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海閣

12

第二天下午，我坐在蕭家的馬車上，對面是半死不活的皇上。

疏寧守在我旁邊，外面是我信任的幾個侍衛。

對上他驚恐的眼神，我朱唇輕啟：「本宮帶你去見見你的意中人，也好讓你了卻遺憾。」

我推動著椅子上的皇上，來到郊外一座古樸的小院子，讓疏寧去敲門。

片刻，一道清麗的聲音傳來：「誰啊？」

門從裡面打開，露出一個多年來令皇上魂牽夢縈的人——蕭宛凝。

隻可惜此時的皇上因為中風，隻能嗚嗚地發出幾道短促的聲音。

蕭宛凝拉開門發現是我也沒驚訝，隻是沉默地推開門讓我進去。

我將皇上推到一邊，我則緩緩走到院子中的石凳上坐下來。

屋內的人聽到動靜跑出來一個垂髫少女，一邊跑一邊喊著娘親。

看到院子裡烏泱泱的一群人，她膽怯地躲到蕭宛凝的身後，隻探出一個頭來。

簡單詢問幾句蕭宛凝的近況，我讓侍衛留下一些錢財便準備推著李景德離開。

出門時正好撞見蕭宛凝的丈夫帶著他們的大兒子下學回來。

沒錯，我就是故意的。

回去的路上，我將當年的一切都慢慢說與皇上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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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我聽說蕭宛凝死了便十分不可思議。

還是慶王的皇上居然對我起了疑心，我肯定不能坐以待斃。

於是，我私下聯系姑母讓她去查才知道，蕭宛凝果然是假死。

蕭宛凝本來因為家族的安排故意來勾引李景德就十分不滿，後又被家族安排嫁給骠騎大將軍更是讓她煎熬。

此時她的意中人打暈守衛，想拋棄一切帶著她逃。

蕭宛凝為了不被抓回來便買通侍衛假死脫身，隻可惜被我察覺了。

但我隻想要一塊名為「姐姐」的免死金牌，於是蕭宛凝便給李景德寫了封「情真意切」的信。

信裡大概寫了對李景德情深不已，不願意嫁給他人隻能以死明志，隻求能好好善待她唯一的妹妹，也就是我。

我坐在李景德的對面惡劣地一個字一個字吐出：

「四～郎～親～啟～」

看見他氣得滿面漲紅，連嗚嗚聲都發不出來。

我十分開心，咯咯直笑：

「皇上可別生氣了，我在宮裡還給皇上準備一份大禮呢，萬一不小心氣死了……」

我賣了個關子，狡黠地用我剛塗過丹蔻的手指指著他：「死在荒郊野嶺沒什麼，主要怕你不能收到我的大禮哈哈哈哈。」

看著皇上已經激動得口吐白沫了，我吩咐侍衛快回宮，真死在路上晦氣。

等回到養心殿，夜幕已然降臨。

錦妃端著一碗熱騰騰、黑漆漆的藥等著我們回來。

看到是我推著皇上，她也沒有一點詫異，隻高興地對著皇上說：

「皇上回來啦，回來得剛好，藥還熱著。」

我沒有跟進去，隻站在院中等沈修蘭出來。

寂靜的夜晚如同一潭深深的湖水，一輪皎月照耀其中。隻有遠方的更聲在回蕩，想要誘人沉溺其中。

感受到身旁站著個人，我微微側頭，詢問道：

「準備什麼時候走？」

沈修蘭答：「我並無子嗣，自請去守皇陵，到時你派人接應我出去，不再生事端也能留得一身清名。」

我點點頭起身離開。

她突然揚聲道：「蕭明玦，塞外的明月比宮中的更亮，希望下次還能與你一起賞月。」

我腳步一頓，卻沒再回頭。

自由很好，隻可惜對我來說過於奢望。

建德十三年秋，皇帝崩，立太子為新帝。

太子哀慟，大赦天下，改元建安。

奉皇後蕭氏為母後皇太後，迎蕭家嫡女為皇後。

番外·第一世視角

1

我是蕭氏庶女蕭明玦。

在大家眼中，我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

是一個眼睜睜看著孩子在自己懷中離世的可憐母親？

是一位祥鍾華胄，母儀天下的皇後？

還是一名心黑手辣，不擇手段的宮鬥失敗者？

如果無從選擇，不如聽我講講關於我的故事。

從我出生在蕭氏起，我就知道，我的一生注定要為家族榮譽鋪路。

我的額娘隻是一個不得寵的妾室，終其一生也隻得了我一個女兒。

而那位打壓了我額娘一輩子的嫡母，也不過在同一天得了一個女兒。

但是即使是同一天出生的孩子，也是有區別的，比我早出生了兩個時辰的孩子，是嫡女，而我隻是一個庶女。

姐姐身為府中唯一的嫡出，自然是眾星捧月，集所有美好於一身。

她是家裡的掌上明珠，而我什麼都及不上她。

額娘本想通過這個孩子來改變自己在府中的地位，可惜她失敗了。

那天，幾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嫡母那裡。額娘生我便十分艱辛，但好在母女平安。

自我記事起，額娘就一直告訴我要安分，不要和姐姐爭，她是嫡出，而我隻是庶出。

我的一生注定是要為姐姐、為蕭氏的榮耀鋪路的。

府中子嗣凋零，姐姐一直對我很好，但這種好，隻能讓我在府中的處境略微好些，不能改變實質性的東西。

慢慢地，這種好在我心中就變了質。

我和額娘在府中不受重視，得了病也不能得到好的治療，於是，我略通藥理。

後來我無數次感謝我這項技能，這讓我多了一份向上走的籌碼。

2

14 歲那年，由姑母做主，將我指給了慶王。他是一個不受姑母喜歡的孩子，也是庶子。

但是，他很有野心，也有能力。

我進府的時候就知道，姑母把我指給慶王，不過是為了在奪嫡中增添一份家族的籌碼，庶女的身份也隻讓我以側妃的名分進了慶王府。

我對這段婚姻並不向往，對未來最好的憧憬也不過是安穩度過餘生。

但是意料之外，入府那夜，他親手將一對玉镯帶到我的手上並向我承諾：「如果生下兒子，便立我為王妃。」

镯子是愛情和忠誠的象徵，看到他的溫暖的笑容，我淪陷了。

我在府中忍辱負重，戰戰兢兢，見慣了冷眼與忽視。他是第一個用溫柔的目光望著我的人，也是第一個問我喜好的人。

他的後院很幹淨，隻有一個安靜的侍妾，入府很早但並沒有一男半女。

王爺大多數時間都在前院忙政事，偶爾來後院大半也是來我這裡。

不久，我便有了身孕。王爺拉著我的手，滿心歡喜。

那一刻，喜悅將我籠罩。我終於擺脫了庶女的命運，我的孩子也不再是單一的庶子，那是我最幸福的時候。

消息傳回蕭氏，姑母很滿意，便遞了消息過來——明日，姐姐要來看望我。

那天晚上，我難以入眠。我知道，我的幸福已然抵達了終點。

王爺在朝中的勢力已不可小覷，看來蕭氏是決心將寶押在王爺身上了。

姐姐從小被傾盡全族之力培養，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她仿佛是我永遠也逾越不了的大山。

但我仍然期盼著王爺不被姐姐吸引，期盼著……王爺還記得給我的承諾。

但是，期望注定是要落空了。

王爺對姐姐一見鍾情，執意要娶她為王妃，姐姐進門以後便是專房之寵。

王爺日日留宿在姐姐的院中，對我，對我肚子中的孩子再分不出一絲關心。

我懷著孩子，日日憂心忡忡，以淚洗面。擔心孩子會有和我一樣庶子的命運，永遠也擺脫不了庶出的身份。

不久，孩子出生了，是個男孩。但是，因我在孕中憂思的緣故，生下來便有不足之症。

姐姐入府的第三年被診出有孕，恰巧，當天晚上，我的孩子高燒不退。

王爺隻顧著照顧姐姐，將全府的醫師都叫去了姐姐的院子。

我抱著高熱的孩子在雨中求醫。

我恨我自己學醫不精，救不了我的孩子。

我恨我出身不好，讓我的孩子生下來便不受重視。

我恨我不能牢牢抓住王爺的心。

我抱著我的孩子，在那個雨夜走了一整夜。

感受著孩子的體溫從滾燙逐漸冰涼，我想走到閻羅殿求滿殿神佛：【要索命就來索我的命，別索我兒子的命。】

我多麼想用自己的命換我兒子的命，可是失敗了，我抱著孩子暈倒了在第二天的早上。

再醒來時，我看到了坐在我床邊的王爺。

我心中剛泛起欣喜，很快王爺的話狠狠潑了我一盆冷水，讓我一瞬間的感動化為烏有。

他一臉欣喜地說：「你姐姐昨晚生下一個男孩，她的孩子便是你的孩子，你要好好地對你姐姐和你姐姐的孩子。」

我的孩子沒了，並沒有影響王爺的心情，哪怕一瞬間。

醒了以後，我做不到去怨恨王爺涼薄，我便認定一件事：【是姐姐孩子的命索了我孩子的命。】

王爺與姐姐琴瑟和鳴，甚至讓我調養姐姐的身體。我知道，我的機會來了。

我將安胎藥裡的杏仁換成了傷胎的桃仁，將芭蕉摻進了姐姐的飲食中。

果然，姐姐臨產時，疼痛異常，生下一個渾身青紫瘢痕的男嬰便撒手人寰。

那天也是一個暴雨的夜晚，雨下得和我孩子走的那天一樣大。

姐姐彌留之際，她伏在王爺的膝上說：「我唯有明玦一個妹妹，望日後四郎能夠無論如何善待她，不要廢棄她。」

那一刻，我後悔了。但是，也隻有那一刻是後悔的。

因為王爺對著她淚流滿面，不斷訴說著當初與姐姐的海誓山盟。

可是王爺啊，你也曾向我許諾過，生下男嬰便立我為王妃, 你不也食言了。

可能姐姐是真的不想破壞我的幸福，可是我相信她更多的是為了家族的榮耀, 才讓我無論如何也不能被廢棄。

在某種程度上, 我和姐姐一樣。姐姐臨死之際還在為蕭氏的榮譽而籌謀，而我的餘生，也將為蕭氏的榮譽而努力。

我自以為自己做得天衣無縫，所有人都以為姐姐是因為另一位側妃惹得孕中驚悸憂思，才會難產離世。

但是姑母卻洞悉了一切。

那天姑母傳我進宮，我在坤寧宮從清晨跪到日暮臨近宮門下鑰的半個時辰前, 最終連姑母都沒見到。

姑母點到為止，我也心領神會。我知道姐姐這一關算是真正過去了, 姑母會為我收尾。

這是我第一次手染鮮血, 但是, 絕對不會是最後一次。

3

春去秋往, 我終於坐上了夢寐以求的王妃之位，但是我的孩子再也回不來了。

我努力展現出一個正妻的氣度與溫柔，王府中鶯鶯燕燕，我從不放在心上。

相反, 我給予她們庇護，調節她們的矛盾，我照顧她們，關心她們。

至此, 我的賢名遠揚。眾人皆知，慶王府的蕭氏是一位賢良淑德, 溫慧秉心的王妃。

從不受重視，受盡冷眼走到今日，我付出的艱辛外人又怎會知曉。

【美女如雲皆婉約, 傾國傾城亦脫俗。】用這來形容府中的女人大概是最合適不過了。

我在她們的身上或多或少都能看到姐姐的影子，所以我並不在乎。

直到沈修蘭的進府，才真正讓我感受到壓力。

她和姐姐一點都不像。

她恣意明豔，端莊大氣, 她是骠騎大將軍的妹妹, 從小受盡寵愛。

這大概是她和姐姐唯一相似的地方，也是我窮盡一生也無法得到的。

可是我們兩個也並非沒有相似點, 我們在子嗣上一樣的艱難。

不過她更可悲一點, 幾乎沒有人希望她能誕下子嗣。王爺不想，姑母不想，至於府中的妃嫔那就更不想了。

再後來我成了皇後, 手中權力變大的同時, 我感到特別空虛。

看到宮中女人懷孕的幸福嘴臉，我就特別想把那一張張年輕漂亮的臉都變暗淡。

我是這麼想的, 也是這麼做的。

我是蕭家一個不受寵的庶女，但蕭家家世顯貴，先祖建國至今共 16 位皇帝，隻我蕭家便出了 9 位皇後。

「沒可」她有手段又渴望真心，發現自己隻是個替身後又能放下一切出宮。

後來懷孕回宮更是把我耍得團團轉。

她身上有我渴望的一切，親情、愛情、友情、子嗣、嫡出的身世和皇上的真心。

我真的好羨慕她，也更強烈地想毀掉她。

但是我失敗了。

囚禁在坤寧宮的那些時日, 我想了很多。

如果我的孩兒沒死是不是就好了。

如果我沒害死姐姐是不是就好了。

如果我一直安分下去是不是就好了。

可是我走的每一步我都不後悔，也可能我的一生從一開始都是錯的。

沒關系，至少我還是皇後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