腑都熨帖了。
那對夫妻看著我吃,直咽口水。
第三次聽到他們肚子咕咕叫的時候,我忍不住問了句:「要不,你們也吃點兒?」
他們謹慎地對視了一眼,點點頭。
「那就多謝娘子了。」
我給他們盛了一碗湯,想了想,又從包袱中掏出烙餅遞給他們。
他們忙不迭道謝,開始大快朵頤。
那少年卻一直閉著眼,也不見他們給他拿東西吃。
夜半,破廟裡鼾聲如雷。
我悄悄摸到那少年身邊。
「快!跟我走!」
5
上京城中近日很是熱鬧。
失蹤多年的蕭大將軍突然回京,還跟曾經拋棄過他的原配宋家小姐破鏡重圓。
ṱűₗ這兩人,一個是痴情將軍,一個是多情小姐。
據說,蕭將軍自少年起便痴戀宋小姐,在戰場拿下軍功後,第一件事便是上門求娶。
陛下感念他的痴心,親自賜婚。
婚後,兩人郎情妾意,恩愛非常,一時在上京傳為佳話。
可惜好景不長。
這位宋小姐是個多情的。
婚後一年,竟移情別戀,愛上了周尚書家的大公子,當即便跟蕭將軍提出了和離。
蕭將軍大受刺激,在戰場上一時大意,身受重傷,下落不明。
據說他失了記憶,這些年一直待在一個小山莊裡。
宋小姐在他失蹤後悔恨不已,歷經千辛萬苦終於尋到了人。
精心照顧,兩個人還生了個兒子。
半年前,蕭將軍恢復記憶,原本立刻就要回京,誰知夜半不知從哪裡跑出一隻老鼠,咬傷了宋小姐的臉,才又在原地養了一陣子,直到宋小姐傷好,才啟程回京。
臨行前,蕭將軍為了給宋小姐出氣,一怒之下放火燒掉了大半個莊子。
所謂衝冠一怒為紅顏,正是如此。
還有一樁事更奇。
當今陛下唯一的胞弟,長樂王殿下,有一次私自外出,竟被拐子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