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可笑,我雖然痛恨江觀青的欺騙和絕情,但窮途末路之際,還是靠把他送的珠寶和包賣了換錢才得以脫身。
最後,傅晨一個電話打來。
「阿茹,來找我吧,我在渝市霧水鎮,山好水好人更好。」
我湿了眼眶,傅晨是我高中起最好的朋友。
孤單的時候,朋友是良藥。
到霧水鎮時正值盛夏,烈日耀眼。
我的小賣部一切準備就緒,今天開業,傅晨特意來捧場。
她倚靠在煙酒櫃後面看我的招聘啟事。
「有必要招人嗎,這小鎮,人流量小,你一個人就夠用。」
我把頭發扎起來,擦了擦汗,慢慢回答她。
「不想太累了,有個人能多些休息時間。」
「也是,對自己好點,這裡去市裡醫院還挺麻煩的。」
我表情淡淡:「沒事兒,多轉幾趟車而已。」
那件事之後,我有了嚴重的失眠和厭食,每個月都要去醫院檢查。
傅晨抱住我。
「霧水鎮不錯吧,生活節奏可慢,有我陪你,保準你開開心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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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裡一暖,張了張嘴,沒說出煽情的話。
「熱死了,離我遠點。」
「你敢嫌棄我……」
「哈哈哈……」
07
小賣部正對著的大榕樹下站了個少年。
樹下有一片陰涼地,他偏偏站在光裡。
十分鍾之前,他到我的小賣部來應聘。
「聽說你招人?」
我抬頭,是個輪廓利落鋒利,劍眉星目的少年。
他聲音質地偏沉,有種金屬的冰冷質感。
沒想到這小鎮上有這麼標致的帥哥。
我還沒來得開口,傅晨把我拉到身後。
「已經招到了。」
傅晨掛著不達眼底的笑。
「行。」
他聽了,沒廢話,轉身就走。
卻沒走遠,到了榕樹下打電話打到現在。
我和傅晨站在小賣部煙臺後看他。
遠遠看過去,身形挺拔,露出的下半張臉稜角分明,下颌線攢著揮散不去的桀骜。
傅晨開口,滿是不屑。
「那人叫曾旭華,涼水村的,你招誰也不能招他,就是一個高中都沒畢業的混混。」
傅晨降低聲音補充:
「我來這鎮上一年,聽說不少他的故事。」
「和我一個辦公室的蔣老師教過他,嘖嘖嘖,惹是生非能得很,三天一大架,一天一小架,我們學校黑名單頭一人,沒人管得了,現在混成這樣,活該!」
我沒說話。
眼神不自覺被樹下的人吸引。
他在打電話,像是極煩躁的樣子。
右手拿手機,左手抽煙。
腳下踢起來細小的塵土。
「你忙著,我上班了啊。」
傅晨拍拍我的肩,看了一眼時間。
「下午有課,走了。」
「行,帶瓶水走。」
「好嘞。」
她拿了瓶水,匆匆告別。
我拿了支冰棍坐在煙臺後面吃。
坐下之後,就看不到榕樹了。
驀地。
眼前一片陰影。
「我可以少要些工資。」
曾旭華走進來,站在我面前,聲音比剛才有些不自然。
他把帽子拿在手上扇風。
指節修長,腕骨突出,指甲修剪得很幹淨。
個子太高,頂著寸頭,不大能看清臉上的表情。
高高大大把光遮住大半。
光線從他背後穿過來,白色 T 恤隱隱約約勾勒出身形。
肩背還有少年人的單薄,身材勁瘦,蓬勃又野性。
傅晨說他才十九歲。
真行。
傅晨已經說了替我介紹一個靠譜的人過來,我隻能說:
「真的已經招到人了。」
他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說話,點點頭走了。
08
晚上,我正準備睡覺,聽到外面一陣吵鬧聲。
我就住在小賣部樓上,外面聲音越來越大,我走到窗前往外看。
樓下聚集了幾個青少年。
咋咋呼呼,喝了酒,相互攙扶著。
不知道誰大著舌頭說:
「曾哥,我們兄弟幾個的命,是你救的,以後你讓我往東,我絕不往西!」
其他幾個人附和:「對!」
幾個人抱在一堆,走路踉跄,隔了一米左右,有看起來唯一清醒的男生自己走著。
我認出來,是白天來過店裡的曾旭華。
他走得穩當,不像喝醉了,手裡的煙頭忽明忽滅,嘴裡吐著煙霧。
果然是個不學無術的混混。
大半夜還在外面遊蕩。
這人不能招進來。
一行人中間有一個醉得厲害,開始唱歌。
「讓我們紅塵做伴,活得……」
鎮上沒有夜生活,四下寂靜,他偏偏要制造噪音。
「行了,閉嘴。」
曾旭華淡淡地說了一聲,亂叫的男生竟然立馬就停了。
「好,曾哥不愛聽就算了。」
幾個人慢悠悠往市集的方向走。
忽然,曾旭華像察覺到什麼,抬頭看了一眼。
隔著遙遙月光,四目相對。
我沒來由得緊張,忙不迭把窗簾拉上。
靠在牆上,我摸了摸心口,皮膚下心髒撲通撲通跳動著。
服了,一個十九歲的孩子,我緊張個什麼勁。
09
這天趕集,我興致勃勃起了個早。
把小賣部卷簾門拉下來,直接往市場去。
我從來沒逛過鄉鎮的市集,看什麼都新鮮。
我正蹲在小攤邊買東西,忽然被人在後面擠了一下。
我差點倒在人家攤位上。
背上一陣涼意,從脖子往腰流淌。
一股子腥味湧上來。
回頭一看,是個駝背的老太太,手裡提了一個塑料口袋,裡面裝著魚。
口袋破了。
怪不得有魚腥味。
「哎喲,對不起啊妹兒。」
老太太滿臉歉意。
「怎麼了,阿婆。」
大概是察覺到老人沒有跟上,她孫子回頭找他。
一雙大手把老太太胳膊攙扶住,站在他身側。
霧水鎮的確很小,又碰到了。
曾旭華背著一個巨大的背簍。
背繩不算寬,崩得緊緊的。
「阿榮,是我剛才撞到這個妹兒了。」
他看到我,眼裡閃過一絲亮光,好像很不自然地撇開頭。
「我替我奶奶道歉,對不起。」
「什麼奶奶!」
老人拍了一下曾旭華的手臂。
「你是我兒子,曾文榮。」
曾旭華有些尷尬,揉了揉老人的手心,沒再辯解。
我懂了,他奶奶應該患有老年痴呆症。
曾旭華還是和昨天見面時一樣,寸頭上有汗水,在陽光下微閃。
明明是一副放蕩不羈的樣子,但此刻站在連他胸口都不及的老太太旁邊,竟然顯得乖巧。
曾旭華看向我。
「衣服,我賠你。」
我笑了一下。
「又沒破,隻是湿了,沒事,我回去洗洗就行。」
老太太著急了,拉著我的手說:
「都怪我,妹兒,你換了拿給我,我洗。」
「不用了奶奶,我自己——」
曾旭華打斷我。
「我一會來你店裡拿。」
「真的不用——」
「走吧。」
「我……」
就這樣,祖孫兩人跟著我回了店。
門口堆著才送來的貨,這個天氣,冰櫃裡的水賣得快。
「不是招到人了?」
曾旭華聲音冷冷的。
呃。
我摸摸腦袋,
「人家今天有事,過幾天來上班。」
傅晨的確給我介紹了一個女生,不過人家正準備結婚。
「妹兒,你去把衣服換了,我們幫你看著店。」
老人催促我。
「真不用了奶奶,我自己洗了就行,就一件 T 恤而已。」
「快去換吧。」
曾旭華冷冰冰開口,我一愣,頓時沒了氣勢。
「好。」
生怕他們多等,我動作很快。
從樓上下來時,兩個人還在門口站著。
「坐吧。」
我拿了凳子。
「不用,走了。」
「走了啊,妹兒,曬幹了我讓阿榮送過來。」
兩個人跟陣風似的。
我:「……」
10
隔天下午,曾旭華來送衣服。
我熱得不行,舍不得開空調,拿了把蒲扇坐在煙臺後面扇風。
「衣服。」
曾旭華隻說了兩個字,轉身就要走。
門口停了一輛電動車,破破爛爛,不知道什麼牌子。
把手上掛著一個塑料袋,裡面裝了一副牌。
曾旭華穿了一件灰色背心,背上已經被汗水打湿一片。
「哎,等等。」
我忙從冰櫃裡拿了支雪糕。
「請你吃,今天太熱了。」
曾旭華低頭看我一眼,接了過去。
他就站在原地撕開包裝,我假裝看手機,但餘光偷偷在看他。
我忍不住找他搭話。
「去打牌?」
「嗯。」
「你找到工作了嗎?」
他莫名其妙地瞥我一眼,
「沒有。」
我手指停頓,本來裝模作樣停留在日歷頁面的手機屏幕熄滅。
我聽見自己說:
「要不,來我這裡上班吧。」
曾旭華變了眼神,終於認真地看我,
「那人不幹了?」
「她結婚了,要跟她老公出去打工。」
曾旭華把雪糕棒扔進垃圾桶,
「好。」
說完往櫃臺上扔了五塊錢。
「雪糕錢。」
電動車慢悠悠起步,走出一段才加速,少年的背心被風吹得鼓起來。
第二天,曾旭華不見人影。
我這才想起,我聯系不上他,電話沒留,微信沒加。
我一個人百無聊賴在小賣部等到中午,曾旭華才風塵僕僕趕來。
「抱歉,阿婆摔了,送她去拿藥耽誤了一會。」
「我守著,你上樓休息。」
見我不說話,曾旭華挑眉問,
「怎麼,怕我偷東西、做假賬?」
我愣了兩秒,擺手:
「不是不是,我不累。」
「阿婆怎麼樣了?」
「老了,身體不太好。」
我不知道怎麼說,隻好幹巴巴說:
「那你一個人照顧她還挺辛苦的。」
我這個人,親情緣淺。
曾旭華眼風掃過來,沒回應,立刻開始搬堆放在角落的貨。
「放庫房?」
我一愣。
「啊,對,在後面。」
我連忙幫他指路。
說是庫房,就是一個用布簾隔出的空間。
「放這兒吧。」
他抱的是水,幾箱重疊在一起,手臂上肌肉線條明顯。
小麥色皮膚,小腿利落緊實,有些腿毛。
沒一會工夫,就搬完了。
曾旭華撩起衣服下擺擦汗,腹肌袒露,塊壘分明。
擦了汗,他仰頭喝水。
我不著痕跡地觀察。
少年狹長眼尾勾出一道極窄的褶皺,右眼角有一顆痣。
小小年紀,怪勾人的。
11
傅晨知道我請了曾旭華來看店,把我數落一頓。
「我都跟你講了,那人不靠譜,你還上趕著當冤大頭啊!」
我在沙發上吹空調,翻了個身,把手機放在茶幾上,開著免提。
「挺年輕的一個小伙子,搬貨一個頂十個,還便宜,我怎麼就是冤大頭了。」
傅晨壓低了聲音,
「你是好人家的姑娘,沒見過這種混混吧。」
「他在霧水鎮可是個名人,上學的時候把同學打成殘疾,把家掏空了才賠上錢,嘖,反正麻煩,萬一給你惹事怎麼辦?」
「你一個小賣部,怎麼供得起這種大神。」
我從沙發上坐起來,
「他家裡人呢?」
「家裡人?全家就一個老年痴呆的奶奶,聽說他爸死了好多年了,他媽欠了債跑了。」
傅晨說得輕描淡寫。
我的喉嚨哽住了。
好一會,我找回聲音,
「他也挺可憐的,我就當做個好事,幹不好再辭了他就行。」
傅晨嘆口氣,
「你看著辦吧,別讓他上樓啊,誰知道手腳幹不幹淨呢。」
「嗯好,鎖著門呢。」
掛了電話,我準備下樓,換曾旭華回家吃飯。
一開門,門口落了好多煙灰。
空氣裡還有未散去的煙味。
我腦子一下清醒不少。
剛才他上樓了?
我慢吞吞走下樓,曾旭華坐在煙臺後面看手機,聽見我下樓的聲音,飛快抬眼瞥了一眼,沒做停留。
但是手機視頻的聲音調小了些。
我松了口氣,應該沒聽到。
我輕聲開口:「你去吃飯吧。」
「嗯。」
曾旭華把手機放進寬大的運動褲口袋裡,點個頭騎上了門口的電動車。
他家住在涼水村,騎電動車十分鍾的路程。
我和他商量好了,他上班時間是早上 7 點到中午十二點,晚上六點到八點。
其餘時間我守著。
目前來看,我還沒發現他有什麼做得不好的地方。
反倒是我看店的時候,那些人老是愛講價。
曾旭華看店就沒這種事,他說多少就是多少,客人都老老實實付錢。
下午快要到六點時,曾旭華準時騎著電動車出現。
「你吃晚飯了嗎?」
曾旭華摸了一把寸頭,眼裡有點詫異。
「沒。」
話都說到這裡,我總不好就這樣結束。
「那,我給你下碗面吧。」
「不用。」
曾旭華拒絕得幹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