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還不動彈,蕭策上前踹了一腳她的腿窩,她便撲通一聲跪在我面前。
眼淚啪嗒啪嗒掉落,砸湿了我新挑選的地毯。
她因為臉腫而口齒不清:「對不起,是我錯了,求你回宮。」
言辭不懇切,態度也很敷衍。
但我知道,兔子逼急了會咬人。
「好端端的,道歉做什麼?」我喝了口茶,「臣妾不過是思念家人,回家省親罷了,怎麼還勞煩陛下親自來接了?」
見我給了臺階,蕭策長籲一口氣:「昭兒,你不生氣就好,你不在的這些時日,朕很想你。」
柳鶯鶯的身子哆嗦了一下。
我輕笑:「今日是十五,若是能同陛下一同賞月就好了。」
「求之不得。」
沒有任何猶豫,蕭策攬著我有說有笑地往外走去。
路過柳鶯鶯時,她伸出手扯住了蕭策的衣擺,可憐地喚了句「皇帝哥哥」。
卻被對方生生無視。
但柳鶯鶯哪裡是個會輕易罷休的主兒?
9
我回宮後,奏折停了,蕭策終於清靜了。
Advertisement
他苦笑一聲:「昭兒,以後可別再折騰朕了。」
我揶揄道:「折騰陛下的可不是臣妾。」
他臉色白了白:「鶯鶯小門小戶出身,吃了不少苦,自然是不如你懂禮數,朕已經讓教養姑姑去教她了,日後,她肯定不會再像從前那般行事。」
話裡話外還在為柳鶯鶯找補。
這時,宮牆外有歌聲傳來,在夜晚寂靜的皇城中,分外悅耳。
「這是……柳妹妹?」
我瞥他一眼,嘴角噙著笑,「看來妹妹這是思念陛下,喚您過去呢。」
蕭策臉色有些難看。
他下意識挪動腳步想走,嘴裡卻說:「朕已經答應今天要陪你,便不會食言。」
他伸手想解我的衣襟,被我輕輕推開了。
「陛下,去吧,宮中時日長久,不差這一日。」
手指頓住,蕭策漆黑的眸子深深地看著我。
「昭兒,你好像一直在推開朕。」
我眨著眼睛裝傻:「有嗎?」
「你以前從不會這樣。」
他突然將我緊緊抱住,臉埋在我的頸項,噴灑出溫熱的氣息。
動作親密又溫柔,就好像他很愛我一樣。
「那臣妾從前是什麼樣?」
蕭策垂眸:「乖順,單純,並且很愛朕。」
我笑了起來,撫上他好看的眉梢:「臣妾現在也很愛陛下啊。」
他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我,似乎想從我的眼睛中看破我的謊言。
但可惜,我不是從前的元昭了。
他又重重地抱住我,悶聲道:「不準騙朕,朕最痛恨欺騙。」
我彎著眼睛笑。
真巧,我也是。
夜裡。
柳鶯鶯的歌聲停了。
我睜開眼,身旁的床鋪已經涼掉了。
見我醒來,小梨點上燈:「陛下亥時三刻便走了。」
「嗯,來床上睡吧。」
我拍了拍被子,「外面冷。」
小梨一臉驚訝:「娘娘,這怎麼行……」
「怎麼不行,以前在府裡不是經常這樣嗎?」
我直接一把將她拉到床上抱住,閉著眼睛說,「我怕冷,你來給我暖床。」
小梨掙扎了一會兒發現並沒有什麼用,便放棄了。
「娘娘,我突然很想念在府裡的日子。」
「那時候的天還很高,還沒有被宮牆圍住。」
「每到十五,老爺便帶著咱們去放風箏。」
「我記得有一次,您的風箏掉在了別人家的院裡,是陛下偷偷翻牆過去撿起來的,還被那家的看門狗追了兩條街。」
她一邊說,一邊笑。
可笑一笑,聲音又低了下來。
「娘娘,人怎麼會突然就變呢?」
我知道她是在說蕭策。
在她眼裡,蕭策一直很寵愛我。
從前的我也是這般認為。
他能為我翻牆撿風箏,為我去摘遍山野的迎春花,為我尋來城中所有的稀奇珍寶,隻為博我一笑。
我稍有一點不開心,他便低聲下氣地哄我。
他可是皇子啊,為我做到這份上,我怎麼會認為那不是愛呢?
所以在上一世我被打入冷宮,元家被滿門抄斬前,我都以為他很愛我。
後來我才知道,早在他對我示好前,他便與柳鶯鶯定下了終身。
竭力討好我,不過是為了順利登上皇位,給她一個名分。
小梨,沒有人說變就變,隻是能裝會演罷了。
10
第二日,眾嫔妃來我宮裡請安。
我的茶水都喝了一半,柳鶯鶯才邁著碎步姍姍來遲。
她容光煥發,早已不復前些日子的醜態。
她甚至都沒有對我行禮,隻是稍稍點個頭便一屁股坐下了。
寧容華是個心直口快的,當即睨了她一眼,嘲諷道:
「有些賤籍出身的就是粗魯不識禮,當真是丟人現眼,這種人怎麼也配在皇宮裡待著,就應該到後院當個灑掃的雜役。」
謝美人也搖著扇子幫腔:「姐姐還不知道吧,如今宮中的雜役也得是讀過書學過禮的,可不是什麼低賤的人都能當的。」
說完,她們捂著嘴偷笑起來。
柳鶯鶯氣得臉通紅,騰的一下站了起來。
她似乎想說什麼,可看了我一眼,估摸著是想起了前幾次的教訓,不敢再造次,隻得咬著唇冷聲道:「不用你們在背後說我,以後誰高誰低還不一定呢!咱們走著瞧!」
「我要去給皇帝哥哥唱小曲,不奉陪了。」
她哼了一聲,頭也不回地走了。
寧容華瞪了她一眼:「這個狐媚子,白天晚上地唱,吵得我們睡不著覺,真應該叫老天爺開恩把她嗓子廢了!」
我笑著打圓場:「好了好了,陛下寵愛她,你們就多讓著她些。」
結果不出三日,寧容華的話真的應驗了。
柳鶯鶯嗓子啞了,有人在她的飲食中下毒。
我到她宮中的時候,她正控訴我,說是我幹的。
「皇帝哥哥,一定是她,她記恨我分走了你的寵愛,便想加害於我!你快殺了她!」
她嗓子已如八十歲老妪,再不復從前清脆悅耳。
蕭策滿眼心疼地安撫著她,嘴裡說著:「朕會嚴查。」
隨即,他看向我,目光裡帶著懷疑。
我不慌不亂:「陛下若是懷疑臣妾,搜宮便是。」
似乎是見我一臉坦蕩,蕭策怕寒了我的心,趕緊解釋:「昭兒,朕沒有懷疑你,你為人一向寬和,朕是知道的。」
聞言,柳鶯鶯掙扎著從床上爬起來,顫抖著說:「不是她又會是誰!難不成是我自導自演嗎!」
「我知道了,是寧容華那個小賤人,前幾天她還當面說我壞話,一定是她!」
說著,她便要下地去親自找寧容華算賬。
蕭策趕緊攔住她:「你冷靜點,朕自然會給你公道!」
他沒有搜查我宮裡,卻把寧容華的宮中翻了個底朝天。
宮人們什麼都沒搜出來,寧容華便跑去太後宮中哭。
本來蕭策還想查,但太後被此事擾得心煩,便下令不準再查。
「本來哀家就討厭她那副嗓子,如今有個明眼人給她毒啞倒讓哀家耳根子清靜了不少。皇帝若是覺得對她不公平,隨便找個人出來頂罪便是,這種事還需要哀家教你嗎?」
「寧大人執掌戶部,皇帝可不要駁了他的面子。」
話說到此,蕭策隻好收手。
但柳鶯鶯不同意。
她天天在宮裡哭,蕭策心疼她,便日日去陪,甜言蜜語地哄著。
可她哪是那麼容易就罷休的人。
她當著蕭策的面砸了屋裡所有的東西,裡面不乏名貴的瓷器。
其中一個,是蕭策花了大價錢從鄰國買來的珍寶。
那寶貝碎了一地,他的神色也終於黯淡下來。
可柳鶯鶯沒瞧出來,還在胡攪蠻纏。
「當初說好的,到了這宮中就沒人能欺負我,還要讓我做皇後,可到頭來,你的承諾一句都沒有兌現!你這個騙子!」
蕭策吐出一口濁氣,調整了下情緒後,笑著伸出手去拉她:「朕怎麼會騙你,隻要再等等……」
「等什麼!等姓元的賤女人把我給殺了嗎!」
她一把甩開蕭策的手,冷聲道:「你若沒有本事,就少說大話。」
蕭策的眸子徹底涼了下來。
聽宮人說,他抬手給了柳鶯鶯一巴掌就走了。
從那之後,他再也沒去過她宮中。
柳鶯鶯這才發覺自己說錯了話,打算彌補。
她跪在御書房前,想要開口唱小曲哄蕭策,一張嘴,發出的聲音如斷掉的琴弦,幹澀難聽。
她終於明白過來,沒了這副好嗓子,她便失去了爭寵的資本。
瞧見她這副可憐樣,小梨冷哼一聲:「活該!」
我抱著手爐,神色淡淡:「今夜,叫薛美人來陪本宮說說話。」
11
夜裡,我稱病,請蕭策來一趟我宮中。
進門的時候,他一臉疲憊,想來這些日子被柳鶯鶯折磨得不輕。
「昭兒,朕帶了參湯,你先用一些……」
他的話卡在了一半。
正在我屋中撫琴唱曲的薛則靈被突然進來的男子嚇了一跳,慌張地縮回了手,像一隻受到驚嚇的小兔子,倉皇可愛。
許是她那張臉太像柳鶯鶯了,蕭策有一瞬間的失神。
我趕在他們氣氛正好時進了屋,告訴蕭策這是久病的薛美人,如今病好了,便叫她來說說話。
「薛妹妹小曲唱得也不錯,陛下要不要賞臉聽一聽?」
蕭策沒點頭,也沒拒絕。
薛則靈輕聲開口,聲音婉轉動聽,每一個音節都似粘了蜜糖般,甜得能拉出絲來。
竟比柳鶯鶯唱得還要好聽幾倍。
當天夜裡,薛則靈被抬進了蕭策的寢殿。
一時間,陛下有了新寵的消息傳遍了整個皇宮。
柳鶯鶯得知此事,氣得火冒三丈,頂著大雪來找蕭策。
彼時,我正陪著蕭策批閱奏折,薛則靈撫琴,一片安逸之象。
她被侍衛攔在門外,啞著嗓子嚷嚷著要面見聖上。
蕭策本來心情不錯,結果一聽到柳鶯鶯粗鄙的聲音,頓時皺起了眉。
「誰讓她跑出來的,趕緊把她送回去。」
他煩躁地衝太監吼。
我剝了一顆葡萄喂到他嘴邊,然後瞥了一眼薛則靈。
她心領神會,開始唱起了曲。
「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一曲鳳求凰,惹得蕭策眼底溫柔更甚,迅速將宮外的柳鶯鶯拋之腦後。
皑皑大雪,淹沒了她哀求的聲音。
從那日起,她被禁足了。
緊接著,薛則靈被一路升了位分,短短數日,便從小小美人成了婕妤,前途無量。
但她並不恃寵而驕,反而行事低調,也從不曾半夜高歌,太後和各位嫔妃都意外地很喜歡她。
後來,柳鶯鶯毒死了看門的侍衛,偷跑到了薛則靈的宮中,持刀想要殺死她。
好在那日蕭策也在,他隨身的侍衛攔住了柳鶯鶯。
薛則靈驚魂未定地躲在蕭策懷裡,兩行清淚無聲地流著,惹人憐愛。
她請求蕭策不要重罰柳鶯鶯,說她這麼做一定有自己的苦衷。
但柳鶯鶯不領情,還用最惡毒的話咒罵她。
蕭策終於忍不下去了。
他抿著唇,眼底噙著一片冰霜:「你走吧,朕放你出宮,你就當是朕負了你。」
柳鶯鶯傻眼了。
她似乎沒想到從前那個愛她如命的男人,有朝一日竟會對她說出這種話。
「到底為什麼啊?是因為她嗎?」
她顫抖著指著薛則靈。
「她長得和我一樣,也會唱小曲。」
「她分明就是我的替身!」
「可是我人還活生生地在這呢,你為什麼要找人替代我呢!就因為我嗓子壞掉了嗎!」
蕭策冷冷看她:「靈兒比你聽話懂事,她才不是你的替身。」
他邊說邊護著薛則靈,生怕柳鶯鶯衝動之下傷了她。
如此行徑,同上一世他在我面前護著柳鶯鶯別無二致。
「好啊,好啊!」柳鶯鶯腳步虛浮地晃了兩下,「既如此,那我便去死好了!」
說完,她抽出旁邊侍衛腰上的佩劍一把抹了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