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到底意難平
4412

我十六歲這年,父親為我說了一門親事。


父親邀請他來的時候,我在屏風後悄悄看了一眼。


自此一見傾心。


1


這門婚事雖說是父親給我找的,但我也是願意的。


從下聘到定親都很順利。


他來下聘的時候,我同他打了一個照面。


他笑意盈盈地看向我。


我羞紅了臉,低下頭用團扇遮住了半張臉。


臨出門的時候,我忍不住回頭看了他一眼。


他也看了過來。


我二人相視一笑,又匆忙避開了目光。


我才明白了什麼叫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


他是當朝的探花郎,才識相貌皆不凡。


不過我祖父戰功赫赫,我父親襲了祖父的蔭封。


我是寧遠侯的千金,嫁他,算低嫁。

Advertisement


可我不在意。


若真能得一心人,什麼高嫁低嫁的,都不重要。


2


在成婚之前,我再未見過他。


成婚當日我從喜轎上下來的時候,一隻手伸到我的面前。


骨節分明。


我將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便被緊緊地握住了。


我在紅蓋頭下不由心跳加速,嘴角的笑意怎麼都壓不住。


滿心羞澀。


滿心歡喜。


此時此刻。


我哪能想到我將要面對的是什麼。


洞房花燭夜,本該是真正的良辰美景。


我的蓋頭還蓋著,一個女人就闖進了新房。


她進來的時候,喜婆手中撒帳的花生桂圓還沒有撒完。


她嬌滴滴地拜我,說自己來見過姐姐。


我一把掀開蓋頭,看清了來人。


我這才知道,我的新婚夫君已有一房愛妾。


她淚眼朦朧地跪著,仰著頭看著我身邊的探花郎。


「夫君,莫要怪我,我隻是.......隻是擔心害怕。」


說完膝行到我面前,一副委屈可憐的樣子。


「姐姐,還請姐姐收留。」


我已經克制不住自己的神情了。


我夢中的洞房花燭、夫妻恩愛,被她這一句話徹底地毀了。


我的夫君卻走上前攙扶起跪著的女子。


「霜兒,快起來,地上太涼了。」


我看著她依偎在他懷裡,郎情妾意,好不纏綿。


我坐在床上,看著他們兩人,質問道:「夫君,你們倆在我面前如此做派,你覺得合適嗎?」


他看著我,面容還是那麼豐神俊朗。


但是我已經沒了初見時的心動。


「楓兒,你莫要生氣,霜兒她隻是太害怕了。楓兒你是大家族出生,自然知道男人三妻四妾屬實正常,楓兒莫要善妒才好。」


他看著我,眼中無半分憐惜。


善妒?


我苦笑了一聲,眼淚不由地流了下來。


我抬起手指向門口。


「滾!」


他被我當眾呵斥,冷哼一聲,帶著他懷中的霜兒出去了。


獨留我一人枯坐一夜。


喜婆手中的花生桂圓終究是沒能撒完。


3


我何曾受過這等委屈。


枯坐到天蒙蒙亮,一路哭著回了侯府。


母親抱著我,一臉心疼地哄著。


「常言道,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哪有女子嫁人第二日就回娘家的。」


我哭訴著:「我要回家,我不嫁了!」


母親臉色嚴肅了起來:「胡鬧!」


她伸出手擦了擦我的眼淚。


「哪有嫁出去第二日就退婚的,日後我們侯府的名聲還要不要了,你妹妹的婚事還怎麼說!」


我淚眼婆娑地看著母親。


「明明是他!他在我過門的第一日就撇下我,帶著妾室走了。」


「男人有誰不是三妻四妾的,你要容得下別人。乘著天還早,你快回去,免得人看見了,惹笑話。」


我被母親塞進了轎子,又被抬回了張府。


我進門的時候探花郎看著我,冷哼一聲。


「你做什麼去了?」


我沒回他的話,轉身進了房間。


他後腳跟了進來,「你好歹也是個閨閣小姐,怎麼如此不知禮數,自古出嫁從夫,你怎能如此!」


「你在我面前敢如此囂張!」


他氣得將桌子拍得砰砰作響。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你是侯府千金又如何?」


我拍出一張紙,「張少質,我們和離!」


他像是看笑話一般地看著我。


「這侯府是何家教!」


「好好好,你既要和離,那好,走!」


他一把扯過我,向府外拉去。


「你做什麼!」


他一臉怒容地扯著我,推搡著我又上了轎子。


新婚第二日,我又一次回了侯府。


4


他在我面前耀武揚威,但在我父親面前卻表現得很謙卑。


「侯爺,是下官官卑職小,想不到令千金如此看不上我,我也不敢強求。」


我父親看著我們,眉頭鎖得死緊。


他揮手讓所有人都下去了。


屋子裡隻剩我們三個的時候,我父親將手上的茶杯重重摔在地上。


滾燙的茶水在張少質腳邊炸開。


張少質一驚,連聲地認錯。


「你是什麼意思!」


張少質沒敢抬頭,也沒敢回話,低下頭彎著腰作揖。


「小婿......」


我父親打斷了他的話「你親自上門求娶,兩家聘書皆在,如今是什麼意思!」


他抬頭看了一眼我父親,吶吶地開口「實在是楓兒自己求去」。


我父親冷哼一聲「楓兒為何自行求去,你心裡沒半點數嗎?」


「張大人,探花郎,你這大好前程才剛剛開始,可莫要因為家事耽擱呀。」


面對父親明晃晃的要挾,張少質隻好拱手稱是。


「你先出去吧,我們父女倆說說話。」


張少質出去後,我父親擰著的眉頭也沒松開。


他壓低聲音呵斥我。


「是不是我平日太慣著你了,鬧出這樣的事!」


我委屈地吸鼻子「明明是他......」


「他是誰?他是你的夫君,你已然嫁出去了,以後生死都是張家的人!」


我看著父親,一臉不可置信。


「你應當勤勉侍奉夫君,更應大度包容,怎麼能和妾室爭風吃醋,惹人笑話。」


「快回府去!」


就這麼,我又被父親趕出了家門。


我出門的時候,掀開轎簾看了一眼侯府大門。


府門前的石獅子在陽光下耀眼,燙金的匾額熠熠生輝。


我萬分熟悉。


可這裡再也不是我的家了。


怪道來,出嫁,出家。


原來的家就不是家了。


5


我身邊坐著的張少質,還是一臉不愉,但沒再和我起爭執。


我期待的新婚燕爾,徹底成了笑話。


這口氣我咽不下去,也隻能咽下去。


回到張府,當霜兒再次站在我面前的時候,她那嬌滴滴的樣子,讓我從心底泛起了一股恨意。


我從未這麼討厭過一個人。


我和張少質一直僵持著沒有圓房,他不願見Ťű₃我,我也不願見他。


霜兒每日一大早就站在我房門口哭哭啼啼的。


我心煩不已,差人去問,一大早給誰哭喪呢。


我身邊的陪嫁丫鬟梅若出去了,又一臉晦氣地進來。


「夫人,她說要來拜見你。」


我蹙著眉,一早上的心情全毀了。


「不見,讓她回去。」


梅若出去傳話,我又叫住了她。


「讓她以後也別來了,我看她礙眼!」


不知道霜兒又跟張少質說了什麼。


張少質一下朝,官服都沒換,就一臉煞氣地站在我院子裡了。


「你明知天寒地凍,還讓她一大早地在寒風之中等你,你......」


我看了一眼一臉怒容的張少質,怒氣直竄。


「是我讓她等的嗎!明明她自己......」


這時霜兒從門外走了進來。


「夫君,是我自己要來拜見姐姐的,你莫要生姐姐的氣。」


她委委屈屈地看向我「姐姐不喜歡我,我是知道的。」


我能喜歡她才有鬼了。


這個賤人!


6


張少質也不再廢話:「我正式要納霜兒為妾。」


我一拍桌子:「我不同意,這府裡有她沒我!」


張少質指著我:「你!」


霜兒這時又往我跟前湊。


我氣不打一處來,一巴掌扇了過去ţû⁽。


她一下子跌坐在地,捂著臉嗚嗚哭了起來。


張少質立刻關切地去看她。


他攙扶起人直接往外走,臨走時還狠狠地看了我一眼。


一屋子的丫鬟嬤嬤臉色都灰溜溜的,大氣也不敢出。


我當真的又氣又委屈,眼淚不聽Ṭū⁼話地直掉。


這日子還怎麼過!


眼不見心不煩,我索性關上院門不見任何人。


我既然說了不算,那張少質愛納誰納誰。


從此在這張府裡,我過我的,他們過他們的。


7


沒幾日家裡傳來消息,妹妹入選,不久就要進宮了。


一入宮門深似海,我不能不去送送她。


我勉強扯出了一個笑臉回了家。


我們姐妹倆前後就差了一歲,從小一起長大,感情很好。


見了她,我這一肚子苦水,總算有了傾訴的地方。


她認真地聽著,時不時替我擦擦眼淚。


「姐姐,你這性子怎麼還沒改過來?」


我委屈地吸吸鼻子「實在是那個霜兒可惡!可惡至極!」


妹妹看著我,無奈地一笑。


「姐姐,你知道為何父親讓我進宮,而不是讓姐姐你呢?」


「姐姐你呀,自小性子耿直,真進了皇宮隻怕會出事。」


她將身邊的人都打發了出去,將門關上。


「姐姐,做人不能如此直地。」


「妹妹跟你說句忤逆不孝的話,父親他將我送進皇宮,又將你嫁於朝廷文人新貴,你覺得他在想什麼?」


在妹妹跟我說這話之前,我從來沒有想過父親怎麼想的。


「咱家為武將世家,那些文臣自詡清貴,瞧不上我們家。父親欲拉攏文臣,便將你嫁於新貴文臣。又怕皇帝不喜蘭家功高,又將我送進皇宮,好接近皇帝。」


她嘆息著「我聽母親說姐姐你嫁過去的第二日,就鬧著回家,姐姐糊塗。」


我想起那日,被父親母親接連趕出家門的事,沉默著。


父親他難道真的拿我們姐妹,當做向上攀爬的棋子?


棋子過得好不好,他完全不關心?


妹妹拉起我的手「姐姐,那個什麼霜兒的,她一無家世二無靠山,她唯一能依靠的就是你夫君的寵愛,可是感情這種東西,能有多長久呢?」


我看著妹妹認真的神情,明白了她話中的意思。


「沒了那份出格的寵愛,姐姐你治她還不容易。」


8


我們倆一下午聊了很多,她也跟我說了很多。


從侯府出來的時候,我的心徹底變了。


不止侯府在我眼裡變得陌生,這世界也陌生了。


我是女子,哪怕自己家世再好,也得依著夫君臉色行事。


我是女子,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娘家便不是家。


我是女子,便隻能困在家宅中,勾心鬥角。


可是,兩面三刀,誰不會呢?


我忽然有些認不清這世界了,我總覺得不該是這樣,但是所有人都壓著我,要我如何如何。


我回到張府的時候,沒了之前的抗拒。


就算我換個人嫁了,誰能保證就會幸福呢?


我從前有父親母親寵著,自然事事順心。


可日後,我如何能要求我的夫君也事事依我?


這世道從來都是要求妻子依著夫君的。


我差人去請來了張少質,他還是沒有給我個好臉色。


「納霜兒做妾的事,我同意了。」


他頗有些意外地看向我「當真?」


我點點頭,對著他淡淡地笑了起來。


「從前是我固執,如今,我同意了。」


曾經不諳世事的閨閣女兒,終究是要長大的。


哪怕我如何如何地不願意。


9


我受了霜兒的妾室茶,她跪在那裡雙手捧著茶。


我接過,伸手讓人攙扶起了她。


我看著她,笑著。


妹妹說得對,她能依靠的隻有張少質的寵愛。


沒了這份寵愛,我要弄死她,太容易了。


我受了霜兒的妾室茶,沒再和張少質紅過臉。


幾日後,他踏進了我的院中。


婚後一月,我們二人才算是真正圓了房。


我看著身邊睡得死沉的人,默默翻過身。


父母?夫妻?


什麼父母!什麼夫妻!


人從來都是一個人,不過是一場利益交換。


10


同年重陽節,皇後娘娘在宮中宴請各位官員的家眷,共賞秋菊。


正巧那幾日我得了風寒。


我本來打算謝恩,說明不去的緣由就罷了。


忽然轉念一想,叫過來了身邊的梅若。


「你差人告訴霜兒,就說宮中娘娘宴請各位大臣家眷,我病了去不了。」


在傳旨的內侍來的時候,我拖著病體接待。


那內侍顛了顛手中的銀子,笑著說:「夫人既然病了,就好生歇著,我回稟了娘娘就是。」


果然,霜兒進來了。


這府裡的人知曉張少質寵愛她,皇宮內侍在此,竟然就放她這麼堂而皇之地進來了。


她不懂規矩,也被張少質縱得不知規矩。


我今日就好好教教她。


什麼叫規矩壓死人。


她看著我幾乎是挑釁得笑笑,轉而看向內侍。


「大人,姐姐病了無法參加皇後娘娘的宴請,不如我替姐姐去。」


那內侍看向我「這位是?」


我假裝吞吐地說:「是我夫君的妾室。」


那內侍一聽這話,手中的茶盞立刻重重地放在了桌子上。


「妾?!」


我適時地咳了幾聲,呵斥霜兒:「中貴人在此,你怎敢如此,還不下去。」


那內侍不悅地站起身。


「夫人好歹也是侯府千金,怎麼這般不知規矩,叫一個妾室在此滿口胡言。」


我立刻一臉怒意地看向霜兒「還不下去!」


她一臉不願,但還是被人扯了下去。


「中貴人見諒。」


他冷哼一聲:「夫人,家宅內事我不便多說,還請夫人好生管教才是。夫人好生養病,告辭了。」


11


送走了內侍,我徹底地支持不住了。


我沒管在自己院子裡哭哭鬧鬧的霜兒,沉沉地睡了過去。

設置
  • 主題模式
  • 字體大小
  • 16
  • 字體樣式
  • 雅黑
  • 宋體
  • 楷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