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詔比京城熱得多。
庶妹本來就怕熱,後來幾乎一整天泡在水池裡。
南詔王見不著她人,偶爾也會懷疑她藏在哪裡準備憋個大的。
我坐在樹枝上吃香蕉時,他坐在樹下的藤椅上,問我:「你家那王八呢?」
我指了指水池裡頂著片荷葉,就冒了個頭的庶妹:「你怎麼說話帶口音啊,她叫望芭。」
南詔王:「……」
他仰頭看看樹杈子上玩藤蔓的我,又低眉看看水下遊的庶妹,「秦風篌,你爹真會取名。」
我爹把我和庶妹名字寫出來時,同僚都誇他會取名,取的名幹脆利落,不落俗套。
就是沒人讀出來。
讀不出來。
隻有我爹意識不到事情的嚴重性,對著我「篌兒」「篌兒」一通叫。
南詔王一句話,內涵了三個人。
我說:「王爺你現在罵人可真高級。」
他又道:「託你的福,現在天天有人可以罵。」
我:「……」
令堂的,罵起人來還沒完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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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南詔王休養了幾天,傷腿剛能下地,就又出門辦事。
副官說,那位十年前差點顛覆南詔的先王叔,勢力盤根錯節,就跟院子裡瘋長的藤蔓一樣,拔都拔不完。
我懷疑他對我的藤蔓不滿。
但我沒有證據。
騎大象出門前,南詔王一步三回頭。
我抱著根藤蔓倒掛在他身前,笑嘻嘻:「怎麼了王爺,對王府你還有什麼留戀的嗎?」
他揉了揉額角。
「放你和王八在家,有些害怕。」
我自信滿滿:「我學了十年執掌中饋你大可放心。」
他滿腹懷疑:「我怕回來就找不著王府了。」
我不說話了,低頭咬香蕉。
我在思考究竟是誰走漏了消息,讓南詔王知道了我想把王府改造成花果山。
王爺前腳剛走,我後腳就帶著庶妹去觀望後院裡的假山瀑布。
管家得了吩咐,緊緊跟在我們身後。
我坐在假山前,與庶妹娓娓說道:「你記不記得一個傳說?」
她:「啊?」
我道:「從前在花果山,有一群猴子……他們指著瀑布說『誰敢跳進去,誰就能成為我們的大王』。」
管家原本在我們身後聽得入迷,聽了這話,開始冷汗直流。
庶妹嘿嘿傻笑:「就一個瀑布罷了,我也會跳。」
我:「嘿嘿嘿。」
管家:「……」
16
坐在瀑布裡吃芒果的時候,王爺回來了。
他披著蓑笠,跳進了瀑布。
看樣子是認得回家的路了。
他長眉一挑:「聽說你想稱王?」
哪兒來的謠言?
庶妹嚇得芒果都掉了開始滿地打滾:「嗚嗚嗚沒有啊我們哪敢嗚嗚嗚求求你了別趕走我們……」
王爺見慣了她這副窩囊模樣,波瀾不驚地讓她往邊上挪挪。
瀑布裡空地很小,庶妹連滾帶爬地坐進了水裡。
他在我身側盤著傷腿坐下,從地上撿了隻芒果開始剝皮。
「你是如何想出在此處避暑的?」
我鼓著腮幫子吃東西,含糊道:「天性。」
他默了默。
安靜地吃完芒果後,他很自然地將手伸進瀑布裡洗。
我和庶妹瞳孔地震。
她暗中給我豎大拇指:「不被男主人化而是猴化男主,你是有兩把刷子的。」
我撓頭。
於是我們一人一猴一王八,像三隻原始猴子,在瀑布裡吃完了一堆芒果。
17
夜裡,庶妹溜進了我的院子。
她告訴我,她此行的目的是成為側妃然後對我大虐特虐。
但是我和男主南詔王都不按照常理出牌。
她抱著我的大腿哭成淚人:「姐姐,任務完不成我要被系統打入畜生道了。」
我託著她的腦袋陪哭:「我的王八啊,你好可憐啊,我一定盡量幫你解決王爺……對了,你會被系統打成什麼?」
她潸然淚下:「被打成王八啊。」
我一把把她推開。
欺騙我感情。
我們正你哭我哭地交流感情的時候,屋外傳來一點動靜。
緊接著,響起一聲不倫不類的貓叫。
我出去察看。
真無語啊,把這當演電視劇了嗎,什麼樣的貓叫聲會這麼粗獷啊?
我翻出窗,蕩著藤蔓,一腳踹飛了一個聽牆角的侍衛。
夜色很濃。
從天而降的我顯然把他嚇得不輕。
我陰暗扭曲地倒掛在他面前,笑得瘆人:「你聽到了什麼?」
他被嚇成了王八。
「沒有聽見……沒有聽見你說要解決南詔王。」
火大。
我又踹了他一腳:「耳朵不需要可以捐給有需要的人。」
好險,險些又讓我背了個大鍋。
18
提人去找南詔王時,主院被侍衛圍得水泄不通。
這命運多舛的男主又雙叒叕出了事。
守在門口的副官說:「王爺正想見王妃。」
我把手上的人丟給他處理。
進門時,我正見南詔王躺在床上。他臉色發白、唇色發紫,真是勾引人啊……勾引人想去探探他的鼻息。
我沒忍住。
伸手去探了。
結果他突然坐起來,嚇得我發出一聲猴叫。
他一笑:「風水輪流轉。」
我:「……」
畢竟我也嚇過他一次,我忍。
他虛弱地倚靠著瓷枕,聲線都變得柔和起來:「我中毒了。」
我憂心忡忡地去把他的脈。
他又一笑:「我裝的。」
令堂的,又嚇我。
他看著我搭在他手腕上的手指,問道:「你好像會的東西很多,你真的不是仙人嗎?」
這似曾相識的語句。
我抬眼與他對視。
他的眼睛生得溫柔又多情,不故意裝得又冷又兇的時候,真像一汪春水。
我還是真心實意道:「不,我是野猴。」
真的。
我做猴的時候沒爹沒娘,隻知道跟隨著其他兇巴巴的猴。
他們搶遊客的包,我也搶。
不過他們隻是搶著好玩,我卻會在無聊時翻翻包裡的東西。
我坐在樹杈子上玩手機時,還被人拍下,說我真是成了精。
後來我遇見了系統,它說我又兇又聰明,讓我做一世虐文女主磨磨猴性,下輩子就能做人了。
聽見我否定的回答,他闔上眼,又躺了回去。
「我有一個計劃需要你配合。」
我點頭:「好。」
19
王爺準備在王府裡設宴一場,讓南詔的權貴都見見我。
多虧了外面傳的謠言,大家都覺得王爺對我情深意重,沒有人起疑心。
宴會上人很多,我怕庶妹被誤傷,便給家裡寄信,讓我爹帶著車馬來接她回去。
庶妹哭得稀裡哗啦:「嗚嗚嗚你是真嫌棄我沒用要趕我走了。」
王府人多眼雜,我不敢多說,隻能搪塞過去:「你要這麼想那我也沒辦法。」
庶妹:「……」
她哭得更大聲了。
我坐著等她哭完,沒想到這次直到淚水浸湿了我的鞋襪,她還沒停。
真讓人害怕。
我揍過兇巴巴的猴搶過各路的人,但沒對付過能哭出瀑布的王八。
哭得我腦袋嗡嗡的。
我隻能妥協。
20
宴會當晚,我坐在南詔王身側,壓抑著猴性,小意溫柔地給他斟酒。
一位縣令的夫人笑道:「王爺與王妃真是一對璧人。」
席中觥籌交錯,歌舞升平。
我的庶妹坐在珠簾後打了一個哈欠。
南詔王做戲時一改往日的冷漠。
他伸出一隻手攬我,另一隻手端了杯果酒湊到我唇邊。桃花眼裡帶了些醉意,唇角微揚,笑得勾人。
我就著他的手小呷了一口。
我覺得有些熱。
不知道是不是猴子不太適合喝酒,我的臉都燒了起來。
我扯了扯他的衣袂:「……有些熱。」
他低聲哄我:「南詔近日的天確實熱了些,再忍忍。」
我盯著自己身上的煥若煙霞的錦衣,開始發酒瘋:「這衣服又厚又重,你還和我挨一起,我不熱誰熱?」
他看了一眼我的臉色:「酒量這麼差?」
他把我案上的果酒全挪走了,又摸了一下我的頭:「快了。馬上就到你能發瘋的時候了。」
我:「?」
我感覺我像他的寵物猴。
有點不自在。
畢竟我曾經是山上第一兇猴。
酒過半巡,副官過來與他耳語了幾句。
那一剎,他臉上的表情凝固了一下。
他慵懶地靠在座椅上,手隨意一揚,酒潑了我一身。
人前,他笑道:「孤大概是醉了。來人,扶王妃回去換身衣裳。」
我起身時,他小聲腹語:「換身輕便的衣服。若出事,直接隨我護衛逃。你家中兵馬已在城外接應。」
21
我換完衣服,順帶喝了些醒酒茶,重新回到席中。他們不等我,已經開始打起來了。
方才還在吹彩虹屁的縣令夫人如今已經拔了劍,與南詔王打了起來。
席中刀光劍影,人群四散。
護衛圍在我身邊:「王妃小心!他們此次派的人能飛檐走壁,號稱比猴還會跑。」
我正在尋找庶妹的身影,一根香蕉從頭頂扔了下來。
火大。
我直接找藤蔓上樹,進入獵殺時刻。
蹲樹上射箭的陰暗刺客不比我從小上蹿下跳,平衡感很差,我一腳一個踹了下去。
樹下,反賊三個打南詔王一個。
他一把扯落了繁重的外衣,挽起裡衣寬大的袖口,英姿颯爽,手持兩柄短劍,左右抵擋。但還是落了下風,裸露著的一截蒼白手腕被劃出血痕。
他們怎麼就這麼不講武德呢。
真讓猴火大。
以多欺少,縣令夫人遊刃有餘,面色冷峻:「當年你們將我長姐當作反賊誅殺,如今都該還了。」
我忍不住,拉著藤蔓蕩過去時一腳踹歪了她的頭,破口大罵道:「你二臂啊刺殺朝廷親封南詔王,等會兒不僅你姐沒了你兒子也沒了你夫婿也沒了。」
縣令夫人歪著頭,愣了一刻。
就在那一刻,南詔王舉劍反擊。
我找準時機掛藤蔓,將自己也放了下去,想將他拉上來。
結果,身後刀光一閃。
沒有預料中的痛感。
是庶妹擋在了我身後。
她崩潰大哭,抬手見人就捶:「求求你們別打我姐和姐夫了嗚嗚嗚求你們了。」
我腦子有一瞬間的空白。
反應過來後,我趕快將庶妹也拉上了樹。
害怕她受傷,我焦急地在她身上一通亂摸。
她嬌羞道:「你幹嗎?」
我:「你沒事?」
她從身後掏出一把折斷了的劍:「嗚嗚,笑死,這玩意兒根本捅不破我的龜殼。」
22
王府的侍衛正在與刺客們廝殺。
我和庶妹蹲在樹上,往下投各種大水果。
砸到手酸。
南詔王立在樹上拉弓射箭。
我說:「你的武器可真多啊。」
他順手又給我發了支小型的袖箭,給庶妹發了一面盾。
怪不得每天拖著那麼寬大的袖子。
我以為他是為了帥,結果是為了藏東西。
我一邊發射袖箭,一邊與他說道:「你王叔勢力還真強嘞。」
他嘆了口氣。
「他是嫡子,曾經的南詔王世子。支持者無數,何況他又娶了十幾個女子, 拉攏了各方勢力。」
我:「啊?為了自己的勢力當鴨,他應得的。」
打到一半, 王府侍衛漸呈弱勢時,我爹來了。
一瞬間戰局扭轉。
他帶來的人橫掃了所有反賊。
庶妹看得目瞪口呆:「原來你讓爹派人來接我,是這個目的。」
我撓了撓頭。
「我一開始隻跟他說要兩百府兵藏在車馬裡暗中過來的。」
南詔王開口了:「我向朝廷請了一萬兵。」
我道:「可是現在好像也沒這麼多人啊。」
他淡淡道:「我知曉兵部尚書那摳門的性子, 我說要五千他必定用各種理由隻給我發兩千五。所以我從一開始就要一萬。」
真會預判啊。
我有些佩服他的心眼子:「你是砍價人的天敵。」
23
我爹帶著士兵清理殘局:「這次必然清掃幹淨了。」
他看著庭院,長籲短嘆,「敵人比自己人還多,我真是不敢想女婿從前過的什麼日子。」
膽小鬼, 我就敢想。
必定是睡覺兩隻眼睛輪流站崗的日子。
這是南詔王第一次正式拜見我爹。
我爹是個豪爽的武將, 直接上手搭住了他的肩。
兩人像久別重逢的好兄弟, 各自吹著彩虹屁,一起進了書房。
他倆先在書房裡一起寫了一夜的文書和奏折。
次日清早,我爹邀請南詔王一起釣魚。
我看見臨危不懼的南詔王第一次抬手擦了擦額角的冷汗。
他們在庭院的水池邊坐了一上午。
聊的什麼我不知道。
隻知道南詔王釣了一整筐魚,而我爹一竿子甩下去——
釣上了在水裡納涼的庶妹。
庶妹咬鉤時, 墨色的長發蜿蜒在水。
她是白蓮花人設,愛穿素色的衣裳, 在水裡飄飄然。
我爹嚇得猛一甩杆,把她甩到了岸上。
庶妹渾身湿淋淋地蹲在我院子裡訴苦, 淚痕猶在。
「我不想讓爹丟臉, 咬了鉤, 他至於把我甩出來嗎嗚嗚嗚。」
我說:「你多冒昧啊,爹又不知道你是王八。」
但是爹現在知道了。
被嚇得差點一頭栽進池子裡後, 他決定把庶妹帶回京城教育。
跟當初壓抑我的猴性一樣,好好教她琴棋書畫詩書禮儀。
離開時, 庶妹哭了一路。
她大喊著她還會回來的。
24
庶妹和我爹走後,王府清淨許多。
我與南詔王大眼瞪小眼。
「你不出去辦事嗎?」
他說:「該殺的人殺完了。」
我低頭摳香蕉皮:「你不寫公文嗎?」
「剛寫完,讓嶽丈順帶著拿回京城呈送給陛下了。」
我:「啊?」
我社恐犯了,不知道怎麼跟突然變溫柔的自己夫君交流。
畢竟我上輩子還是隻黃花大閨猴。
他問:「你今日無別的事情做嗎?」
我望著廝殺過後光禿禿的樹杈子:「……」
挺無聊的, 挺讓猴傷心的。
他道:「等過幾日,能調出人手了,再去林子裡移植。」
我蒙了一下。
他眼神平靜又帶著寬慰,像清澈的泉。
「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什麼總稱自己為野猴,但你若是想當猴,我便陪你把王府變成叢林。」
他說這句話時聲音都變溫柔了, 聲線較平日裡的清冷,更多些溫和、磁性。
不愧是人啊, 他這張愛罵人的嘴也能說出這麼好聽的話。
我這張破猴嘴, 就隻會罵人。
我決定說點什麼配合這種繾綣的氛圍。
那就誇他一句吧。
我說:「聲音好好聽啊,小夾子。」
南詔王:「……嗯?」
話一撂下, 我就覺得有些不對。在他回過神之前猛地爬上了房梁,逃避尷尬。
他反應過來了。
屈著手指,掩唇低咳一聲。
接下來的一句話說得中氣十足:「我從前以為我的意中人值得世上最好的人。」
我探了個頭:「現在呢?」
「現在我想成為世上最好的人。」
他話說得真誠。
我:「啊?」
實錘了,他真的會喜歡猴。
25
我與南詔王坦白了。
我曾經真的是猴子。
他說:「我早就看你像猴子。」
眼神很好。
但我總覺得他在罵人。
那天我覺醒了上輩子的另外一個技能。
「—我」但目前看來去猴性的工作任重道遠。
他坐在椅子上聽我說話。
我坐在房梁上晃腿。
「你看過原來的劇情嗎?」
我道:「沒有。」
這是我歷練的最後一世,主打沒有指引自由發揮。
王八要慘一點,系統各種插手。
他接過我手中的香蕉皮,笑:「我們還有許多可能。」
他好會說話。
我好感動。
感動之下, 我從房梁一躍跳進了他的懷中。
他將我穩穩接住,卻發出一聲悶哼。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支著椅子扶手起來:「壓到傷處了嗎?」
他一把又把我摁進懷裡。
「愛能止痛。」
我好像真的從山裡的野猴子,變成了有人愛的人。
—完—