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時候買的?十五趕集的時候,我說太貴了別買別買,他非要給我買,說戴著好看,也不知道是啥意思……欸巧姐,你曉得啥意思不?」
劉巧手裡的瓜子都嗑不香了,臉陰沉沉的,甩手就要回屋。
然後我就會被聞訊而來的齊朗紅著臉拖回家裡。
等他沒注意,我就再溜過來。
地買回來了,爹就成了家裡最大的忙人。
那幾日,他跟我們講這塊種莊稼,那塊種棉花,在田埂邊上撒些豆子……整個人的精氣神都不一樣了。
芸娘已經完全不怕生了,她和谷子一起上山割豬草,下山喂雞,把家裡的雞鴨豬養得膘肥體壯。
還給每一隻小雞崽都起了名字。
最肥的那隻叫「胖仔」,最聰明的那隻叫「狀元」,愛叫喚的那隻叫「咯咯嗒」,那隻昂揚的公雞則叫「鐵將軍」。
一日許耀祖溜到我家,掐住「「鐵將軍」的脖子就往自己家提。
谷子見了,把洋辣子捉起來,瞅準時機往許耀祖的身上丟。
許耀祖被嬌養得胖,根本跑不動,胳膊上腫起好大一個包。
大伯娘趕出來罵:「天殺的小畜生,給我兒子弄成這樣,賠錢!」
谷子掏掏耳朵:「小畜生罵誰?」
「小畜生罵你!有娘生沒娘養的東西!」
谷子就拉著芸娘語重心長:「聽到了嗎,大伯娘說她是個小畜生,咱不和她計較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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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娘似懂非懂點點頭,溫溫柔柔地附和:「聽到了,大伯娘是小畜生。」
……
16
又攢了一段時間的錢,我們在鎮上盤下一個小店面,全家人苦思冥想了數日,給它起了一個響亮亮的名字:「陳娘子面館」。
醬是娘做出來的,銀子也是靠娘的手藝攢出來的,所以面館用娘的姓氏起名,大家一致通過。
面館後面有兩間屋子,我和娘一起住,爹要留在村裡侍弄土地,隔幾天就帶茬新鮮的菜過來。
齊朗還是住在鄉下,他說他會的東西不多,在村子裡還能幫著爹做事情。
至於谷子和芸娘,娘交了束脩,想送去書院。
芸娘不樂意去,谷子上去就是一腳:「走你~」
最後倆人跟狀元、咯咯嗒、鐵公雞,還有那隻愛翻白眼的骡子一一告別,依依不舍地進了書院。
至於胖仔,因為長得肥碩,實在是鶴立雞群,而被宰了給倆人踐行。
芸娘至今還不知道那天一口眼淚一口雞腿,吃的是胖仔。
大家都有了著落,這樣的日子平凡但是十分踏實。
我看著忙忙碌碌的齊朗,心想要不就這麼湊合過吧?
正當我扭扭捏捏想要表明心跡的時候,京城來了書信。
二皇子打算逼宮,皇上生死未卜,太子拼死遞出一封信和虎符,要齊朗帶兵勤王救駕,老將軍也正趕往京城。
我沉默了。
當初將軍府被抄,就是陷入了二皇子和太子的黨爭之中,老將軍被流放,齊朗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
換作是我,絕不會再踏入京城。
但齊朗不是我。
17
他說二皇子心狠手辣勾結外敵,如果成功上位,則疆土不保,百姓流離失所。
若是事成,則齊家翻案有望,死去的族人和士兵不必再蒙受冤屈。
若是事敗……
夫人和芸娘就拜託給我們了。
京城風雲詭譎,我思來想去,若是齊朗事成,必然官復原職。
等他再當上小將軍,我就從小土妞變成老土妞了,不就更配不上他了?
救命之恩算什麼,到手的東西才是真的,我盯了他一整天,左思右想總覺得自己吃虧。
救了他不說,還做了這麼久的假夫妻,毀了自己的清白名聲,卻連個腹肌都沒摸著。
最後我做了個決定。
還是當初給齊朗拿藥的鋪子,我去買了包藥下到茶裡。
大夫說這是三次的劑量,我正掂量著往裡倒時,他在屋外喊了我一聲,手一抖,紙包裡就隻剩了一丁點,連忙攪和攪和給他遞過去。
過會兒再進去,他額頭上已經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看人的眼神都迷離起來,渾身泛著紅,帶著股迷人的危險。
可我沒想到,齊朗即便是這樣了,也還忍著,神智都不清醒了,居然背過去都不願意碰我。
我臉一黑,過去把人給扒了。
他不行那我就自己來,住在我家這麼久,今天這房費他必須得交。
18
趁著天還沒亮,我再次啃了一口他的唇,心滿意足地離開。
齊朗在家待了快一年,臨走的時候爹娘舍不得,給他做了許多幹糧帶著路上吃。
劉巧也舍不得,非擠在我家門前,捏著帕子嗚嗚咽咽地哭,顯得她好像是正牌夫人。
齊朗騎著高頭大馬,雙眼寒潭沉星一般盯著我,薄唇輕啟,好像說了句什麼。
但周圍亂糟糟的,大家各話各說,劉巧哭著追問他還會不會回來,我就隻聽到了一句:「等著……」
我思來想去,這不是話本裡反派放狠話的臺詞嗎?
等什麼?
等你想起我給你多添的黃連?還是逼你吃的知了?
等你再和官家小姐續前緣時,滅了我這個毀了你清白的罪證?
怕不是到時候要送我去和那幾隻知了陪葬吧!
夫人和芸娘還是很心善的,定然不會為難我爹娘,但我就難說了。
於是我當即收拾行裝,去了江南。
這一躲,就是三年。
19
我在江南開了個鋪子,一邊做些小生意,一邊打聽。
京城裡二皇子篡位,齊家二將帶著皇上血書和虎符,率軍殺進皇城。
一個月之後,太子登基,二皇子下獄,齊家平亂有功,官復原職。
紛爭之外的百姓不在乎當權者是誰,隻當作茶餘飯後的談資,一笑了之。
這場在京城掀起巨浪,改換朝堂的大事,傳到江南,也隻是濺起半星水花,賣菜的大娘仍舊賣菜,婚嫁的姑娘仍舊在繡嫁衣。
我繼續做著自己的小生意,和面,吊湯,擺出桌凳,開始吆喝,三年如一日。
直到某天,我像正常一樣去鋪子裡照看生意,卻在路上被人蒙了帕子迷暈。
等我醒來,眼前蒙著黑布,雙手被綁得死緊。
我迅速把最近的事情想了一遍,也沒想出來得罪了誰。
賣菜的阿伯錢都結清了,和同行也相處得很融洽,鄰居阿姐也沒拌嘴……
忽然,一根冰涼的手指按上我的嘴唇,隨即,沿著我的臉頰細細描畫,沿著喉嚨朝下滑。
我強裝鎮定,顫抖著嗓音試探:「你是誰?
「你想要什麼?
「放了我,我帶你去鋪子裡拿錢。」
「我要我的夫人,你可以還我嗎?」
20
三年了,這個聲音一響,我還是能立馬認出來。
天,這可比綁架索財更要命。
我頓時緊繃起來。
忽然,眼皮上落下溫潤的觸感,氣息打在我的額間,吹動著發絲,撓得心痒。
齊朗咬牙切齒:
「許豐年,你可叫我好找啊!」
隨即,他一把扯下黑布,我眯著眼適應著光線。
三年未見,他高大許多,身形愈發威猛,身上帶著軍人獨有的殺伐果決。
我看著他不敢吭聲,不知道他的來意,總不能是為了找我要他的清白吧?
但,這玩意兒我也沒法賠你啊!
「睡完我就跑?你是沒良心嗎?」
一提到我就來氣,不甘示弱:
「你在我家住了這麼久,我收點房錢怎麼了?而且你技術這麼爛,我一點歡愉都沒享受到!」
我小聲吐槽,「說起來還是我倒貼了……」
齊朗被我氣得發笑,單手拽開衣領,把绶帶扔到地上。
赤裸著上身,朝我湊近。
「你幹什麼!?」
齊朗垂眸看我,眼神山雨欲來。
「那你就再收一次房錢,保證到你滿意為止。」
再醒來時,已經在回京城的馬車上了。
齊朗收拾整齊,端了些吃的回來。
我含淚吃了五個包子,把包子當齊朗來咬,越吃越兇狠。
早說了他就是個白眼狼,當初放狠話,如今拉著我勞作一天才給一頓飯吃。?
看著人模人樣,誰知道他衣服底下還沾著我的口脂!
21
馬車搖搖晃晃,我摸不透齊朗的心思,隻聽他自顧自說著。
將軍府翻案了,他把夫人和芸娘接回京城時,把爹娘和谷子也一齊帶走,如今在將軍府隔壁買了個院子安置。
我以為他們來了京城會不自在,誰知一看,爹在京郊買了地繼續種菜,夫人日日都拿著手帕跟娘一起繡花,兩人一見面就有說不完的話,感覺要把京城所有的達官貴人都八卦完。
谷子和芸娘結伴去學堂,據說芸娘膽子大了,都敢和罵谷子的同窗對罵,真是近朱者赤。
我一回到府裡,就見夫人衝了出來,完全沒顧上端莊和體面,一把把我摟進懷裡。
「你這丫頭,一跑就是三年,連個信兒都沒給我們,我和你娘有多擔心你知道嗎?」
緊接著就是谷子和芸娘,聽說我今日歸家,學都沒上,兩人抱住我的大腿,仰著臉挨挨蹭蹭。
兩個姑娘捏著丸子頭,系著漂亮的紅繩,身上的衣裳也幹淨整潔,被打扮得很喜慶。
芸娘期期艾艾地問我:「阿姐,你這次回來,不走了吧?」
我一會兒捏捏芸娘的臉,一會兒摸摸谷子的腦袋,含糊地應著:「嗯嗯嗯……」
我也舍不得芸娘,可我不走,又用什麼身份留下呢?
我可聽說了,國公府小姐如今還惦記著齊朗,幾次登門。
谷子嘴裡嘟囔了一句,回頭扛著棒槌就把齊朗堵在隔壁屋子裡,跟他商量:
「你能和我姐成親嗎?
「你也看見了,我家裡其實還不錯,我爹娘都不貪心,阿姐對你也有情誼,我更是一個聽話乖巧不惹事的妹妹。
「所以你娶了我姐絕對不虧,要不要娶?」
這話說得嚇人,我不便進去,忙喚芸娘。
芸娘信誓旦旦地進去,抡起另一根棒槌把她哥的退路完全堵死:
「哥,不是我說,你又不會揉面做飯,不會洗衣擇菜,連火都燒不好,離了豐年姐三年連笑都不會了?還是趕快從了吧!」
齊朗少有地氣急敗壞:「明明是你姐始亂終棄!我都送了定情信物,如今還戴在她頭上,她憑什麼不嫁我?
「三年前我就告訴她,要她等著我回去娶她……」
三年的時間足夠改變一個人,但齊朗會變成一個怨夫,還這樣嘴碎,我是沒有想到的。
我瞪大眼睛偷聽,心如擂鼓。
誰知第二日,一群帶刀的人就圍了將軍府。
「「我」聽聞我回來了,國公府吳小姐很快攜禮登門拜訪,開門見山地說:
「我知曉你對齊朗有恩情在,但這些年齊家對你家也幫了許多。我也不願意做那忘恩負義之人,等日後我和齊朗大婚,你就做個妾室,也全了你的一番情意,如何?」
她戴著滿頭簪釵高高在上,我隻有一支素釵,卻不覺低人一頭, 微笑著搖頭。
吳小姐眼神瞬間冷了下來:「難不成你還肖想嫁給他?我與齊朗自幼的情分,他對你不過是一時興起, 你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
我不甘示弱:「吳小姐貴人多忘事,三年前你國公府親口說的與齊朗退婚?若真是情深義重, 又為何連玉佩都丟出來,見都不見一面?」
這兩日夫人和娘拉著我把京城都蛐蛐了一遍, 將軍府危難之際, 吳小姐退婚, 其他人家都看在眼裡。等齊朗救駕有功,吳家又巴巴地貼上來。
可如果連共患難都不能,又何必假惺惺地提什麼情分。
我再不是回事兒, 也問心無愧。
見吳小姐還想說什麼,我煩了, 添上一把火:「吳小姐還是去看看別家公子吧,我既然救過齊朗, 他就合該是我的人,就算成親,也得是娶我。」
說完轉身,看見齊朗端著果盤呆愣愣站在門外。
我翻著白眼含沙射影:「你這院子裡桃花開得不錯, 一朵接著一朵的。」
齊朗聽懂我的話,反應迅速:「我明日……不, 我現在就叫人把桃樹全砍了!」
我拽住他, 朝屋裡看了一眼, 吳小姐擰著帕子, 臉色陰沉得都能滴出水。
我心裡又酸起來, 把他往前一推, 再一推,然後在腰間狠狠一擰,躲在他身後輕聲道:「處理不好今晚睡書房。」
他深吸一口氣, 板著臉進去。
23
不知道他倆說了什麼, 隻聽說最後吳小姐是哭著跑回去的。
齊朗一刻也等不了,在吃飯的時候把成親的時間宣布,絲毫不管噴飯的老將軍、嗆住的夫人、目瞪口呆的爹娘,以及掉了筷子的芸娘谷子。
隻兩日時間, 他就搬空了庫房, 把聘禮送到我眼前。
日子就定在當月,兩家頓時兵荒馬亂起來, 扯紅布的,試嫁衣的,打掃園子的……據說連門口的石獅子都重新磨了一遍。
拜天地, 入洞房, 一路敲鑼打鼓, 直到現在,他挑開我的蓋頭。
倒酒時,手抖了又抖, 直到如今, 他還是不敢相信,借著燭光問我:
「豐年,你願意和我結為夫妻, 以後相伴一生嗎?」
我接過酒杯一飲而盡,然後勾手拉下他的腦袋吻了上去,一如三年前那晚:
「夫君。」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