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兒哭哭啼啼地咬著手絹:「我冤枉!夫君,我冤枉!」
她向來是不把我放在眼裡的。
我看了一眼張少質,他沒開口發落,說明他心疼了。
我默默地流下了淚。
裝模作樣,誰不會?
「夫君,我就說我為何久久無孕,你看這巫蠱娃娃,這幾針可不是扎在了腹部。」
我越說越悲傷,到後來直接掩面哭泣。
「夫君,霜兒如此容不下我,不如夫君休了我,將她扶正吧。」
張少質這次才舍得了,一巴掌打了下去。
霜兒被這一巴掌打蒙了,厲聲喊道:「我真的冤枉啊!」
我用手絹擦擦眼淚,站起身。
「夫君,霜兒雖為妾室,但我從來都是管不了的。既如此我先回屋去了,我等著夫君的休書。」
22
我從耳朵上卸下耳環「這是夫君給我的明珠,如今還給夫君了。」
我淚眼婆娑地放下明珠,出了門。
張少質追了上來「夫人,切莫說這種話,此事我一定追究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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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哭著搖搖頭。
「她畢竟是恆兒的生母,此事不宜追究。」
張少質在我身邊有些著急地直拍大腿「我也沒想到霜兒會做這樣的事!」
我含著淚微微一笑「夫君,不必管我了。」
我自顧自地向自己的院中走去,沒理會後面跟著的張少質。
張少質對我少見的耐心。
我裝作不得已松了口。
「夫君,此時看在恆兒的面子上,我不予追究,可是夫君,恆兒畢竟是你的長子,若是再養在霜兒那裡,難免會被教歪。」
張少質沉默了,他也明白這個道理。
「我父親在家中開設學堂,不如送恆兒過去一同讀書,趁早明理才是。」
霜兒她一直喊著自己冤枉,但是張少質這次沒有心軟,將張恆抱到了我身邊。
這孩子才三歲,整夜哭著要母親。
我一邊哄著張恆,一邊將細枝末節處理了。
命人悄悄地燒了那個巫蠱娃娃,又將霜兒院中的奴僕徹底換了一批。
張少質到底顧念舊情,沒動霜兒,隻是不允許她再隨意地出院門。
這張府上下,裡裡外外徹底地被我掌控。
但是我並無半分欣喜。
從前這些手段,我十分不屑。
可如今難免也要使一使了。
23
我去看霜兒的時候,她惱恨地盯著我。
「你誣陷我!」
我看著她,微微一笑。
「霜兒,你知道為什麼我這麼恨你嗎?因為你壞了我的好夢。」
「我原本夢裡的好父母,好姻緣,從你在我新婚之夜鬧過之後,徹底地碎了。雖說,本就是夢,早晚要碎,可砸碎的人終究是你。」
我站起身看向她,「你以為我會就此罷休嗎?」
我冷笑一聲。
這事還沒完呢。
張少質到了京城之後,給霜兒的哥哥在京城也找了一份差事。
京城富貴迷人眼,她哥哥到了京城先學會的就是吃喝嫖賭。
以往都是霜兒拿錢善後,才沒出什麼岔子。
如今霜兒自身難保,哪裡來的多餘的錢還給賭坊。
我跟父親提了一嘴。
父親當時並不置可否。
但是沒幾日,霜兒哥哥就被人告了。
說他借錢不還。
大理寺當即就將人扣下了。
張少質無奈隻好派人拿銀子去贖人。
他本以為是幾十兩銀子的事,撐死也就百兩。
可他派去贖人的小廝,又灰溜溜地回來了。
銀子不夠。
林林總總,利滾利,霜兒哥哥欠了旁人五百兩銀子。
五百兩銀子,靠著張少質的俸祿,不知道要攢多久。
張少質氣得不行,終究還是腆著臉來找我了。
24
他張嘴就說霜兒父母對他的恩情,說自己當年如何如何艱難。
我看著他的嘴臉,隻覺得惡心。
但我還是裝作大方,笑臉相對。
「夫君,我常說夫婦一體,夫君的恩人自然是我的恩人,那五百兩銀子我已經讓人去拿了。」
張少質頗有些感激地看著我。
我笑著推開了他「別著急謝我,我還有一句話叮囑夫君。」
他連連點頭「夫人請講。」
「自古常言嫖空賭敗,染上這等惡習,家裡就算是有多少銀子,也不夠搭的。不如將他送回老家,叫他父母好生管教。」
我看著張少質的神色繼續道:「他爹娘就這麼一個兒子,他要是不成器,你還縱著,這才是負了霜兒爹娘的恩情吶。」
張少質點了點頭「是這個理。」
等霜兒哥哥被贖了出來,張少質立刻將他送回了老家。
霜兒聽聞後,想在張少質面前求情。
她還是知道自己哥哥的品行的,到了老家,估計家底都得敗光。
這就不管我的事了。
她的眼淚已經不值錢了。
霜兒的雙眼哭得紅腫,但是年紀大了,已經沒了少女時的可憐勁。
看著她還是當年那副哭哭啼啼的樣子,我有些可憐她了。
她除了張少質的愛什麼都沒有。
如今連這份愛,她都要失去了。
色衰而愛弛。
我不會給她留一絲一毫的。
25
我以子嗣為由,給張少質納了兩房妾室,又送了幾個貌美的丫頭過去。
張少質同意了。
從前他考慮到霜兒,是不肯要的。
如今他倒是肯了。
那兩房妾室進門後,霜兒幾乎徹底地失了寵。
我故意給張少質的藥裡加入了一些補藥,任由他混在美人堆裡。
他自以為身強體壯,其實早就掏空了內裡。
霜兒院子裡全是我的人,我命她們嚴加看管。
要是我不願意,霜兒一絲一毫的消息都遞不到張少質耳中。
而張少質身邊鶯鶯燕燕,早就想不起來霜兒是何人了。
我以給她平心靜氣為由,逼著她日日吃齋念佛。
她起先還鬧。
後來發現自己別說張少質的面,連我的面也見不著後,終於死心了。
被關在院子裡,整日念經抄書。
我知道她在想什麼。
張少質從來都是狼心狗肺,是指望不上了。
張恆是她的兒子,她估計是打算等自己兒子長大了,好翻身呢。
26
張恆倒是爭氣,十六歲就高中進士。
當日我難得地將霜兒放了出來。
擺了一個家宴,大的小的,圍了一桌子。
張少質看著自己的寵妾,又摸了摸自己兒子的頭,高興得哈哈直笑。
臉頰透著異樣的紅暈。
但是當霜兒踏進院子的時候,他的笑容止住了。
「霜兒?」
此時的霜兒兩鬢斑白,一臉滄桑愁苦。
早就沒了以往的美貌。
張恆看見他娘,多年的陌生,讓他連個小娘都沒能叫出來。
我笑著拉住霜兒,她不由得顫了一下。
我沒理會,自顧自地說「恆兒出息了,考中了進士,我看你整日吃齋念佛,今日不如破例一次。」
霜兒聽聞這個消息,看了張恆一眼,喜極而泣「我兒出息了。」
「今日還有一件喜事。」
聽我這麼說,眾人都看了過來。
「我給恆兒說了一門親事。」
張少質看向我「哪家女兒?」
我笑著說:「就是大理寺少卿王大人的女兒,王瑕。」
張恆一聽愣了一下,隨即喜笑顏開「母親可當真?」
我笑著點頭「自然。」
張恆連忙站起身對我作揖「謝母親!」
我笑著扶起張恆,張恆之前就很喜歡王瑕,但王瑕父親位居三品,所以他一直自以為求娶無望。
「為了這樁婚事,我還專門進宮請示了貴妃娘娘。」
張恆笑著,一聲一聲地叫著母親,再未看向他親娘。
我笑著,瞥了一眼霜兒。
晚風拂過,她鬢角發絲微亂。
霜兒呀,你看到了嗎,你的兒子,徹底成了我的兒子。
27
這一晚,張少質高興,多喝了幾杯。
我也沒有阻攔他。
任由一眾妾室灌他。
睡到半夜的時候,人就不好了。
等我穿好衣服過去的時候,他已經快不行了。
胸悶氣促,嘔吐不已。
我連忙差人去請大夫。
我看著床上的人,用手絹捂住了口鼻。
在張少質神智有些清醒的時候,我才坐在了他身邊。
他嘴裡念叨著什麼。
我聽不清,也不想聽清。
我看向他淡笑著:「你當真以為我會好好地給你和那賤人養兒子?」
不知道他聽到了沒有,眼睛登時瞪大了。
一臉不可置信地看向我。
可隨即咽喉裡嘔出來一大堆嘔吐物,臉上隻剩下痛苦的神情。
我厭惡地站起身。
站遠了些。
等大夫趕到的時候,他已經死在了自己的嘔吐物裡。
一場喜事,變成了白事。
我看著床上的男人。
不知是何情緒。
說是夫君。
他寵妾滅妻。
他新婚當晚就讓我備受冷落。
可十多年相伴,也終究做不到心如止水。
更何況,他的死幾乎是我一手促成。
28
張恆需要守孝三年,三年期間不能為官,不能娶妻。
王瑕可不會苦苦等他三年。
張恆垂頭喪氣地跪在靈前,忍不住抱怨。
「娶妻也就罷了,可能我和瑕妹當真是有緣無分,可我如今才高中......」
說著唉聲嘆氣了起來。
我笑了一聲,這父子還真是一脈相承的深情。
不過是對高官厚祿的情。
停靈的時候,我準許霜兒來祭拜。
她一身缟素,面色慘白。
在靈堂前哭了一會兒,突然紅著眼睛惡狠狠地瞪著我。
衝著我哭喊了一聲。
「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說著,一頭撞在了棺椁上。
咚的一聲,頭破血流。
這一聲仿佛撞在了我的心上。
我深吸了一口氣,閉上了眼。
張恆連忙上前去看,他小娘緊緊地閉著眼睛,已經沒了呼吸。
人死如燈滅。
再大的怨恨, 也該消散了。
「你小娘摯愛你父,既如此我便成全他們,我將你小娘抬為平妻,與你父合葬一處。」
張恆聽聞吃驚地抬起頭看向我。
我慢慢閉上眼, 任由眼淚流下。
我鬥倒了霜兒, 可終究年華逝去, 也不算贏。
我心中厭惡張少質, 不願百年之後與他合葬一處。
索性我成全了他二人。
張恆還想說什麼, 但是他最後隻是跪在了我面前。
「謝,母親。」
29
張恆扶棺回老家下葬去了。
整個張府到處掛著白幡, 一片陰森。
來往的下人丫鬟低頭沉默著, 忙著自己的事。
我躺在貴妃榻上看著外面慢慢落下的太陽。
了無意趣。
我起身去了霜兒的院子。
院子中的芍藥開得正好,嬌豔欲滴, 顯得院門上的白幡愈發刺眼。
我走進屋內Ṭűₖ。
正堂上放著一尊佛像,比普通人家供奉的大了好幾倍。
猛地一看,那佛像竟不是一副慈悲相。
我被驚了一下, 連忙伸手扶住一旁的桌子。
桌子上的佛經被我帶倒,散落了一地。
這些都是之前我逼著她寫的。
說是讓她平心靜氣, 不過是借口折磨她。
我頗為慌張地跑出了屋子,一腳踏空,在門口臺階處摔倒了。
那些丫鬟都驚得連忙上前攙扶。
我順著小丫鬟的手慢慢站了起來。
「奴婢該死,奴婢剛洗完臺階, 害夫人滑倒。」
那小丫鬟跪在地上, 戰戰兢兢地不敢抬頭。
我問她「你在怕什麼?」
小丫鬟愈發害怕, 重重地磕在地上「奴婢知錯!」
我抬起頭掃過周圍的一眾丫鬟婆子, 她們都低著頭,不敢言語。
「起來吧, 我又不是吃人的女羅剎。」
30
因為家裡女人太多,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
我難免管得嚴了一些, 倒叫她們怕成這樣。
我忽然想起已逝的祖母,因為我母親膝下無子,她一直都對我母親不好。
她生前一直吃齋念佛,可她訓斥起母親來也毫不留情。
侯府的丫鬟看見祖母都很畏懼。
我也有些怕她。
所以我一直和祖母親近不起來。
總覺得她雖然是吃齋禮佛之人, 可並無慈悲相。
可到如今, 我才驚覺自己也是祖母這樣的人。
身邊的梅若嫁人後離開張府了,身邊再沒個知心人了。
忽然想起以前的事。
在侯府沒出閣的那段時光,當真是開心。
我還打趣妹妹, 要個厲害的婆婆管她。
妹妹回嘴, 要個厲害的夫君管我。
當時我二人,提起婚事,都是一臉羞澀。
又一臉憧憬。
如今, 我守了寡。
她入了宮。
女人這一生。
當真了無生趣。
困在這家宅之內,永世不得翻身。
我不求別的,隻求來世,不要再為女兒身。
31
那一日我一人獨自去了京郊的寒山寺。
寺院中的鍾聲陣陣, 我閉著眼雙手合十,跪在佛像前。
寺廟和尚念著經書。
歸依佛。
盡形壽不歸依天魔外道。
歸依法。
盡形壽不歸依外道邪說。
歸依僧。
盡形壽不歸依外道徒眾。
再睜開眼,三千煩惱絲盡斷。
了無牽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