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赤夏
3600

我手差點發抖。


「好了。」


草草結束,我拿了鏡子給他看。


曾旭華接過鏡子。


「還不錯,老師手藝真好。」


我取下圍裙洗手。


身後傳來聲音。


「許可茹,你是不是喜歡我?」


水聲被隔離,這句話反復在我腦子裡回蕩。


曾旭華站在我身側,用了肯定句:


「你對我這麼好,是喜歡我吧。」


我良久地站立,等待一聲蟬鳴,一個電話,或者一個驚雷把這個氣氛打破。


最後,我閉了閉眼睛,深吸一口氣:


「你該看書了。」


我逃也似的躲回房間。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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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晨來找我的時候,我單方面和曾旭華冷戰了兩天。


他的話把我嚇到了。


「你倆現在住一起?」


傅晨捂著嘴巴,瞪大了眼睛。


「你小聲點。」


我緊張地看了一眼門口,門關著,曾旭華在樓下。


「隻是把小臥室借給他而已。」


傅晨還是一臉吃驚。


很快,她端正神色仔仔細細地看我。


「你到底怎麼想的?」


「什麼怎麼想的?」


「曾旭華啊!」


傅晨擠眉弄眼。


「包吃包住包輔導,還要送他去復讀,讓他去考大學,你瘋了?」


我平靜地說:


「我不圖他什麼,我隻是想這樣做,就做了。」


傅晨要走,我留她吃晚飯。


飯桌上,隻有我和傅晨說話,曾旭華沉默地吃飯。


吃完飯,曾旭華自然地收了碗筷去洗碗。


我和傅晨坐在沙發上聊天。


傅晨拿出手機,遞給我。


「江觀青離婚了,他昨天問我你怎麼樣。」


太久沒有聽到這個名字,我反應了一會。


手機屏幕上顯示著傅晨和江觀青的短信對話,上一次發消息是我和傅晨在外面吃飯,我手機沒電了,借傅晨的手機給江觀青發消息讓他接我。


他當然不會親自來接我,他的方式是安排一個司機來接我。


「他怎麼會離婚?」


像他這樣的人物,妻子那樣的家世,不會輕易離婚。


傅晨撇撇嘴:「他又找了個跟你差不多的大學生,鬧大了,幹脆離了。」


呵。


我覺得好笑。


傅晨拉住我的手,看了一眼廚房,壓低聲音。


「你可別在男人身上吃虧了,你為曾旭華花錢,不值得。」


「你要想談戀愛,我給你介紹一個。」


我拍拍她的手。


「不用了。」


「沒有什麼值不值得,我覺得,他就這樣過一輩子,很可憐。」


我舍不得。


傅晨抽出手,戳了一下我的臉。


「你這種長相,又是個小富婆,誰知道他接近你是為什麼。」


我哪種長相?


我蒙蒙地轉頭照鏡子。


鏡子裡的女人是漂亮的,不然也釣不到江觀青。


細長的頸弧度柔和,彎彎的細眉在眼尾上方緩緩收卻了線條。


但眼神堅定,有澆不滅的野蠻欲望,是隨便放在哪裡都能生長的野草。


很多人說過我,看起來柔弱,但骨頭硬得要死。


思索片刻,我開口:


「說起來,是我讓他來店裡上班,是我主動接近他的。」


廚房傳來陶瓷破碎的聲音。


曾旭華探出腦袋,臉上淡淡地說:


「手滑了。」


我看他要徒手撿碎片,焦急跑過去。


「別動,我來。」


「怎麼能用手呢。」


收拾殘渣,一陣兵荒馬亂。


走之前,傅晨鬼不死心地勸我。


「你不要對曾旭華太好了。」


我不解:「他一個孤苦伶仃的孩子,又是我的員工,當然要對他好了。」


傅晨撇撇嘴:「也就你把這一米八幾的壯漢當孩子。」


「才二十,沒入過社會,怎麼不算孩子。」


我心裡暗自想,還是個缺愛的孩子。


晚上,我被痛經疼醒。


赤著腳到客廳接水,眼裡已經流下生理性的眼淚。


曾旭華還沒關燈,也許在做題。


我踮著腳,悄悄的。


「你哭什麼?」


身後突然傳來聲音。


我嚇了一跳。


「啊?」


「我聽到了。」


什麼?


「那男人有老婆,還花天酒地,你就為這狗 B 男人哭?」


「你傻叉吧。」


我腦袋一團糨糊。


根本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我弱弱開口:「我痛經。」


曾旭華:「……」


「你去躺著,我幫你接水。」


19


曾旭華去私立學校之後,我也體驗了一把當家長的滋味。


我宣稱是他的姐姐。


很快入冬,老師打電話讓我給他送冬裝,我才驚覺我實在是個不稱職的家長。


我連忙去市裡買了幾套衣服,打車到了他學校。


送到保安室,我才看到保安室裡放滿了家長們送來的冬裝、厚被褥。


我又急急忙忙去買了一床厚的被褥送過去。


忙活一天,才趕回霧水鎮。


之後的日子很平靜,我一個人看小賣部,準時給曾旭華打生活費。


曾旭華讀的學校管理很嚴,平時不放假,手機上交,周末發一次手機。


每到星期天,他準時打來電話。


對話很簡單,學了什麼,吃了什麼,我問,他答。


好幾次我覺得他聲音哽咽,問他。


「是不是受欺負了?」


曾旭華笑:「誰能欺負我。」


我放心了,真有種「兒行千裡母擔憂」的感覺。


「什麼時候能回來?」


我要掛斷電話時,曾旭華急急地開口。


我一愣。


「學校放假不就能回來了嗎。」


曾旭華聲音悶悶的:


「那行,再見。」


電話掛斷。


晚上睡覺時,我忽然想起來,


這孩子,是不是讀書太累了,想家了?


我找了個時間去市裡,帶了兩件衣服和零食,還有一箱牛奶。


到學校,我跟班主任聯系,想給曾旭華送點東西,順便見見他,老師欣然答應。


曾旭華跑過來的時候,穿著一身校服,拉鏈開著,跑起來被風吹向兩邊。


他還是留著寸頭,臉上掛著笑。


「你怎麼來了。」


「給你送溫暖來了。」


課間隻有十分鍾,不敢多耽誤,我指了指東西,


「你記得放學再來拿回宿舍。」


「嗯。」


「學習怎麼樣?不要太辛苦。」


「嗯。」


「晚上睡得好嗎?」


「嗯。」


我無語:「讀書讀傻了?」


曾旭華忽然大力抱住我,


「在等你抱我,不是說送溫暖?」


他聲音帶著笑意。


我猶豫很久,終於抬起手,輕輕拍拍他的肩。


喜歡就喜歡吧。


20


曾旭華成績一次比一次好,他是個能吃吃苦的人,沒請過一次假。


老師跟我說,他基礎差,學成這樣,比別人付出了十倍。


我心裡歡喜,帶著一種撿到珍珠的喜悅。


我就知道,他不是廢人。


離高考還有一個月,小賣部出事了。


卷簾門上被人用油漆寫了大大的字:


【小三!不要臉!】


風言風語很快傳遍了小鎮。


傅晨要報警,我攔住了她。


「我看了監控,就是幾個學生。」


「學生又怎麼了,學生就無法無天了。」


我倒了一杯水給她,


「算了,這店我本來也打算關了。」


「關了?」


我點頭。


「要高考了,我去市裡租個房子,給曾旭華送飯。」


傅晨伸手摸我額頭。


「許可茹,你腦子沒壞吧,你這是上趕著給他當媽啊?」


這話我不愛聽。


「我都說了要資助他讀大學,肯定會負責的。」


傅晨一臉恨鐵不成鋼。


「你完了,你這是被曾旭華下蠱了。」


下午,曾旭華打來電話。


我一邊說話,一邊煮面。


我告訴了他我的決定,他高興得語無倫次,叫了我好幾聲「老師」。


說著話,面條煮好。


「好了,你快交手機了吧,掛了。」


「嗯。」


我等著他掛斷,他遲遲沒動。


「我想你了。」


我心狠狠一跳。


「嗯。」


掛斷之後,我端到客廳,一邊吃面條一邊看市裡的房子。


得離他學校近點。


還要在菜市場附近,要買菜做飯。


最好門口有公交車站……


21


高考那天,我特意穿了旗袍。


「好看嗎?」


我渾身不自在,太久沒穿裙子了。


曾旭華看得很認真,圍著我走了一圈。


「好看。」


我勾起嘴角。


「走吧。」


送他到考點,我忽然緊張起來。


「你,你東西帶齊了吧?你別緊張,正常發揮就行,我,我在外面等你。」


曾旭華低頭看著我,握住我的手腕,


「我不緊張。」


「你說,我不是個廢人,我會證明給你看。」


我放松下來,目送他走進考場。


曾旭華走進人群中,但我始終沒有失去他的背影。


我雙手合十, 為他祈禱,求老天,祝我的少年好運,前途似錦。


22


高考結束,我和曾旭華一起做了一桌子菜。


「你出去等我, 我炒個菜。」


廚房小,曾旭華偏偏黏著我。


做好端出來時,曾旭華坐在沙發上。


他指間的香煙還在燃燒,長長的煙灰搖搖欲墜。


曾旭華把煙彈進煙灰缸。


「好久沒抽,點了, 又不想了。」


他笑了一下,


我在餐桌邊坐好等他。


「為什麼學抽煙?」


「好人家的孩子不懂, 要活,得狠。」


曾旭華臉頰瘦削,坐在我對面。


我笑了一下。


「我也不是什麼好人家的孩子。」


「我隻是懦弱,反抗得不用力。」


我們開了一瓶酒, 你一杯, 我一杯,竟然見了底。


我這才問出口:「考得怎麼樣?」


也許是喝了酒的原因, 曾旭華眼眸湿潤。


「還行。」


我點頭。


曾旭華繼續說:


「我曾經恨過, 我為什麼出生在這裡。」


「原來,是為了等你。」


「我想親你。」


曾旭華說得坦蕩,語氣又輕又慢,像個深情不自知的混蛋。


我腦袋暈乎乎。


「你才二十。」


「快二十一。」


熱烈的鼻息吐在我臉上。


「二十一也不行, 太小了。」


「不小。」


曾旭華已經低頭緊貼著我額頭,兩人鼻尖相抵。


他抱住我, 力氣大得要把我揉進身體裡。


我肋骨被箍得生疼, 但還是回抱住他。


他還在一步步誘哄,聲音更沙啞,


「親十秒。」


我舔了舔嘴唇,死死抿住, 搖頭。


酒精作祟,我推不開他。


一定是因為酒精。


嘴唇相觸, 曾旭華隻老實地貼著它。


溫柔到極致, 輕輕放在我唇上。


但我感覺比舌吻還心慌。


什麼時候動心的?


也許是那天夜裡對視的那一眼。


我總不忍心,他這麼年輕,整天浪跡街頭怎麼辦。


他的人生還那麼長。


23


記憶停留在那個黏膩的夏天。


耳邊傳來催促聲,一聲聲清晰,把我拉回現實。


「那腦」「是我在學校寫的。」


密密麻麻,寫滿了無釐頭的話。


【數學老師是個禿頭。】


【英語老師講得沒你好。】


【英語課總是想回家。】


「……」


都是寫給我的。


我離開的時候, 曾旭華還沒醒。


我留給他一張銀行卡, 裡面是我承諾的資助。


我要去哪裡, 我自己都沒有方向。


或許是下一個小鎮,繼續開個小賣部。


坐上飛機,我終於看到日記本最後一頁。


是一首老歌的歌詞:


【若不是因為愛著你,


怎麼會夜深還沒睡意。


每個念頭都關於你,


我想你,想你,好想你……】


視線模糊, 我不自覺輕輕哼唱出聲。


腦海裡,是初見時少年在榕樹下的側臉。


那天,一點風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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