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赤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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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可笑,我雖然痛恨江觀青的欺騙和絕情,但窮途末路之際,還是靠把他送的珠寶和包賣了換錢才得以脫身。


最後,傅晨一個電話打來。


「阿茹,來找我吧,我在渝市霧水鎮,山好水好人更好。」


我湿了眼眶,傅晨是我高中起最好的朋友。


孤單的時候,朋友是良藥。


到霧水鎮時正值盛夏,烈日耀眼。


我的小賣部一切準備就緒,今天開業,傅晨特意來捧場。


她倚靠在煙酒櫃後面看我的招聘啟事。


「有必要招人嗎,這小鎮,人流量小,你一個人就夠用。」


我把頭發扎起來,擦了擦汗,慢慢回答她。


「不想太累了,有個人能多些休息時間。」


「也是,對自己好點,這裡去市裡醫院還挺麻煩的。」


我表情淡淡:「沒事兒,多轉幾趟車而已。」


那件事之後,我有了嚴重的失眠和厭食,每個月都要去醫院檢查。


傅晨抱住我。


「霧水鎮不錯吧,生活節奏可慢,有我陪你,保準你開開心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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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裡一暖,張了張嘴,沒說出煽情的話。


「熱死了,離我遠點。」


「你敢嫌棄我……」


「哈哈哈……」


07


小賣部正對著的大榕樹下站了個少年。


樹下有一片陰涼地,他偏偏站在光裡。


十分鍾之前,他到我的小賣部來應聘。


「聽說你招人?」


我抬頭,是個輪廓利落鋒利,劍眉星目的少年。


他聲音質地偏沉,有種金屬的冰冷質感。


沒想到這小鎮上有這麼標致的帥哥。


我還沒來得開口,傅晨把我拉到身後。


「已經招到了。」


傅晨掛著不達眼底的笑。


「行。」


他聽了,沒廢話,轉身就走。


卻沒走遠,到了榕樹下打電話打到現在。


我和傅晨站在小賣部煙臺後看他。


遠遠看過去,身形挺拔,露出的下半張臉稜角分明,下颌線攢著揮散不去的桀骜。


傅晨開口,滿是不屑。


「那人叫曾旭華,涼水村的,你招誰也不能招他,就是一個高中都沒畢業的混混。」


傅晨降低聲音補充:


「我來這鎮上一年,聽說不少他的故事。」


「和我一個辦公室的蔣老師教過他,嘖嘖嘖,惹是生非能得很,三天一大架,一天一小架,我們學校黑名單頭一人,沒人管得了,現在混成這樣,活該!」


我沒說話。


眼神不自覺被樹下的人吸引。


他在打電話,像是極煩躁的樣子。


右手拿手機,左手抽煙。


腳下踢起來細小的塵土。


「你忙著,我上班了啊。」


傅晨拍拍我的肩,看了一眼時間。


「下午有課,走了。」


「行,帶瓶水走。」


「好嘞。」


她拿了瓶水,匆匆告別。


我拿了支冰棍坐在煙臺後面吃。


坐下之後,就看不到榕樹了。


驀地。


眼前一片陰影。


「我可以少要些工資。」


曾旭華走進來,站在我面前,聲音比剛才有些不自然。


他把帽子拿在手上扇風。


指節修長,腕骨突出,指甲修剪得很幹淨。


個子太高,頂著寸頭,不大能看清臉上的表情。


高高大大把光遮住大半。


光線從他背後穿過來,白色 T 恤隱隱約約勾勒出身形。


肩背還有少年人的單薄,身材勁瘦,蓬勃又野性。


傅晨說他才十九歲。


真行。


傅晨已經說了替我介紹一個靠譜的人過來,我隻能說:


「真的已經招到人了。」


他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說話,點點頭走了。


08


晚上,我正準備睡覺,聽到外面一陣吵鬧聲。


我就住在小賣部樓上,外面聲音越來越大,我走到窗前往外看。


樓下聚集了幾個青少年。


咋咋呼呼,喝了酒,相互攙扶著。


不知道誰大著舌頭說:


「曾哥,我們兄弟幾個的命,是你救的,以後你讓我往東,我絕不往西!」


其他幾個人附和:「對!」


幾個人抱在一堆,走路踉跄,隔了一米左右,有看起來唯一清醒的男生自己走著。


我認出來,是白天來過店裡的曾旭華。


他走得穩當,不像喝醉了,手裡的煙頭忽明忽滅,嘴裡吐著煙霧。


果然是個不學無術的混混。


大半夜還在外面遊蕩。


這人不能招進來。


一行人中間有一個醉得厲害,開始唱歌。


「讓我們紅塵做伴,活得……」


鎮上沒有夜生活,四下寂靜,他偏偏要制造噪音。


「行了,閉嘴。」


曾旭華淡淡地說了一聲,亂叫的男生竟然立馬就停了。


「好,曾哥不愛聽就算了。」


幾個人慢悠悠往市集的方向走。


忽然,曾旭華像察覺到什麼,抬頭看了一眼。


隔著遙遙月光,四目相對。


我沒來由得緊張,忙不迭把窗簾拉上。


靠在牆上,我摸了摸心口,皮膚下心髒撲通撲通跳動著。


服了,一個十九歲的孩子,我緊張個什麼勁。


09


這天趕集,我興致勃勃起了個早。


把小賣部卷簾門拉下來,直接往市場去。


我從來沒逛過鄉鎮的市集,看什麼都新鮮。


我正蹲在小攤邊買東西,忽然被人在後面擠了一下。


我差點倒在人家攤位上。


背上一陣涼意,從脖子往腰流淌。


一股子腥味湧上來。


回頭一看,是個駝背的老太太,手裡提了一個塑料口袋,裡面裝著魚。


口袋破了。


怪不得有魚腥味。


「哎喲,對不起啊妹兒。」


老太太滿臉歉意。


「怎麼了,阿婆。」


大概是察覺到老人沒有跟上,她孫子回頭找他。


一雙大手把老太太胳膊攙扶住,站在他身側。


霧水鎮的確很小,又碰到了。


曾旭華背著一個巨大的背簍。


背繩不算寬,崩得緊緊的。


「阿榮,是我剛才撞到這個妹兒了。」


他看到我,眼裡閃過一絲亮光,好像很不自然地撇開頭。


「我替我奶奶道歉,對不起。」


「什麼奶奶!」


老人拍了一下曾旭華的手臂。


「你是我兒子,曾文榮。」


曾旭華有些尷尬,揉了揉老人的手心,沒再辯解。


我懂了,他奶奶應該患有老年痴呆症。


曾旭華還是和昨天見面時一樣,寸頭上有汗水,在陽光下微閃。


明明是一副放蕩不羈的樣子,但此刻站在連他胸口都不及的老太太旁邊,竟然顯得乖巧。


曾旭華看向我。


「衣服,我賠你。」


我笑了一下。


「又沒破,隻是湿了,沒事,我回去洗洗就行。」


老太太著急了,拉著我的手說:


「都怪我,妹兒,你換了拿給我,我洗。」


「不用了奶奶,我自己——」


曾旭華打斷我。


「我一會來你店裡拿。」


「真的不用——」


「走吧。」


「我……」


就這樣,祖孫兩人跟著我回了店。


門口堆著才送來的貨,這個天氣,冰櫃裡的水賣得快。


「不是招到人了?」


曾旭華聲音冷冷的。


呃。


我摸摸腦袋,


「人家今天有事,過幾天來上班。」


傅晨的確給我介紹了一個女生,不過人家正準備結婚。


「妹兒,你去把衣服換了,我們幫你看著店。」


老人催促我。


「真不用了奶奶,我自己洗了就行,就一件 T 恤而已。」


「快去換吧。」


曾旭華冷冰冰開口,我一愣,頓時沒了氣勢。


「好。」


生怕他們多等,我動作很快。


從樓上下來時,兩個人還在門口站著。


「坐吧。」


我拿了凳子。


「不用,走了。」


「走了啊,妹兒,曬幹了我讓阿榮送過來。」


兩個人跟陣風似的。


我:「……」


10


隔天下午,曾旭華來送衣服。


我熱得不行,舍不得開空調,拿了把蒲扇坐在煙臺後面扇風。


「衣服。」


曾旭華隻說了兩個字,轉身就要走。


門口停了一輛電動車,破破爛爛,不知道什麼牌子。


把手上掛著一個塑料袋,裡面裝了一副牌。


曾旭華穿了一件灰色背心,背上已經被汗水打湿一片。


「哎,等等。」


我忙從冰櫃裡拿了支雪糕。


「請你吃,今天太熱了。」


曾旭華低頭看我一眼,接了過去。


他就站在原地撕開包裝,我假裝看手機,但餘光偷偷在看他。


我忍不住找他搭話。


「去打牌?」


「嗯。」


「你找到工作了嗎?」


他莫名其妙地瞥我一眼,


「沒有。」


我手指停頓,本來裝模作樣停留在日歷頁面的手機屏幕熄滅。


我聽見自己說:


「要不,來我這裡上班吧。」


曾旭華變了眼神,終於認真地看我,


「那人不幹了?」


「她結婚了,要跟她老公出去打工。」


曾旭華把雪糕棒扔進垃圾桶,


「好。」


說完往櫃臺上扔了五塊錢。


「雪糕錢。」


電動車慢悠悠起步,走出一段才加速,少年的背心被風吹得鼓起來。


第二天,曾旭華不見人影。


我這才想起,我聯系不上他,電話沒留,微信沒加。


我一個人百無聊賴在小賣部等到中午,曾旭華才風塵僕僕趕來。


「抱歉,阿婆摔了,送她去拿藥耽誤了一會。」


「我守著,你上樓休息。」


見我不說話,曾旭華挑眉問,


「怎麼,怕我偷東西、做假賬?」


我愣了兩秒,擺手:


「不是不是,我不累。」


「阿婆怎麼樣了?」


「老了,身體不太好。」


我不知道怎麼說,隻好幹巴巴說:


「那你一個人照顧她還挺辛苦的。」


我這個人,親情緣淺。


曾旭華眼風掃過來,沒回應,立刻開始搬堆放在角落的貨。


「放庫房?」


我一愣。


「啊,對,在後面。」


我連忙幫他指路。


說是庫房,就是一個用布簾隔出的空間。


「放這兒吧。」


他抱的是水,幾箱重疊在一起,手臂上肌肉線條明顯。


小麥色皮膚,小腿利落緊實,有些腿毛。


沒一會工夫,就搬完了。


曾旭華撩起衣服下擺擦汗,腹肌袒露,塊壘分明。


擦了汗,他仰頭喝水。


我不著痕跡地觀察。


少年狹長眼尾勾出一道極窄的褶皺,右眼角有一顆痣。


小小年紀,怪勾人的。


11


傅晨知道我請了曾旭華來看店,把我數落一頓。


「我都跟你講了,那人不靠譜,你還上趕著當冤大頭啊!」


我在沙發上吹空調,翻了個身,把手機放在茶幾上,開著免提。


「挺年輕的一個小伙子,搬貨一個頂十個,還便宜,我怎麼就是冤大頭了。」


傅晨壓低了聲音,


「你是好人家的姑娘,沒見過這種混混吧。」


「他在霧水鎮可是個名人,上學的時候把同學打成殘疾,把家掏空了才賠上錢,嘖,反正麻煩,萬一給你惹事怎麼辦?」


「你一個小賣部,怎麼供得起這種大神。」


我從沙發上坐起來,


「他家裡人呢?」


「家裡人?全家就一個老年痴呆的奶奶,聽說他爸死了好多年了,他媽欠了債跑了。」


傅晨說得輕描淡寫。


我的喉嚨哽住了。


好一會,我找回聲音,


「他也挺可憐的,我就當做個好事,幹不好再辭了他就行。」


傅晨嘆口氣,


「你看著辦吧,別讓他上樓啊,誰知道手腳幹不幹淨呢。」


「嗯好,鎖著門呢。」


掛了電話,我準備下樓,換曾旭華回家吃飯。


一開門,門口落了好多煙灰。


空氣裡還有未散去的煙味。


我腦子一下清醒不少。


剛才他上樓了?


我慢吞吞走下樓,曾旭華坐在煙臺後面看手機,聽見我下樓的聲音,飛快抬眼瞥了一眼,沒做停留。


但是手機視頻的聲音調小了些。


我松了口氣,應該沒聽到。


我輕聲開口:「你去吃飯吧。」


「嗯。」


曾旭華把手機放進寬大的運動褲口袋裡,點個頭騎上了門口的電動車。


他家住在涼水村,騎電動車十分鍾的路程。


我和他商量好了,他上班時間是早上 7 點到中午十二點,晚上六點到八點。


其餘時間我守著。


目前來看,我還沒發現他有什麼做得不好的地方。


反倒是我看店的時候,那些人老是愛講價。


曾旭華看店就沒這種事,他說多少就是多少,客人都老老實實付錢。


下午快要到六點時,曾旭華準時騎著電動車出現。


「你吃晚飯了嗎?」


曾旭華摸了一把寸頭,眼裡有點詫異。


「沒。」


話都說到這裡,我總不好就這樣結束。


「那,我給你下碗面吧。」


「不用。」


曾旭華拒絕得幹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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