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差點發抖。
「好了。」
草草結束,我拿了鏡子給他看。
曾旭華接過鏡子。
「還不錯,老師手藝真好。」
我取下圍裙洗手。
身後傳來聲音。
「許可茹,你是不是喜歡我?」
水聲被隔離,這句話反復在我腦子裡回蕩。
曾旭華站在我身側,用了肯定句:
「你對我這麼好,是喜歡我吧。」
我良久地站立,等待一聲蟬鳴,一個電話,或者一個驚雷把這個氣氛打破。
最後,我閉了閉眼睛,深吸一口氣:
「你該看書了。」
我逃也似的躲回房間。
18
Advertisement
傅晨來找我的時候,我單方面和曾旭華冷戰了兩天。
他的話把我嚇到了。
「你倆現在住一起?」
傅晨捂著嘴巴,瞪大了眼睛。
「你小聲點。」
我緊張地看了一眼門口,門關著,曾旭華在樓下。
「隻是把小臥室借給他而已。」
傅晨還是一臉吃驚。
很快,她端正神色仔仔細細地看我。
「你到底怎麼想的?」
「什麼怎麼想的?」
「曾旭華啊!」
傅晨擠眉弄眼。
「包吃包住包輔導,還要送他去復讀,讓他去考大學,你瘋了?」
我平靜地說:
「我不圖他什麼,我隻是想這樣做,就做了。」
傅晨要走,我留她吃晚飯。
飯桌上,隻有我和傅晨說話,曾旭華沉默地吃飯。
吃完飯,曾旭華自然地收了碗筷去洗碗。
我和傅晨坐在沙發上聊天。
傅晨拿出手機,遞給我。
「江觀青離婚了,他昨天問我你怎麼樣。」
太久沒有聽到這個名字,我反應了一會。
手機屏幕上顯示著傅晨和江觀青的短信對話,上一次發消息是我和傅晨在外面吃飯,我手機沒電了,借傅晨的手機給江觀青發消息讓他接我。
他當然不會親自來接我,他的方式是安排一個司機來接我。
「他怎麼會離婚?」
像他這樣的人物,妻子那樣的家世,不會輕易離婚。
傅晨撇撇嘴:「他又找了個跟你差不多的大學生,鬧大了,幹脆離了。」
呵。
我覺得好笑。
傅晨拉住我的手,看了一眼廚房,壓低聲音。
「你可別在男人身上吃虧了,你為曾旭華花錢,不值得。」
「你要想談戀愛,我給你介紹一個。」
我拍拍她的手。
「不用了。」
「沒有什麼值不值得,我覺得,他就這樣過一輩子,很可憐。」
我舍不得。
傅晨抽出手,戳了一下我的臉。
「你這種長相,又是個小富婆,誰知道他接近你是為什麼。」
我哪種長相?
我蒙蒙地轉頭照鏡子。
鏡子裡的女人是漂亮的,不然也釣不到江觀青。
細長的頸弧度柔和,彎彎的細眉在眼尾上方緩緩收卻了線條。
但眼神堅定,有澆不滅的野蠻欲望,是隨便放在哪裡都能生長的野草。
很多人說過我,看起來柔弱,但骨頭硬得要死。
思索片刻,我開口:
「說起來,是我讓他來店裡上班,是我主動接近他的。」
廚房傳來陶瓷破碎的聲音。
曾旭華探出腦袋,臉上淡淡地說:
「手滑了。」
我看他要徒手撿碎片,焦急跑過去。
「別動,我來。」
「怎麼能用手呢。」
收拾殘渣,一陣兵荒馬亂。
走之前,傅晨鬼不死心地勸我。
「你不要對曾旭華太好了。」
我不解:「他一個孤苦伶仃的孩子,又是我的員工,當然要對他好了。」
傅晨撇撇嘴:「也就你把這一米八幾的壯漢當孩子。」
「才二十,沒入過社會,怎麼不算孩子。」
我心裡暗自想,還是個缺愛的孩子。
晚上,我被痛經疼醒。
赤著腳到客廳接水,眼裡已經流下生理性的眼淚。
曾旭華還沒關燈,也許在做題。
我踮著腳,悄悄的。
「你哭什麼?」
身後突然傳來聲音。
我嚇了一跳。
「啊?」
「我聽到了。」
什麼?
「那男人有老婆,還花天酒地,你就為這狗 B 男人哭?」
「你傻叉吧。」
我腦袋一團糨糊。
根本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我弱弱開口:「我痛經。」
曾旭華:「……」
「你去躺著,我幫你接水。」
19
曾旭華去私立學校之後,我也體驗了一把當家長的滋味。
我宣稱是他的姐姐。
很快入冬,老師打電話讓我給他送冬裝,我才驚覺我實在是個不稱職的家長。
我連忙去市裡買了幾套衣服,打車到了他學校。
送到保安室,我才看到保安室裡放滿了家長們送來的冬裝、厚被褥。
我又急急忙忙去買了一床厚的被褥送過去。
忙活一天,才趕回霧水鎮。
之後的日子很平靜,我一個人看小賣部,準時給曾旭華打生活費。
曾旭華讀的學校管理很嚴,平時不放假,手機上交,周末發一次手機。
每到星期天,他準時打來電話。
對話很簡單,學了什麼,吃了什麼,我問,他答。
好幾次我覺得他聲音哽咽,問他。
「是不是受欺負了?」
曾旭華笑:「誰能欺負我。」
我放心了,真有種「兒行千裡母擔憂」的感覺。
「什麼時候能回來?」
我要掛斷電話時,曾旭華急急地開口。
我一愣。
「學校放假不就能回來了嗎。」
曾旭華聲音悶悶的:
「那行,再見。」
電話掛斷。
晚上睡覺時,我忽然想起來,
這孩子,是不是讀書太累了,想家了?
我找了個時間去市裡,帶了兩件衣服和零食,還有一箱牛奶。
到學校,我跟班主任聯系,想給曾旭華送點東西,順便見見他,老師欣然答應。
曾旭華跑過來的時候,穿著一身校服,拉鏈開著,跑起來被風吹向兩邊。
他還是留著寸頭,臉上掛著笑。
「你怎麼來了。」
「給你送溫暖來了。」
課間隻有十分鍾,不敢多耽誤,我指了指東西,
「你記得放學再來拿回宿舍。」
「嗯。」
「學習怎麼樣?不要太辛苦。」
「嗯。」
「晚上睡得好嗎?」
「嗯。」
我無語:「讀書讀傻了?」
曾旭華忽然大力抱住我,
「在等你抱我,不是說送溫暖?」
他聲音帶著笑意。
我猶豫很久,終於抬起手,輕輕拍拍他的肩。
喜歡就喜歡吧。
20
曾旭華成績一次比一次好,他是個能吃吃苦的人,沒請過一次假。
老師跟我說,他基礎差,學成這樣,比別人付出了十倍。
我心裡歡喜,帶著一種撿到珍珠的喜悅。
我就知道,他不是廢人。
離高考還有一個月,小賣部出事了。
卷簾門上被人用油漆寫了大大的字:
【小三!不要臉!】
風言風語很快傳遍了小鎮。
傅晨要報警,我攔住了她。
「我看了監控,就是幾個學生。」
「學生又怎麼了,學生就無法無天了。」
我倒了一杯水給她,
「算了,這店我本來也打算關了。」
「關了?」
我點頭。
「要高考了,我去市裡租個房子,給曾旭華送飯。」
傅晨伸手摸我額頭。
「許可茹,你腦子沒壞吧,你這是上趕著給他當媽啊?」
這話我不愛聽。
「我都說了要資助他讀大學,肯定會負責的。」
傅晨一臉恨鐵不成鋼。
「你完了,你這是被曾旭華下蠱了。」
下午,曾旭華打來電話。
我一邊說話,一邊煮面。
我告訴了他我的決定,他高興得語無倫次,叫了我好幾聲「老師」。
說著話,面條煮好。
「好了,你快交手機了吧,掛了。」
「嗯。」
我等著他掛斷,他遲遲沒動。
「我想你了。」
我心狠狠一跳。
「嗯。」
掛斷之後,我端到客廳,一邊吃面條一邊看市裡的房子。
得離他學校近點。
還要在菜市場附近,要買菜做飯。
最好門口有公交車站……
21
高考那天,我特意穿了旗袍。
「好看嗎?」
我渾身不自在,太久沒穿裙子了。
曾旭華看得很認真,圍著我走了一圈。
「好看。」
我勾起嘴角。
「走吧。」
送他到考點,我忽然緊張起來。
「你,你東西帶齊了吧?你別緊張,正常發揮就行,我,我在外面等你。」
曾旭華低頭看著我,握住我的手腕,
「我不緊張。」
「你說,我不是個廢人,我會證明給你看。」
我放松下來,目送他走進考場。
曾旭華走進人群中,但我始終沒有失去他的背影。
我雙手合十, 為他祈禱,求老天,祝我的少年好運,前途似錦。
22
高考結束,我和曾旭華一起做了一桌子菜。
「你出去等我, 我炒個菜。」
廚房小,曾旭華偏偏黏著我。
做好端出來時,曾旭華坐在沙發上。
他指間的香煙還在燃燒,長長的煙灰搖搖欲墜。
曾旭華把煙彈進煙灰缸。
「好久沒抽,點了, 又不想了。」
他笑了一下,
我在餐桌邊坐好等他。
「為什麼學抽煙?」
「好人家的孩子不懂, 要活,得狠。」
曾旭華臉頰瘦削,坐在我對面。
我笑了一下。
「我也不是什麼好人家的孩子。」
「我隻是懦弱,反抗得不用力。」
我們開了一瓶酒, 你一杯, 我一杯,竟然見了底。
我這才問出口:「考得怎麼樣?」
也許是喝了酒的原因, 曾旭華眼眸湿潤。
「還行。」
我點頭。
曾旭華繼續說:
「我曾經恨過, 我為什麼出生在這裡。」
「原來,是為了等你。」
「我想親你。」
曾旭華說得坦蕩,語氣又輕又慢,像個深情不自知的混蛋。
我腦袋暈乎乎。
「你才二十。」
「快二十一。」
熱烈的鼻息吐在我臉上。
「二十一也不行, 太小了。」
「不小。」
曾旭華已經低頭緊貼著我額頭,兩人鼻尖相抵。
他抱住我, 力氣大得要把我揉進身體裡。
我肋骨被箍得生疼, 但還是回抱住他。
他還在一步步誘哄,聲音更沙啞,
「親十秒。」
我舔了舔嘴唇,死死抿住, 搖頭。
酒精作祟,我推不開他。
一定是因為酒精。
嘴唇相觸, 曾旭華隻老實地貼著它。
溫柔到極致, 輕輕放在我唇上。
但我感覺比舌吻還心慌。
什麼時候動心的?
也許是那天夜裡對視的那一眼。
我總不忍心,他這麼年輕,整天浪跡街頭怎麼辦。
他的人生還那麼長。
23
記憶停留在那個黏膩的夏天。
耳邊傳來催促聲,一聲聲清晰,把我拉回現實。
「那腦」「是我在學校寫的。」
密密麻麻,寫滿了無釐頭的話。
【數學老師是個禿頭。】
【英語老師講得沒你好。】
【英語課總是想回家。】
「……」
都是寫給我的。
我離開的時候, 曾旭華還沒醒。
我留給他一張銀行卡, 裡面是我承諾的資助。
我要去哪裡, 我自己都沒有方向。
或許是下一個小鎮,繼續開個小賣部。
坐上飛機,我終於看到日記本最後一頁。
是一首老歌的歌詞:
【若不是因為愛著你,
怎麼會夜深還沒睡意。
每個念頭都關於你,
我想你,想你,好想你……】
視線模糊, 我不自覺輕輕哼唱出聲。
腦海裡,是初見時少年在榕樹下的側臉。
那天,一點風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